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虎妞放下水桶,正打算開口喊柳家的人,
一張嘴,
卻正瞧見從柳家屋子裡走出來一個少年。
身材纖細,面白膚淨,看上去與自己現在這身體年紀相仿,一頭烏髮用髮帶整齊束起,
看著倒不像是農家的孩子,倒像是某個書香世家出來的。
他看見迎面而來的趙虎妞先是一愣,隨後往後退了幾步,又往旁邊讓了一步,匆匆與趙虎妞擦肩而過。
趙虎妞並不在意,徑直走進了柳家的門。
柳生正在收拾著桌子,瞧見趙虎妞來了,對著趙虎妞笑笑,
「虎妞你來了,你且等一等,我將這些收一下,」
「沒事柳叔,你慢慢來,我不著急。」
趙虎妞看了一眼,柳生收拾的都是些書本筆墨之物,這些東西這個村中,恐怕只有柳家才瞧得見了。
柳生先將桌上的文墨收進內室,之後取了一塊小抹布出來,細細地將那張老舊的木桌擦拭的一塵不染後,才請趙虎妞坐下。
「小婉被我叫去村長家送文書了,一會兒就回來。不如你先在這兒等等,等她回來你們兩小個說說話,再回家也不遲。就是時間遲了些,便留下來吃飯。」
「好。」
「那你先坐坐,」
說著男人起身進屋,不會兒的功夫端了杯茶來;他叫趙虎妞喝著茶,自己出門將一桶水提進了屋子。
茶葉這種東西在芸苔村也是稀罕貨,畢竟茶葉價錢不算便宜,放的少也無甚滋味,對於常干農活的村民來說,遠不如井水解渴或粗酒醒神。趙虎妞從前也喝過茶,而且都是好茶,常有些人上山求那老頭子幫忙,身上帶著幾包說是上好的茶葉,
取山泉水泡,如何空靈如何雲山霧罩。
當然,
趙虎妞嘗不出來,師父那老傢伙,也嘗不出來。
他愛喝酒,去猴洞裡偷猴兒酒,去山下沽村民自釀的米酒,美其名曰「翠玉」——最愛的應當是師叔弄的燒酒,
趙虎妞曾經在師叔的盛情邀請下嘗過一口,
感覺喉嚨就好像秋日曬乾了的秸稈一般,一點火星就能著了。
師父頂愛喝那燒心的烈酒。
趙虎妞因此也愛喝酒了,這茶是雅物,而她註定不是個風雅之人;不過柳生泡的著茶葉倒也清新,暑日裡飲上一口,倒比那清涼的井水還要舒心許多。
「柳叔,方才我進來的時候,瞧見一個人正出去,」
「啊,你說隱書啊。平日裡是不會到這時候的,只是今日他請教的多了些,故而耽誤了幾些時辰。」
「隱書?」
「郭隱書,不知你是否有印象。」
看趙虎妞流露出幾絲思索的神情,柳生開口:
「你不認識也正常,他們母子二人搬來芸苔村後甚少出門,這幾年隱書大些了才常出門替他娘親辦事。」
趙虎妞也就是隨口一問,對於此人並沒什麼興趣。
「爹!虎妞姐姐走了嗎?」
柳小婉急匆匆的聲音由遠及近,趙虎妞瞧著這穿柳黃衣裙的少女跨門進院,眼前一亮。柳小婉也是打眼便看見趙虎妞,立馬熱切地朝著她小跑而來,
「太好了虎妞姐姐你沒走,我出門的時候還千叮嚀萬囑咐生怕爹爹在我回來之前放你走了呢,多虧爹爹這次記住了。」
「你這孩子,你和爹說的事情爹什麼時候忘記了?」
「那上次我要爹爹寫的那幅字,你明明都答應給我了,結果隔日就給了旁人是怎麼回事的?」
「這......」
柳小婉嬌俏地哼了一聲,拉著趙虎妞起身就往外跑。
「虎妞姐姐你跟我來,
我有個好東西要給你看。」
說著兩人便跑出了屋子,柳生看著一前一後牽著手往外跑的少女們,笑著搖了搖頭。
跟著柳小婉來到柳家門後,她拉著趙虎妞來到一處雜草叢前,
「虎妞姐姐你看!」
柳小婉的語氣中帶著雀躍,就好像是一個想要向別人展示自己寶物的孩子。她指了指草叢,示意趙虎妞往草叢看,
「你看你看!」
「看什麼?」
「你沒看到嗎?」
「看到了,雜草。」
「不是呀,在雜草裡面的東西呀,」
趙虎妞聞言蹲下了身,她伸手進草叢裡撥了撥,一陣「沙沙」的聲音過後,她對著柳小婉攤開了手。柳小婉原本期待的小表情頓時變得很驚悚。
「咦奇怪了,我明明就放在這裡的呀?怎麼會不見了呢?」
「是什麼?」
「我本來還想給你個驚喜的......」
看著柳小婉專注地刨草叢的樣子,趙虎妞也沒接著問,她打眼往四周看了看,在靠近這個草叢的另一個小雜草叢中,看見了一小個白色的影子。
「你說的是這個嗎?」
柳小婉猛地轉頭,看見被趙虎妞抱在懷裡的小東西之後「蹭」地站了起來,湊到她的面前。
「對對對就是它!」
