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臘月,北風呼號。♝🐜 👌🎈
鄉縣小城的縣衙修得可不怎麼樣,大風颳起來,後院書房裡的窗戶紙都被吹得嘩嘩作響,令人心煩意亂。
一如爾朱榮現在的心情。
此刻他正與慕容紹宗二人小酌,滿肚子的牢騷話,不知道該不該說。
爾朱榮之前在信中把劉益守臭罵了一頓,固然因此爽了個片刻,也出一口惡氣。
然而這種行為卻無助於解決爾朱氏面臨的實際問題。
爾朱榮現在務必要處理的麻煩可真不算少,最大的一個便是:如何應對來勢洶洶的梁軍精銳!
不止是梁軍銳氣逼人,更有堯奮等人投降了梁國,順便將地盤拱手讓出!也就是說,劉益守現在是平穩接管了大半個上黨郡,並不需要額外花精力鎮壓本地叛亂,可以有更多的力量抽調出來收復上黨郡,甚至打到晉陽去也未可知。
當前局面對於爾朱榮而言非常不利,冬天的休戰只是暫時,一旦冰雪消融,梁軍的補給源源不斷從運河而來,那麼大規模反擊就是順理成章的事情,幾乎不存在任何意外。
爾朱氏曾經的大後方秀容川,目前已經不再是他們的根基了,當年秀榮城毀於戰亂,至今沒有恢復。
晉陽雄城,爾朱榮也沒有好好經營,周邊地區長期處於缺糧狀態。爾朱氏在晉陽橫徵暴斂,很不得人心。這些事情爾朱榮雖然不提,但他心裡是明白的。
前些年幾次出擊希望能破局,或走河北,或走河東,或走關中,全都無功而返,種種失利令爾朱榮威信大跌!
如果只有一個問題,或許還有解決的辦法。但現在的問題一個接一個的累積,爾朱榮也覺得自己累了。他已經五十歲,身體也大不如前。如今北方也早就不是爾朱氏稱雄的年代。爾朱榮心中各種感慨交織,其中痛楚無法對外人言語。
「當年我就怎麼沒看出來劉益守這廝狼子野心呢?」
爾朱榮恨恨的一拍桌案,看著慕容紹宗問道:「當年他兵不過百,將不過于謹、源士康等人,你說說看,他是怎麼混到如今這局面的?」
「主公,此事……當真是一言難盡。」
慕容紹宗想了半天,憋出來這樣一句話。
劉益守發家好像是靠著寄居梁國,利用梁國內亂蛇吞象掌控大權。
但他能當蕭衍女婿,靠的可不是床上功夫了得,更不是靠長得帥!
劉益守入梁國的時候,手下實力就很雄厚了,還打敗過爾朱榮帶領的精兵(有白袍軍幫忙),只是缺一塊落腳的地盤而已。新⑥⑨書吧→
那時候,是蕭衍不得不招安。要是蕭衍硬扛著,指不定梁國會有什麼恐怖的事情發生,比如說劉益守割據淮南淮北之類的。當時的情況,雙方算是各取所需。
機會,從來都是為有準備的人服務;沒有準備,有機會你也抓不住。
慕容紹宗很想說,當初確實是爾朱榮看走眼了,或者叫眼高於頂不認為劉益守有什麼了不得的。要是能把劉益守收為己用,爾朱氏的狀況絕不會是現在這樣。
當然,會不會被對方架空,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看梁國如今的情況,慕容紹宗認為劉益守這種人,是爾朱榮掌控不了的,反過來還差不多。
「有什麼一言難盡的!把我女兒拐跑了,現在還跑來打我,簡直豈有此理!
這小狼崽子!」
爾朱榮很是不滿的說道,只是語氣聽起來十分奇怪。
正在這時,爾朱榮長子爾朱菩提急急忙忙的走了進來,對著爾朱榮拱手說道:「父親!大事不好!斥候來報,柔然可汗阿那瓌親率十萬兵馬南下,已經過靈丘(山西大同附近),過秀容川,剛剛才攻占了晉陽北面門戶陽曲,兵鋒直指晉陽!」
柔然?
爾朱榮與慕容紹宗皆是一愣,剎那之間完全搞不明白阿那瓌這個時候發什麼瘋要南下晉陽。
「取地圖來!」
爾朱榮沉聲說道。
他已經從半醉中猛醒了過來。
慕容紹宗取出晉陽以北的詳細地圖,爾朱榮看了以後,這才倒吸一口涼氣。
當反賊的時間太長,都忘記自己曾經是北魏帝國忠犬的時候,要做的事情是什麼了!
