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聽說你女兒，從劍林山上下來了？」
趙占忠讓人看不出來年紀。
要說他年輕，這花白的頭髮和佝僂的身軀，以及講幾句話就要咳嗽一聲的樣子，實在是不年輕了；可你要說他老，
這渾厚的聲音，時不時睜開的眼睛毫無渾濁之意，隨便瞟一眼就讓人心生畏懼的，
也實在不能說他是那些老態龍鐘的老人。
趙占忠的菸袋鍋子一直都沒離開他的手，坐在趙邨武的對面，緩慢地開口：
「了不起啊，
整個芸苔村這幾十年，也就出了一個，趙正，有這樣的本事。你的女兒小小年紀，就能做到了。此先怎麼沒看出來，她是這樣厲害的孩子？」
「是，之前是......」
趙邨武咽了咽唾沫，很是緊張，
「之前虎妞這孩子，也就是力氣比同齡人稍大一些，沒想到，我也沒想到這孩子，竟然能上劍林山......」
趙占忠瞟了趙邨武一眼，
如果趙虎妞在這兒的話，一定會感嘆到這父子倆的神態，還真是相像，
趙邨武立馬住了嘴。
「那只能說你這爹，當的實在是不稱職啊。自己的女兒到底是什麼樣的，你這個做爹的都不知道，」
「是，村長說的是......」
「你也不用太緊張了，」看到趙邨武的窘樣，趙占忠咳嗽幾聲，「我把你叫來，也只是問詳細些罷了，這是我身為村長的職責。畢竟虎妞下山來的時候，什麼都沒說吧。你問問她，要是感覺有什麼不舒服的，還是趁早去看看郎中的比較好，
還有個女孩子家，這樣拋頭露面危險的事情，還是要少做些才行。
女孩子嘛，趁早找個好人家，才是正道理。
你說是不是？」
「是是村長，你說的是是......」
「行了，沒什麼事情要說的，你就回去吧。我們這兒也差不多要開午飯了，就不留你了，」趙占忠將菸袋鍋子在桌面上磕了磕，成團的菸灰落在地上。
「聽說虎妞從山上，可帶了不少東西下來，應該能換不少的錢吧？」
「這，這......」
「哈哈，好事，這也是好事。有錢便多買些禾苗種子，好好伺候一下田地才是正經的。你娘那邊，少招惹就罷了，攢些嫁妝，日後送虎妞出嫁也好。」
「是是，我記得了，我記得了。」
「嗯，去吧，
鳳兒——」
一個和趙龍有著七八分相似的少女從後屋走了出來，對著趙邨武說道：
「叔我送你出去吧。」
「哎，哎，麻煩鳳姑娘了，」
跟著趙鳳從村長家出來，趙鳳對著趙邨武點點頭，轉身又折回了屋子；留下趙邨武在村長家門口很明顯地鬆了口氣的樣子，拍著胸口往家的方向走。
趙占忠在三十多歲的時候就當了芸苔村的村長，一手促成了芸苔村中許多大事小情，事實上來說，是一位相當有本事的男人；儘管這些年年紀大了，已經幾乎不怎麼管事，但在村中的威嚴卻還是無兩的，
方才和趙邨武說的那些，趙邨武也不禁思考起來，
虎妞確實也到了適婚的年紀，是不是該給她尋摸個婆家了？他再怎麼不舍也好，姑娘始終是要嫁人的。
只是看虎妞似乎沒這個念頭，平日裡，也沒見她和哪家的男孩子比較好，
家中又沒有女人，這種事情始終是當娘的來做，要方便些。
要不去拜託村裡的哪個嬸子......
