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青衫男子登門,冬梅才恍惚道:「你就是王爺手下的那位高人?」
「正是。」青衫男子笑道。
他叫沈韓,是冬梅在杜坡的青梅竹馬。
冬梅微微一愣:「你……你不是去了北鳴,怎麼突然回來了?」
沈韓的目光中帶著幾分溫柔:「北鳴需要東秦的支持,所以我特意回來尋你。」
「我……我能幫上你什麼忙?」
「在杜坡時,有你父母的照顧,才讓我免受流浪,如今到了我該報答的時候了。」沈韓微微一笑,仿佛把一切都看得很透,「而且,你與皇后的關係將是橋樑。」
冬梅的思緒回到了那些年的青澀時光,記憶中的笑聲和一起追逐的日子,讓她一時忘卻了眼前的緊張。
「別怕,」沈韓認真地說,「我會盡全力保護你,冬梅。」
冬梅深吸了一口氣,心中逐漸堅定。
當沈韓離開東秦的時候,也帶走了冬梅,有了冬梅,無形中加深了北鳴與東秦之間錯綜複雜的紐帶。
當然,沈韓還問,謝元賦該如何處置。
周嘉清怔立良久,她未曾料想,那些夜不能寐、輾轉反側的恨意與不甘,在這一刻,終結了。
她原以為,當得知謝元賦和傅柔兒那兩人的結局時,自己會心生快意,但此刻的心境卻異常平靜,那兩個人落得如此下場是理所應當的,僅此而已,再無多餘的情緒波瀾。
隨後,周嘉清道:「與傅柔兒一般,冬梅看著處置,我還有這封信,需得交予他。」
於是,在北鳴的地牢之中,謝元賦的身影正懸於半空,周圍是冰冷的石壁與沉重的鐵鏈。
鐵面具之下,那雙眼睛卻掙得大大的,似乎還對此還難以置信,而每一滴水珠緩緩落下,落在頭皮上,細微的涼意,隨著時間推移,變成寒意逐漸侵蝕骨髓,他才慢慢醒悟:他確確實實已敗。
謝元賦將這一切歸咎於時運不濟,才落得敗局匆匆。殊不知,在這盤錯綜複雜的棋局上,各方勢力早已暗流涌動,精心布局,只待時機成熟,一舉收網。
還是冬梅來到北鳴親自將信讀給謝元賦來聽,只見信中只有幾行話,其一,採桑當初不是疼死,是周嘉清告訴採桑,她早就知道謝元賦和秦星玥的身份,採桑驚懼而亡;其二,周嘉豪是謝元賦的親弟弟。為了報復靖安侯府,也為了周嘉豪的安全,謝元賦的父親竟然將寄養於仇家屋檐之下,以侯府二房之子的身份成長。周嘉豪為了向錢莊借銀子給謝元賦辦事,將自己身份的蛛絲馬跡,作為籌碼,抵押給了錢莊。
聞言,謝元賦身形微顫,隔著那層冰冷刺痛的面具,一抹鮮艷的血色從面具下流出,他的父皇何等殘酷,讓幼弟得以容顏不改,於侯府之中安然成長。自己卻需背負著另一副面孔,落得如今身軀日漸萎縮的痛楚。甚至他在想他父皇的打算,或許,待到東秦的龍椅穩固於他之下,便讓弟弟以真正的身份歸來,接管西雲這片故土。畢竟,誰人不渴望葉落歸根,重返魂牽夢繞的故國?
至於那位周嘉清,她,竟從始至終,洞悉了他身為西雲人的秘密!她是魔鬼嗎?怎麼什麼都知道!
……
戰爭從來是殘酷的,儘管贏了,也留下了一串串無法彌補的傷痕與永恆的別離。每一個名字背後,都承載著一段不可磨滅的故事,趙雲知,便在其中!