爾朱氏是靠著給拓跋氏當親密忠犬看門才起家的,其先祖就與北魏的開國皇帝有舊,一直在北秀容川紮根。
這裡是北方勢力進入中原的門戶之一,爾朱氏的本職工作,就是給元氏皇族看門,不讓北方的胡人進來。
北魏實質性滅亡後,爾朱榮就帶著契胡兵南下洛陽了,早就把自己的本職工作忘得一乾二淨。柔然從代郡南下,過靈丘,過雁門關再直逼晉陽,這種事情不是很平常的嘛!
過去百年間,這樣的「南下打穀草」,不說每年都有,起碼隔個三年五載就要玩一次。
當初的六鎮,就是這條防線的最外圍!六鎮的士卒為什麼這麼能打,也是因為在邊鎮經歷過反覆捶打,本事練出來了。♧⛵ ➅❾ⓢн𝐔ⓧ.𝕔𝐨ᗰ 🎅👹
如今爾朱榮竟然連晉陽以北是什麼形勢都忘記,不得不說,他真的老了。
六鎮之亂後,六鎮形同虛設,人去城空,北魏邊陲不再設防。
爾朱部離開發家之地後,北秀容川不再設防。
於是晉陽北面門戶大開,邊防大壞!北方勢力都顧著你爭我奪,沒有誰想去重建邊防。往昔老對手柔然不僅從滅國之禍中走出,並且還形成了短暫復興!
高歡上次出擊草原,把柔然的潛在敵人都教訓了一頓,因此柔然得以坐大,恢復了很多實力。
於是阿那瓌不甘寂寞,再加上今年冬天草原大雪,牲畜接連被凍死。他迫於壓力,必須要南下劫掠。
既然晉陽北面已經不設防,何不南下走一遭呢?
死自己人,減輕人口負擔;劫掠財貨,可以壯大部曲,無論輸贏,只要不是慘敗,阿那瓌都是穩賺不賠。
爾朱榮以為震驚的事情,其實不過是平常得不能再平常,七八歲孩童聽了都能理解的簡單道理!只不過是因為他老了,他健忘,也失去了當年的從容與警覺才會覺得奇怪。
果不其然,爾朱榮看了地圖後,本就白皙的面容更是如同紙一般毫無血色。
「晉北門戶大開了啊……」
爾朱榮忍不住感慨嘆息道。
這幾年北方一直沒事,讓他產生了北面很安全的錯覺。
「主公,為今之計,退出上黨,死守晉陽為上。柔然南下只為財貨,搶了一波自然會走的。我們只要守好晉陽城就可以了。」
慕容紹宗沉聲說道。
陽曲失守,晉陽以北已無阻礙,柔然人飲馬晉陽已成定局。現在趕回晉陽,來不來得及都要兩說。不過以柔然人那渣渣一般的攻城能力,只要守衛得當,保住晉陽問題不大。
理論上是這樣。
「紹宗,伱留下守鄉縣,我帶兵回晉陽。」
爾朱榮沉聲下令道。
「主公,上黨已經守不住,不如全軍撤回晉陽再做計較。柔然人來勢洶洶,萬一晉陽守不住就糟了。」
慕容紹宗耐心勸說道,爾朱榮真是想太多,還想著那些在上黨本地搶來的財貨呢。難道不退走,把東西都堆在鄉縣,就能保證守住鄉縣麼?到時候鄉縣城破,東西還不是別人的。
梁軍北上氣勢如虹,兵不血刃入晉州,所圖一定會更大,斷然沒有退回去的道理!
「難道就這樣把半個上黨交給劉益守?把我當成什麼人了!」
爾朱榮怒不可遏說道,始終咽不下那口氣。
「主公,劉益守必不會對您怎麼樣,但柔然人就不好說了。兩害相權取其輕而已,望主公息怒。」
慕容紹宗簡直無話可說,那口氣真的很重要麼?有多重要?
有爾朱英娥在劉益守那邊,將來至少可以保證當個富家翁,有什麼可擔憂的呢?
慕容紹宗覺得爾朱榮就是咽不下那口氣。當年爾朱榮什麼光景,劉益守什麼光景,如今真是應了那句: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窮!