「爹，」
面前傳來的呼喚聲將趙邨武從自己的世界中拉了出來，他抬頭看去，自己女兒正站在面前，身旁還跟著柳家那個小姑娘，
「你怎麼來了乖女？」
「聽說你來村長家，我就叫小婉帶我來接你回家了。」
「嗯，」趙邨武看向柳小婉，對著少女慈和一笑，「正好小婉碰到了，一起上家吃飯去吧。之前虎妞去上你們家吃飯我還沒謝謝你們呢，上叔家吃飯去吧。」
「不用了不用了武叔叔，」
柳小婉忙擺擺手，
「我就是幫虎妞姐姐帶個路的，我爹在家中已經做飯了等我回去吃呢。那我就先回去啦武叔叔虎妞姐姐！」
和趙虎妞父女道了再見，柳小婉轉頭小跑著離開了。
趙虎妞看向趙邨武，
「走吧爹，我們也回去吃飯吧。」
「哎。」
這還是趙邨武第一次和趙虎妞，父女兩人步行於芸苔村的鄉間小路上。午飯的時間路上行人少，幾乎就沒什麼行人，
父女兩人沉默地並行著，
直到趙邨武有些笨拙地說出一句話：
「虎妞啊，你最近有沒有，就是咱們村裡的孩子，你有沒有好相處的？」
「嗯？」
趙虎妞想了想，「柳小婉吧。」
「不是，不是姑娘，是小子。」
「小子？」
「嗯，」
「沒有。」
趙虎妞略果斷的回答是意料之中，但趙邨武還是很無奈，
「罷了，罷了，爹想也是，還是爹，想想辦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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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虎妞也不把趙邨武的話放在心上，父女倆回了家燒鍋做飯，吃飽飯足又給趙邨武點了一邊東西，便各自回了屋休息。
午後趙虎妞又去了趟村長家，不為別的，照樣是送了些自己從縣城帶回來的東西，與送柳家的相比也就少了匹布；趙五嬸家她送了只雞送了條魚，就連郭隱書家，她都送去了一隻雞，
寇玉嬌感激不已，對趙虎妞又高看了不少。
這叫趙虎妞的姑娘踏實肯干為人也和善，村里傳得沸沸揚揚，聽說還是個打獵的好手；熱心腸忠厚，雖然模樣不說生得千嬌百媚，但卻有幾分普通女子沒有的英氣，
寇玉嬌拉進來請了杯清茶，愈看趙虎妞是心中愈喜歡。
芸苔村以趙姓為宗，村民雖不能說排外，但這麼多年前來定居的外姓人也就柳郭兩家，也能略知一二——外姓人分不得田地，亦不可私自開墾村子周圍的野地，因此想要生活下去，只能找些別的活計謀生，
柳家靠給村長趙占忠家謄寫書信文書，和秀才一年的補貼；郭家從前靠寇玉嬌洗衣縫補幫忙，如今郭隱書中了一等的秀才，也勉強能養活一家子，
但寇玉嬌身子嬌弱，每年少不得生一二回病，這刨去看病吃藥的開銷，日子過得比柳家還要緊巴。
而且寇玉嬌是外來的寡婦，村里女人為了避嫌，基本不讓自家男人和郭家有聯繫，她們自己也少來；儘管寇玉嬌是行事乾淨利落的，在村裡的交往比之柳生還要貧瘠不少，
像趙虎妞這樣熱心的，寇玉嬌這十幾年還是第一次遇到。
「這茶可合你的胃口？還是淡了些？你喜歡喝什麼還是吃點兒什麼？午飯可吃過了？」
「吃過了郭姨，你不用忙活了，這茶很好，」
茶水對於趙虎妞來說都是解渴的，不挑揀什麼好不好——「郭姨，我看你太瘦了些，還是要多吃點肉才好。」
「哎，這麼多年的胃口了，一時間也改不了了，」
寇玉嬌在趙虎妞對面坐下，一邊笑著回答，一邊拿起桌上的繡繃，
「我這胃口啊，歷來都小，年輕的時候就這樣了，如今年紀去了些，便越發吃不了了。」
「那可不行，」
聽寇玉嬌這麼說，趙虎妞正色道：
「就算吃不下去多少也要吃肉才好，吃肉或是吃些蛋，這樣身體才強壯才有力氣，也不容易生病。」
「好好，以後我一定多吃，」
寇玉嬌頗和藹地點點頭，就好像和自家的孩子聊天一般。趙虎妞注意到寇玉嬌手中的繡繃，
「郭姨這是在繡什麼，我可不可以看看？」
「可以可以，來孩子，看吧，」
繡繃遞到趙虎妞的手裡，趙虎妞轉著看：繡的是一叢青竹，針腳細密，栩栩如生，當真如同將青竹納在了布上一般，
「繡的真好，」
這是趙虎妞發自內心的稱讚。
「隱書的袍子最近破了個地方，所以繡這個給他補補，」接過趙虎妞遞迴來的繡繃，寇玉嬌笑著回答。
「郭姨可會做衣裳？」
看到婦人繡制的花樣，趙虎妞忽然想起自己家裡還有兩匹布，一匹給自己做的，一匹給趙邨武留的。趙虎妞不會針線，也沒有打算學的意思，原本就打算在村里找人幫忙做的，看見寇玉嬌繡的花樣很好，頓時生了請寇玉嬌幫忙的意思。
「衣裳？會是會，不過有些年沒做了，恐是手生。」
「不礙事，不著急要，慢些做也好。」
「是你要做麼？」
「是，」
趙虎妞點點頭，
「不瞞郭姨說，我今日從縣城帶回兩匹布來，是打算給我和阿爹做一身新衣裳用的。只是我這些針線活向來不好，恐怕趕不上過冬，正愁不知找誰幫忙呢。如果郭姨願意，我出些辛苦費，勞煩郭姨替我代這一次勞。」
「嗐我還以為什麼事情，原來是這樣，」
寇玉嬌和氣地說道：「當然可以。待會兒你把布和尺寸拿來，我立時就可以給你做。錢也不用了，不是什麼難事，等做好了我叫隱書給你們送去便是。」
「多謝郭姨！
只是這辛苦費還是要給的，做兩身衣服也費時間，郭姨恐怕不得閒去做別的了。」
趙虎妞說著就從荷包里摸出一小錠銀錁子，遞到寇玉嬌手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