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2024-08-21 07:08:39 作者: 紀嬰
  言語本身不具備實體, 字句方從口中吐露,便消弭於無形。

  然而此時此刻,因江白硯的寥寥幾語,空氣如同遭受擠壓, 倏然下沉。

  兩人隔著觸手可及的距離, 看似風平浪靜,實則像落了石子的湖, 在不易察覺的一隅激盪圈圈漣漪。

  遠稱不上平靜。

  江白硯的雙眼黢黑岑寂, 似能把她吞噬殆盡的漩渦。

  胸腔鼓躁不安, 施黛怎會聽不懂他的弦外之音。

  不願離開她身邊的意思是……

  江白硯想和她待在一起?

  以至於,他不在意枷鎖般的血蠱,情願讓它永留體內。

  堪稱偏執的瘋狂行徑。

  在江白硯臉上,施黛看不出戲謔或玩笑的意味。

  他沒帶多餘神色,包紮好傷口後, 為她攏上衣襟。

  自始至終舉止得體, 不含曖昧旖旎, 末了掀起眼皮, 投來淡淡一瞥。

  視線交匯, 施黛耳根發燙。

  江白硯泛紅的眼尾,簡直像個小鉤。

  心跳亂作一團,很多話一股腦往舌尖竄, 臨近嘴邊,又不知如何回應。

  但胡亂打個哈哈糊弄過去,或沉默不語裝啞巴,顯然是極其糟糕的選項。

  施黛覺得, 她有必要坦白給出答覆。

  把凌亂的思緒全盤踹開, 施黛鼓起勇氣:「我——」

  一個字出口, 緊隨其後,是撼天震地的巨響。

  又有一座樓閣猝然坍塌,濃郁靈氣有如實體,震碎二人身側的窗牖。

  出事了。

  施黛回神,警覺繃直身體。

  透過玉牆裂開的窟窿,可見窗外雲煙繚亂,玉屑橫飛。

  鮮紅液體從半空灑落,濃稠粘膩,儼然是雨點一樣密密麻麻的血漬。

  一道熟悉的人形從玉樓躍下,身姿輕盈如燕,正是戴鍾馗儺面的沈流霜。

  在她不遠處,是個手持直刀的高壯男人。

  離得太遠,施黛看不清男人的長相,直觀感受到他排山倒海的威懾力。

  出現在心魔境裡,用刀,很強。

  不必多想,施黛立馬猜出他的身份:「百里泓?」

  與百里泓對峙的,不止沈流霜一人。

  明麗的紅影如一蓬煙霞,裊裊立於檐下,手中靈線飛旋,織就天羅地網。

  是越州鎮厄司的陣師。

  「他們在捕殺百里泓的心魔。」

  施黛轉向江白硯,迅速理好衣衫:「我們出去幫忙吧?」

  生死攸關的緊要時刻,的確顧不得其它。

  江白硯眸色微沉,默不作聲收攏指節,淺笑應道:「好。」

  窗子所在的玉牆被破開一個大洞,施黛兩手一撐,輕鬆翻出樓外。

  等視野開闊,才發現還有另外三人。

  閻清歡額頭見了血,破出小小一道裂口,大體安然無恙。

  他一眼望見施黛和江白硯,喜笑顏開:「好巧,你們也在這兒啊!」

  閻清歡身側,是一個膚色黝黑、五大三粗的青年。

  青年神情冷肅,手拿幾張符籙,像只蓄勢待發的狼。而被他用符籙對著的年輕女人——

  施黛納罕:「青兒?」

  根據聶斬的敘述,這姑娘叫莫含青。

  被一張雷火符抵住肩頭,莫含青乖乖站在原地,一動沒動。

  她受了傷,臉頰和手臂皆帶血痕,裙擺一角有燒焦的痕跡,大概是吃了雷火符的虧。

  雖然略顯狼狽,莫含青還是禮貌笑笑:「施小姐。」

  「我們在心魔境裡四處搜尋時,恰好遇上她。」

  閻清歡撓頭:「就……這樣了。」

  百里泓並非閉關,而是身懷心魔、不敢見人。

  這一點,連莫含青等人都意想不到。

  出了意料之外的岔子,當他們按照計劃推開刀堂正門,尚未找到百里泓本人,就被捲入心魔境裡頭。


  緊接著,撞上同樣來這兒的鎮厄司。

  與莫含青四目相對,施黛笑了笑:「這算是……百密一疏?」

  她語調平和,莫含青也沒端著,輕嘆口氣,勾起唇角:「是吧。百里泓這混蛋,確實該受心魔折磨。」

  與怯生生的「青兒」不同,真正的莫含青婉靜沉著,即便被鎮厄司抓獲,也不帶驚惶之色。