五年後。
徐竟驍走到池塘邊,輕風拂過,帶起他衣袂飄飄,也翻開了他手中的畫冊,是五年前,周嘉清贈予他的生辰之禮。
當初輕一回房中取東西時,竟將畫冊從信封中掉落出來,毫無察覺。當晚,徐竟驍還納悶,怎麼周嘉清送了他一個空信封。
當然,輕一因疏忽而承受的重責,卻也只能心中暗自懊悔,誰讓自己差點釀成大禍呢?
這畫冊上,是周嘉清以畫筆勾勒出兩人從竹林相逢至紅燭高照、共結連理的每一個瞬間,被徐竟驍視若珍寶,日日翻閱。
對了,周嘉清還將他們二人唯一的一次冷戰,最後添了進去,他因為吳連成和周嘉清在外喝茶而生氣,每每看到此處,他總是自嘲一笑,感嘆自己曾經的狹隘。
這會他正要翻閱畫冊,有人的腳步聲傳來,順著聲音望去,卻是當年南楚九皇子吳連成,現在的南楚君主,他手持兩個酒盞悠然走近。
「五年了,案頭的摺子還能堆下嗎?」吳連成的話語中帶著幾分調侃。
徐竟驍淡笑一聲,卻未直接回應。
五年了,五年期間發生了很多事。
魏安和,憑藉著努力與才能,已穩穩立足於二品布政使之尊位,權柄日重,成為朝堂上一顆耀眼的星辰。
靖安侯府內,隨著一聲清脆的啼哭,小世子出世,照亮了侯府未來的希望。
與此同時,紀承楓不僅官復原職,更與趙雲臻共結連理,不久後便迎來了兩個小生命;而紀承熙,她愈發地灑脫不羈,舉手投足間盡顯英氣,活脫脫一個「假小子」。雖讓紀夫人時而搖頭苦笑,卻也難掩心中的驕傲與疼愛,畢竟,這世道里總是缺少如此的少女。
陳書開始展露人前,跟著魏安和在朝堂上大放異彩。
趙家的將軍落在趙少淮的身上,陳家正在培養接班人,待交代完畢,陳老夫婦也會進大安,享受天倫之樂。
話說寧遠,雖不能舞刀動槍,卻像軍師之位奮進,當初三國大戰也是寧遠以他的洞察與獨到的策略,在紀承楓身邊為其指引方向,而他與南安郡主的愛情也得到了眾人的艷羨。
提及周嘉華,在得知趙雲知的死訊後,久久不能平靜,還是侯府的小世子降生,給周嘉華帶來了歡樂。她主動攬下了照料世子的重任,與陳幸一同,將這份新生命呵護備至,樂在其中。靖安侯的大女兒芳魂早逝,二女兒入宮為後,靖安侯將周嘉華收為膝下養女,正式冊封為侯府的三小姐。不僅是對周嘉華多年來勤勉與忠心的認可,更是對她未來的一種期許與庇護。
王石的兒子如今也康健了,杜坡的嚴姨得知四海太平也是一番唏噓,冬梅在北鳴也漸漸展露出不同於一般女子的氣魄……
似乎一切都朝著好的方向前進,徐竟驍也登基五年了,以鐵腕與仁心並施,贏得了朝野上下的衷心擁戴,無一不嘆其英明。
世人皆道,帝王之家,三宮六院,方顯天家氣象。然,徐竟驍卻一反常態,後宮之中,唯嘉清一人獨享尊榮,這份深情厚意,在外人眼中,卻也成了另一番憂慮。五年時光,未曾聞得龍嗣之喜,朝野上下,議論紛紛。
就連紀承楓也私底下問過他:「若皇后娘娘久無子嗣,國本之事,當如何是好啊?」
徐竟驍淡淡吐出四個字:「那又何妨?」
他知,這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亦非血脈所能獨承。在他心中,皇后之位,無可替代,子嗣之事,順其自然,更不願以此為由,累及她分毫。
如此胸襟,非一般人所能及,徐竟驍以行動詮釋了何為真正的帝王之愛!
