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當頭,
趙虎妞站直身體,眯著眼睛打量著自己剛剛插過的秧田。
趙邨武家田地不多,真正稱得上是一畝三分地,雖然如此,趙邨武之前收拾的也實在不大好,因而地里那點產出連養活他們父女倆都費勁;當然,虎妞之前並沒有種過地,
雖然他們維龍山上也有田地,但那都是外門弟子去負責的,而且大部分他們門中需要的農作物,都是山下那些村莊供奉來的,
作為掌門唯一親傳弟子的她,每天除了練功,過的便是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日子,
哦,
還有應付那個個性頑劣不著四六的臭老頭子。
不過種田一事,趙虎妞倒沒覺得十分的困難,趙邨武和她說了個大概——反正就是把秧苗插進田地了對吧?插秧,反正她別的沒有,一把子力氣有的是,
這一畝三分地的秧苗,她一個人不到一早上的時間就全部插完了。
「哎喲虎妞,今年這麼早就來了?」
路邊走過一個懷抱著雞蛋筐的婦人,一頭濃密的黑髮挽成看上去就很厚重的髮髻,上面簡單地簪著一支木釵,
她看見在田裡忙活的趙虎妞,因此站住了腳步,對著她打起了招呼。
「五嬸,」
這位五嬸趙虎妞之前在她家幫過忙,是個挺親切的女人,當時還給她吃了兩個大饅頭,因此趙虎妞對她的好感還不低;對著五嬸少女頗熱情地笑笑,
「五嬸你這是要去哪兒?」
「還不是給我們家那口子送吃的去。唉,要是他們父子倆啊,能有虎妞你幹活這麼利索就好了,」婦人這麼說著,將趙虎妞剛插好的田地打量了一圈,
「你看看你看看,這麼大地方一早上你就弄完了,我們家啊,從昨天可一直干到現在。」
「剩下的活計還多嗎,五嬸,我去幫忙吧。」
「哎?這怎麼好意思,你不是剛剛才忙活完,怎麼好的又讓你去~」
「那我收收東西五嬸,你等我一下。」
趙虎妞撿起地上的鐮刀往腰後的腰帶上一跨,就這麼跳上泥路,跟在了趙五嬸的身後。
「餓了吧孩子,來吃個窩頭,我在裡面混了豬油,肯定香的很,」
「謝謝五嬸。」
......
趙立成直起腰,朝著村里來的路眺望,
「爹,娘怎麼現在還不來,我都餓了。」
「估計是路上又遇到末吉家的婆娘,倆人這會兒整聊呢,等你娘聊高興了啊可就來了,」
趙立成的爹是個臉黑黑巴掌格外寬的漢子,聽見自己兒子的抱怨,他頭都不抬地這麼回了一句。
「三兒!當家的!」
話音剛落,遠遠就聽見趙五嬸的聲音從路那邊傳來,
「你看我說什麼來著......」沒聽自己父親要說的話,趙立成把鐮刀往旁邊一撂,蹭蹭蹭幾步就竄到了趙五嬸的身邊。
「娘啊你可算來了,都餓死我了都!」話沒說完趙立成便伸手去掏趙五嬸手上挎的籃子,窩頭是拿了一個在手裡,因此換得了娘親打在腦袋上的好幾個巴掌。
「臭小子臭小子,老是一副餓死鬼的樣子,老娘平常沒給你吃飽嗎?」
雖然嘴上說著是責罵的話,但趙五嬸看著趙立成的眼神里卻滿是慈愛。
「娘你怎麼現在才來?哎平常不都是爹五個我五個十個的嗎,怎麼今天只有九個了?」
「你這孩子......」
「五嬸給我吃了一個,」趙虎妞此時在旁邊開口,
「五嬸做窩頭的手藝是村里最好的吧。」
趙立成這才注意到娘的身邊,跟著一個少女。看上去好像和自己年紀差不多,長著一張飽滿圓潤的鵝蛋臉。烏黑的頭髮緊緊地綁著,額前有幾絲無傷大雅的碎發,往下是一雙瞳孔漆黑的眼睛,同樣圓潤的鼻頭和微微抿起的唇。
因為常幹活膚色是偏棕的小麥色,膚色卻意外的勻稱,沒有上了年紀婦女那樣的黑一塊黃一塊。
其實趙虎妞剛剛借屍還魂的時候,這具身體原本沒有這般健康元氣,
頭髮枯黃皮膚起皺,
她第一次照鏡子的時候,屬實被鏡中之人嚇了一跳,
畢竟在她印象中,只有那些練功走火入魔數日油鹽不進的,才會變成這副模樣。
趙虎妞能變成現在這副樣子,還是多虧了這幾個月她吃的那些雞蛋和白面大饅頭。當然還遠達不到她心中滿意的那種強壯,不過來日方長,更有力氣,能換取到的糧食肯定也就越多,
然後就會更有力氣,更多糧食,更有力氣......
