暮色與細雨交織,夏竹開車回到蘭亭閣的大門口時,正巧遇到下班高峰期,排隊進入小區的車輛很多,她緩緩踩下制動踏板,跟隨前車等待進入。
這時,她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定睛細看,竟是王子云,她的小身板在細雨濛濛中顯得格外單薄。
王子云拎著一雙高跟鞋,佇立在大門口一處狹窄的屋檐之下,與其說她在那避雨,倒不如說是在淋雨。雨絲隨風亂飄,肆意打在她的身上,將她的衣衫浸濕。
王子云不是不知道夏竹的家在哪裡,也不是不知道夏竹家的密碼。但她選擇站在這裡等候,還被雨淋得濕透,想必是等了很久。
夏竹一眼就看穿王子云的心情和意圖,她放下車窗,喊了王子云一聲,但對方似乎沒有聽見。隨後,夏竹按下喇叭,王子云依舊沒有半點反應,後者正低聳腦袋盯著自己赤裸的雙腳看。
夏竹看了一眼後視鏡,打轉汽車方向盤行至王子云的面前,她再次按了下喇叭,但王子云似乎思考著什麼,非常入迷,沒有絲毫的回應。
夏竹內心五味雜陳,她輕嘆一聲,從后座拾起一把傘,下車走到王子云的面前。
「你怎麼不進去?」夏竹將傘向王子云傾斜,將她遮擋住,同時細心地幫她整理好衣衫。
王子云遲鈍地抬起頭,她的眼中布滿血絲,臉上的水珠讓人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她目光閃躲著,不敢與夏竹的眼神對視。
夏竹將貼在她臉上的髮絲捋到耳後,問道:「你怎麼啦?」
王子云匆匆垂下眼帘,指尖划過臉頰,抹去眼角的淚水,嘴唇微啟,卻難以吐露半個字。
片刻後,王子云才回答夏竹:「我跟宋臨吵架了。」
僅站在角落裡不到片刻,夏竹就感到寒風刺骨,她不由分說牽起王子云的手腕,將她帶到汽車旁,再將她安置進副駕駛。
夏竹合上車門,繞到駕駛座上,啟動引擎,開進小區。
車內,靜謐被夏竹輕柔的話語打破:「你又不是不知道密碼,怎麼站在外面淋雨?這麼冷的天,萬一感冒了怎麼辦?」
王子云聞言,臉頰深深埋進外套的領口,聲音細若蚊蚋:「我怕……我怕你不想見我。」
「怎麼會?」
汽車滑入地下車庫,夏竹開得緩慢,尋找車位。
按照平時來講,王子云心情再難過也會注意自己的形象,保持自己特有的氣場和從容。然而,今天的她看起來被哀愁和無助包裹,褪去了以往的鋒芒。
王子云臉上的眼影和眼線在不經意間被淚水暈染得烏青,非常突兀,讓她看起來狼狽極了。
多年來,王子云在富人太太圈子裡混得聲名鵲起,她遊刃有餘地穿梭於各種場合,也學得了有錢人家的小姐是如何處事、解決問題的,從未見過她今天這般模樣。
王子云的聲音哽咽:「我不知道自己還能去哪裡,只能來找你。」
「行啦,別哭啦。」夏竹溫聲細語,將車停穩在車位上,熄了火後走下車。
王子云磨磨唧唧地下了車,雙腳的步伐邁得不大,有著明顯的遲疑與疲憊。夏竹見狀,走向她,牽起她的手,帶她回了家。
屋裡,暖氣氤氳,瞬間驅散了身上的寒氣。
夏竹自然而然地褪去厚重的外套與圍巾,她徑直走到臥室,找了一套家居服給王子云。
「快去洗個熱水澡,免得感冒了。」
王子云吸了吸鼻子,抱著服裝走進了衛生間。
夏竹則在外面忙碌起來,她先是清理掉地面上的水漬,再到廚房去。她從櫥櫃裡拿出季扶生留下的那口熱奶鍋,插上電源後倒了一瓶礦泉水。
在等待水沸的間隙,又拿出手機點開外賣軟體,挑選了一些王子云喜歡的食物。