恍然間,紀承楓像是看到了幾年前的那個月夜,徐竟驍從周嘉清的院子翻出來後,他勸徐竟驍,周嘉清身上的秘密太多,不要接近為好時,徐竟驍卻回應:「她是周嘉清!不需要與旁人相提並論,所以不管她是哪邊的人,那又何妨。」
如今,他才能明白「那又何妨」這四個字威力有多大。
「她呢?」吳連成卻是單刀直入,「她還能承受得住這樣的壓力嗎?」
這也是徐竟驍一直擔心的問題,他自問能肩扛世間萬千重擔,可是周嘉清呢?他害怕某個清晨醒來,四海依舊,而她,卻已不在身旁,這份憂慮讓他反問:「你很關心?」
「之前與皇后娘娘曾有過同盟之誼,」吳連成不為所動,「東秦今日的安寧,她功不可沒。如今四海昇平,邪道退散,這樣的女子,自是不應被遺忘,更不應讓她受旁人指點?」
徐竟驍接過吳連成寄過來的酒盞,至唇邊輕抿一口,淡淡道:「聽你此言,可有法子?」
「她曾經有恩與南楚,如今這份恩情百姓自發回饋於皇后娘娘。」
徐竟驍的眸光微微一亮,接過吳連成遞過來的東西。
吳連成手持酒盞,微笑著道:「當年南楚七公主其行徑駭人聽聞,十年間,她以無辜少女之血為引,專挑體帶異香者下手,取其血以煉奇藥,欲以此遮掩自身之異味。然,此等惡行,皇后娘娘並未昭告天下,她以慈悲為懷,不欲讓更多的無辜靈魂與少女的家人再受二次重創。這份博愛,讓南楚萬民心生敬畏,我亦感念於心。皇后娘娘恩怨分明,非但於私德上無可挑剔,更在治國之道上展現了非凡的智慧與遠見。有她的建議,我南楚之國,當以正道立世,遠離邪魔歪道,方能長治久安。現今,南宮景晨的母妃已遭『不幸』離世,沒有人再能威脅到那些少女了,我做主便將往事公之於眾。皇后娘娘的境遇,天下皆知,我南楚子民竟自發地尋覓到了解藥。」
「多謝!」
吳連成輕輕搖頭,笑道:「不過是機緣巧合,何足掛齒?能從你口中得聞謝意,倒是令我頗為訝異。只是,請你務必保護好她,畢竟這樣的幸運,不是次次都能發生。」
徐竟驍鄭重其事的點了點頭,二人之間陷入沉默,正在這時,春桃卻是匆匆趕來,瞧見徐竟驍和吳連成正在對酌,語氣中夾雜著幾分尷尬與無奈:「皇上,娘娘她……今夜又去侯府逗小世子了,言及今夜便宿於侯府,不願歸宮。小世子更是依戀至極,緊緊攥著娘娘的手,不舍娘娘離去。」
春桃口中的小世子就是陳幸的孩子——周雪松,自他呱呱墜地之日起,便由周嘉華細心呵護。這段時間,周嘉華感染了風寒,於府中靜養。小世子素來依戀周嘉華,讓周嘉清也不禁心生幾分「醋意」,她也知道,孩童之心,最是純真,日日陪伴的人肯定親近些。
周嘉清身為皇后,總不能成天出宮來玩,如今趁著周嘉華病中修養,周嘉清便來侯府逗小世子,得到小世子的喜愛後,周嘉清竟高興地說不回宮了。
徐竟驍起身道:「朕去看看。」
忽而又想到什麼,他轉頭看向吳連成:「你的提醒,朕已銘記於心,這份心意,朕領了,多謝!」言畢,他舉杯至唇邊,將杯中殘酒一飲而盡,「清兒的安全,我自會周全,你的擔憂,雖出於好意,但在朕這裡,卻是多餘了。」
望著徐竟驍離開的背影,吳連成搖了搖頭,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低語似是在對自己說:「多餘了嗎?」那聲音里,藏著不易察覺的苦澀與無奈,「真是,連一絲絲機會,都不願讓人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