「也只好如此了。」
爾朱榮長嘆一聲,心中千言萬語化為無言。
……
爾朱榮大軍退出鄉縣,什麼也沒拿,幾乎是空著手離開了上黨,一路退回晉陽。梁軍兵不血刃的占領鄉縣、涅縣、榆社等地,說實話,這並不像是爾朱榮的風格。
在劉益守的認知當中,爾朱榮向來都是喜歡硬剛的。當初面對葛榮數十萬大軍都不虛,現在怎麼可能一仗沒打就跑路?
壺關城府衙的書房裡,正在與韋孝寬閒聊的劉益守,終於接到了斥候從北方回來後帶來的重大訊息:柔然大軍壓境,意圖劫掠晉陽,爾朱榮不得不回師防守晉陽!
「阿那瓌說要把女兒嫁給本王,結果食言而肥;又說要把女兒嫁給高歡,最後又食言而肥!這個人太不講誠信了,改天本王一定要把他抓過來問問,他是怎麼做人做事的。」
劉益守憤憤不平的吐槽了一句,一旁的韋孝寬大吃一驚,沒想到居然還有這樣的秘辛。
「主公,柔然草原勢力,將來必是我們的敵人,但也無須太過擔憂,此乃疥癬之疾而已。他們沒有能力扶持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小角色與主公爭雄。」
韋孝寬拱手行禮說道。
柔然在草原興起也有很多年了,搞出什麼風浪來了麼?
當然也不能說完全沒搞出什麼風浪,但也確實沒有帶兵長驅直入,威脅中原政權之類的吧?
韋孝寬當然看不到北宋南宋那些事情,劉益守卻是知道,機槍出來以前,這些草原遊牧民族是怎麼也殺不完的,就跟長了還會再長的韭菜一般。
「你說得有道理。
柔然是草原共主,但絕非一言九鼎。柔然王庭以西有突厥,善鍛鐵,很有潛力,將來若是聯合高車人,未嘗不能取代柔然。
因此卞莊刺虎的辦法才是好辦法。如今柔然勢強,我們暫時沒必要去跟他們爭鋒,只需要派人去跟突厥聯繫,說我們願意跟他們通商就行了。
如此一來,突厥人必定不滿柔然的壓迫剝削,與柔然王庭衝突只是遲早而已。」
劉益守淡然說道。
突厥將來必定是心腹大患,只不過,就算處理了突厥,也有新的「突厥」,殺是殺不完的。隋朝對草原民族的外交政策極為成功,幾乎是用最小的成本辦了最大的事情。
可大隋一垮,草原民族再次捲土重來。這些事情都是客觀規律,只能壓制一時,在擁有絕對壓制力的科技樹出來之前,類似問題都無解。
「主公是說,我們只是告訴突厥,我們要跟他們通商,但絕對不給他們通商壯大自己的機會,對麼?」
韋孝寬是明白人,一聽就知道劉益守打著什麼歪主意。
「這不明擺著麼?我們允許通商,但是沒有商隊願意去草原,這也不是我們可以控制的啊。畢竟,過草原的關卡,關稅收那麼高,誰去通商都要虧本,何必跟自己過不去呢?」
劉益守不以為意的說道。
沒錯,我們是答應通商,交換物資,各取所需。
但是呢,中原沒有商隊肯虧本去草原交易,這並不是我們的問題,只能說民間不配合。
劉益守的這套說辭,邏輯上確實能自洽。韋孝寬也不得不感慨,這種口惠而實不至的老硬幣套路,估計能把突厥拿捏得死死的。
你要是聽話,我們就通商,或者在我需要的時候,商路就不會斷,否則就是「技術故障」。
通過控制關卡收稅的情況控制交易數目,這種辦法現在還很新鮮,但劉益守前世早就不值得大驚小怪了。
「主公,既然這樣,我們要出兵晉陽麼?」
韋孝寬好奇問道。
「我們不打晉陽,我們只是將并州所有地盤,除了晉陽城以外的地區全部掃平,將晉陽圍困起來。我相信,晉陽城內的糧草是不多的。
先讓爾朱榮跟柔然人拼一下吧,我們暫時不出兵太原郡。等開春了要春耕的時候再去,看看那時候爾朱榮還能找到多少郡兵幫他守城。」
劉益守嘿嘿冷笑道。
面對「岳父」,他可一點都沒打算留手,照樣是往死里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