「哎喲你這丫頭可真是的盡說些好聽話~像你這樣的好孩子都不會撒謊的~」
儘管虎妞這句話確實帶著幾分獻媚的意思,但她隨時嚴肅的神情實在是很難讓人往這個方面想,因此被她誇獎了總覺得格外的受用,
趙五嬸頓時聽的心花怒放,又從籃子裡摸出一個窩頭往虎妞的手裡塞。一旁的趙立成原還是好奇趙虎妞這個人,看見娘塞窩頭給她,頓時又把注意力都放在了趙虎妞手裡的窩頭上。
察覺到趙立成可憐巴巴的眼神,本來想坦然收下的趙虎妞想了想,
還是將窩頭還給了他。
看著出現在面前,拳頭大小的窩頭,趙立成竟然沒立馬伸手去拿;他先是看看饅頭,然後又看看趙虎妞,看看饅頭,然後又看看趙虎妞,
最後還是把窩頭接了過來。
「你這孩子!怎麼就這麼貪吃!」
趙五嬸的巴掌又一次拍在了兒子的腦門上,氣沖沖地開口:
「那是給人虎妞的,你又搶,你又搶,」
「沒事的五嬸,我不餓。」
「你是趙邨武家的,叫虎妞的那個丫頭是吧?」
趙立成的父親趙勇此時也幹完了活兒上來,他也從竹籃里拿了一個窩頭出來,還直接用手撿了一塊乾巴巴的鹹菜,
一口窩頭一口鹹菜地大口大口吃起來。
「是啊叔,」
「沒認出來吧他爹?我那天見到這孩子也沒認出來,你說這孩子變化多大啊。從前蔫巴巴的跟個小雞仔兒似的,現在好傢夥出落的這麼好看了,真是女大十八變不瞧不知道啊,」
其實並沒有距離需要感慨出這句話的這麼長久的時間,
「這孩子幹活手腳還麻利的很,他們家的地這孩子一天就全部種完了。」
「噢這還真是不錯,你們家那地一個人弄也挺費力氣。」
「是吧是吧,我也是這麼說的。剛我遇到她,這孩子還主動要來幫咱們家幹活呢,多好的孩子啊。「
趙五嬸顯然很喜歡趙虎妞,在這短短的一個中午時間裡一直在說著稱讚她的話,
甚至就是吃完了午飯父子倆和趙虎妞要開始幹活了,她都還依依不捨地坐在田埂上說了半天,這才回家了。
午後的太陽越發毒辣,太陽下的三人汗如雨下,
趙虎妞只是低頭幹活,一點兒抱怨勞累的樣子都沒有,趙勇在另一邊不時看幾眼,心中也暗暗點頭。
至於趙立成,卻也在偷偷看她,
只是和他爹看的意思就不大一樣了。
懵懂這種事情說簡單不簡單,說難也不難,
一朵花,一本書,一封信,或者是什麼別的,
一個窩頭也可以,
甚至還是自家的窩頭。
趙立成只覺得趙虎妞越看越好看,怎麼那麼好看;越看越順眼,怎麼那麼順眼的,
吃下肚的窩頭好像也暖烘烘的。
這樣想,他的臉在毫無知覺的情況下紅了起來,
壓根兒不知道是因為幹活紅的,還是因為羞赧而紅的。
「那我先走了叔,」
直到日落西山,
有了趙虎妞的幫忙,趙勇家的田今年夏的播種已經差不多完成了;和趙勇父子倆道了別,趙虎妞別著自己的鐮刀往家走。
到了農忙後晚飯的時間,村里家家戶戶飄起炊煙,
「村村茅屋晚炊煙」,
好一派家宅寧靜,天人和諧的場景。
「嗚咕——嗚咕——」
頭頂一聲嘹亮的鳥鳴讓趙虎妞抬起了頭,
她看見一隻黑白相間的鳥兒在頂上半空中盤旋,盤旋了一會兒,拍打著翅膀往遠處飛去,
最後一頭子扎進一處蒼綠的巨大陰影之中。
那片蒼綠色巨大的陰影不是別處,正是芸苔村倚靠而建的劈天山。
劈天山劈天山,其形如同一座全山被從天而降的斧頭劈開,中間只余窄窄一段連接左部與右部,
右邊山勢平緩水豐草美,芸苔村的村民不時進山采些山貨獵些野兔野雞什麼的改善伙食,是芸苔村「靠山吃山」最重要的倚仗條件;左邊就不一樣了,
陡峭如同劍林,
儘管無論是動物還是山貨都要比平山來的豐富,但卻沒有一個芸苔村的村民敢進劍林山的。除了地勢險峻一點,更重要的是其中凶禽猛獸數量眾多,
這些普通的農夫一群,絕應付不來的兇險。
趙虎妞此時還沒聽說劈天山的事情,畢竟趙邨武領著趙虎妞孤兒寡父的,本就不可能去那大山林中,他還不知自己的女兒已經不是從前那個身虧力弱的少女了。
不過此時的她,也只是瞟了一眼那鳥雀投進的劈天山陰影之中,然後又繼續走上了回家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