夏竹盯著沸水看,看得入神,直到被水花濺才回過神來,她立即關掉電源,將熱水裝進兩個杯子裡。
之後,她又從冰箱拿出兩罐牛奶,拆開倒進鍋里煮。
等王子云洗漱出來後,外賣也剛好到了。
「過來,吃點東西。」夏竹盤腿坐在地毯上,拆解外賣袋子,將裡面的食物一一拿出來擺放在桌面上。
平日裡,王子云喜歡化濃妝,卸去妝容後的她面容略顯蒼白。她走到客廳,坐在沙發上,整個人拘束不少。
夏竹將她的一切情緒看在眼裡,她直白地告訴王子云:「父輩的事情是他們的事情,我不恨你王子云。雖然你有時候做的事情挺沒分寸,挺讓我討厭的,但是我不會因為這件事情恨你。」
王子云移到夏竹的身邊,一把環抱住夏竹,她低沉的啜泣聲在夏竹的耳畔響起:「我知道我爸很壞,但我沒想到他居然會這樣,對不起。」
「行啦,先吃飯。」夏竹抽出兩張紙巾遞給她,勸慰道:「別哭哭啼啼的,小心明天眼睛又紅又腫,會很難看的。」
王子云順從地拭去臉上的淚痕與鼻涕,之後接過夏竹遞來的筷子,埋頭吃著外賣。
在片刻的寧靜後,夏竹才開口問道:「你怎麼又跟宋臨吵架了?」
王子云輕輕應了一聲,帶著委屈:「自從我和他見了家長,說是要結婚,但他總是有意無意跟我吵架,還很不耐煩,也不說什麼時候跟我結婚。我還發現,他爸媽一直想讓他跟我分手,還讓他去相親,他真的去了,我跟他算帳,他又說是父母逼迫的……」
說著說著,王子云的眼淚吧嗒吧嗒地掉落進米飯里,她頭也沒抬,伸手夠了幾張紙巾,一邊擦眼淚,一邊機械地咀嚼著食物。
「自從我爸被抓進去後,他就變了,一點也不顧我的感受。」
夏竹坐在旁邊,靜靜地聽她說話。
王子云利用吃東西的動作來轉移自己的情緒:「今天下午跟他爸媽一起去吃飯,他們當著我的面說我的家庭不好,說我是殺人犯的女兒,配不上他們的兒子,讓我們分開。」
「然後呢?」
「宋臨在旁邊也不說話,跟個呆木頭一樣,我覺得他們這是在侮辱我,我掀了桌子就跑了。」
夏竹夾菜的手騰在半空,筷子中的燒鴨肉滴落一滴油,落進面前的青菜里。她凝視著王子云,脫口而出:「掀桌子?」
「嗯,把他們都潑了一身油漬就跑了。」
夏竹莫名其妙地笑了一下:「自尊心這麼強啊?」
「委屈。」王子云斷斷續續地嗚咽,她試圖用笑聲來掩蓋,卻擠出一個難看的笑容來,「他們說話太難聽了,又不是我挑選的父母,憑什麼讓我背負父母的罪責?」
她又說:「宋臨最後也跟我發脾氣,說我不尊重他的父母,我就跟他提出了分手。」
夏竹望著眼前這個淚眼婆娑的女子,心中滿是憐惜,卻不知如何開口安慰。如她所說的,她不恨王子云,似乎對王中新的恨意也沒有多少。
自從知道了父親的事情,夏竹沒有被誰激起仇恨的情感,更多的是具象化對父親的思念,她終於因為母親執念的了結,從而知道父親是個什麼樣的人。
任何言語都顯得蒼白無力,夏竹只能默默陪伴著王子云,聽她嘮叨和宋臨之間的事情。
這一切的轉折點都因王中新入獄一事而起,王子云與宋臨的之間,終究無法翻越那道世俗的牆。或許,是他們之間的感情還不夠深,不足以抵抗一切事物。
攤上這樣的父親,王子云也沒有辦法說什麼。她難過的是,宋臨未曾開口為她說上半句辯解之詞,任由他的父母詆毀她,踩踏她的所有自尊。
故此,王子云只能用極端的方式維護自己的尊嚴,讓自己不落下一個懦弱的名號。
王子云向夏竹抱怨了許久,一直到夜深人靜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