說著,柳小婉伸手把那個東西接了過來。
「從哪兒來的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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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村長家門口撿到的,」抱著那隻小兔子,柳小婉輕輕地揉著它的耳朵,「我問了村長家兒子,他說不是他們家的,我就抱回來了。」
那兔子個頭不大,應該才出生沒多久;雙眼通紅渾身雪白,只有腿上的毛沾了點兒泥土,
確實是惹人喜愛的模樣,也難怪柳小婉這個年紀的姑娘會抵擋不住了。
「那你怎麼不把它抱回去,反而放在這裡?」
「因為,其實是,我爹不讓我養這些的,」
柳小婉這麼說著,有些不舍地看了懷中的小兔子一眼。
「小時候爹在家裡養過幾隻雞仔和鴨仔,為了怕我孤單,也給我討過一隻小兔子。但後來雞仔鴨仔和我養的那隻小兔子都死掉了,爹說,大概是我們命中與這些牲禽犯沖,為了不無辜損傷性命,阿爹就不准我們家再養任何動物了。
所以,」
她忽然抱著小兔子往前一遞,遞到了趙虎妞的面前。
「虎妞姐姐,你能不能暫時先幫我養著,等到我求得了爹的允許,再去把它接回來?」
這句話說的趙虎妞皺起了眉頭。
兔子這種東西細胳膊細腿,手上稍微用些力氣就能輕易被奪走性命的,如此脆弱的東西她歷來不喜歡,
可還沒等她開口拒絕,
柳小婉哀求的表情就映入她的眼底。半晌,只聽得趙虎妞略無奈地回答:
「好吧。」
「謝謝你虎妞姐姐!」
進柳家的時候擔著兩擔水,出來的時候除了慣例的雞蛋,懷裡還多了只兔子。柔軟暖和的東西和那些無生之物還真是不大一樣,
趙虎妞的動作有些僵硬,
還好那兔子也不動,就這麼乖巧地臥在她的懷中。一人一兔就這麼行進在歸家的道路上。
「我看你小子是活的不耐煩了——」
不遠處一道無比熟悉的聲音響起,趙虎妞順著聲音來源的方向看去,正看見趙二蛋三人圍著一個少年。那少年不是別人的,卻是方才在柳家見過的,郭隱書。
彼時趙二蛋話音剛落,伸手重重地在郭隱書的腦袋上推了一下,少年站立不穩跌了個踉蹌,只是依舊緊緊地抱著懷中的書本。
「我已經跟你說了,」
趙虎妞聽見郭隱書開口,聲音意外的有些清冷,
「我剛下學這會兒才要回家,身上什麼都沒有。」
「放你娘的屁,連我那小雜種堂妹都能從那個假秀才家裡拿點兒雞蛋回來,你會拿不到?要是沒有,就把你手裡的東西給我,那些亂七八糟的玩意兒總能賣一兩個銅板吧?」
「不行,」
趙二蛋這麼說,郭隱書反而將那幾本薄薄的書抱的愈發的緊。他抬頭目視著趙二蛋,毫無退縮之意。
這簡單的兩個字惹火了趙二蛋,
他心想我在趙虎妞身上吃了癟,難道我還會在你這個傢伙身上也吃癟?這麼想著的趙二蛋擼胳膊挽袖子,手掌又一次要落在郭隱書頭上。
郭隱書下意識地閉上了眼睛,
想像中的痛楚卻沒有傳來,反而是耳邊,響起了趙二蛋的一聲慘叫。
郭隱書睜開眼,卻看見趙二蛋捂著自己的右手手腕退了幾步,表情很是痛苦的樣子;至於常和他狼狽為奸的那兩個傢伙卻看著自己的身後,一臉的恐懼。郭隱書忙回頭看,看見自己身後站著的一個少女。
是在先生家遇到的少女,
她懷中,
還抱著一隻兔子?
「真是不湊巧啊,」趙虎妞抱著兔子慢悠悠地走到郭隱書的身邊,毫不迴避地直視著用怨毒眼神盯著自己的趙二蛋,
「我們竟然在哪兒都能遇到。當然,我說的不湊巧,指的是對你們不湊巧。」
「你個小雜!」
趙二蛋幾乎要用盡全部的理智才能控制自己不把那個詞語罵出口,剛才被趙虎妞用石頭打中的手腕疼的像是要斷了一般,
而疼痛,往往會激發出人更多的憤怒。
不只是郭隱書看見了趙虎妞抱著兔子,趙二蛋他們當然也看見了她懷中抱著的兔子,
「老大她現在騰不開手!我們一起上!」
左側身後響起的是趙小甲的聲音,趙二蛋反應了一下,才明白他的意思。顧不上還在疼痛的右手,表情猙獰的趙二蛋揮舞著左手沙包大的拳頭,口中兇狠地罵著,拳頭朝趙虎妞揮去。
「小雜種!我今天就好好教訓教訓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