  閒來無事,甚至懶洋洋挪動視線,圍觀遠處的纏鬥。

  施黛攥起符籙,掃視交手的三道人影:「那是百里泓的心魔本體?」

  「不確定。」

  閻清歡知無不言,老實回答:「我們走到半路,在一座神堂里碰到他,看他和百里泓長得一模一樣,便追起來了。」

  他是醫者,加入亂鬥無異於添亂;高壯青年要看守莫含青,不讓她趁亂逃跑。

  追殺百里泓的責任,落在沈流霜和紅裙陣師頭上。

  就在剛剛,沈流霜用刀劈開了一整座神殿。

  「你們當心些。」

  施黛說:「我去幫一幫她倆。」

  她甫一落音,聽江白硯道:「可有化解邪氣的藥?」

  哦對,差點忘了,她有傷在身來著。

  施黛感激看他一眼。

  「有!」

  閻清歡藥不離身,時時揣著一瓶萬靈丹。

  聽江白硯問起,他急忙掏出木瓶:「你們中邪氣了?嚴不嚴重?」

  曾幾何時,他用來裝藥的容器僅限瓷或玉,越精巧越好。

  在長安住上一遭,閻清歡默默把這玩意兒換成了木頭的。

  耐用摔不碎,比花里胡哨的玉瓷強太多,主要還省錢。

  「沒事,是小傷。」

  施黛吃下一顆萬靈丹,生龍活虎:「謝謝啦。」

  沈流霜那邊的鏖戰尚在僵持,施黛沒耽擱時間,同江白硯上前相助。

  肩頭生生作痛,無時無刻不在提醒邪術與血蠱的存在。

  江白硯摩挲斷水劍柄,眉宇壓低。

  沒得到施黛的答覆,他心下不定,似懸崖上的細索,無處可落。

  不願離她太遠,恐她受傷受疼,又不願離她太近,被她勘破這份晦澀的執念。

  人人皆有所求,江白硯勘悟本心,方知對施黛心生執欲。

  如此矛盾的心境,令他罕見地感到煩躁。

  距離漸近,百里泓的相貌趨於清晰。

  這是個高大魁梧的漢子,算算年紀已入中年,看他五官,卻像三十不到。

  正如書聖能活好幾百歲,修道之人的實力達到一定境界,可延年益壽、減緩衰老。

  百里泓形貌冷峻,眉眼粗獷,手握一把通體漆黑的直刀,刀刃寒光冷寂,像淬了毒。

  被沈流霜與紅裙陣師前後夾擊,他左支右絀,神態狂亂陰鷙。

  江白硯拔劍。

  劍鋒急掠,揚起破空之音。

  施黛的數張符籙翻飛而起,聚作簡易符陣,圍攻百里泓。

  覷見他們,沈流霜刀勢更猛,面具下的鳳眼亮如明焰,與施黛交換一道視線。

  「這不是百里泓真正的心魔化身。」

  沈流霜揚聲:「他不夠強。」

  百里泓實力強悍,心魔鐵定不弱。

  與他們交手的男人刀法尚可,但要說江南第一,顯然不夠格。

  這應該只是百里泓的意識投影,象徵他腦子裡潛藏的衝動和慾念。

  百里泓把長刀揮得呼呼作響,汗水浸透額角。

  對付兩人足以讓他焦頭爛額,施黛和江白硯趕來,他成了無路可退的困獸。

  「此地乃白玉京。」

  百里泓嘶聲張口:「不敬神者,當受死罪!」

  沈流霜捕捉到重要字眼:「神?什麼神?」

  她向來敏銳,進入心魔境後,第一時間意識到不對。

  百里泓的身份和經歷,無論怎麼看,都與「白玉京」沾不上邊。


  這位看似正派的百里氏家主,恐怕藏有更多秘密。

  聽她問出這話,百里泓面露恍惚。

  趁此時機,紅裙陣師收攏靈線,將他縛緊。

  「神。」

  百里泓視若無睹,喃喃低語:「神是……」

  他話音未落,天邊傳來一聲鐘響。

  鐘聲悠蕩,玄音朗朗——

  不過轉瞬,靈壓鋪天蓋地,直落幾人頭頂!

  這是施黛見所未見的強悍靈氣。

  重若泰山壓頂,好似佛陀降世,落下倒山傾海的巨掌。

  施黛反應飛快,用出幾張神行符,助四人及時避退。

  「當心!」

  押送莫含青的高壯青年大喊:「看天上!」

  天上?

  施黛仰起脖子,耳邊嗡地一響。

  白玉京,神明踏行之地。

  穹頂祥雲靉靆,被霞光映出五重華彩,斑斕奪目。

  含混不清的誦經聲自天外響起,聲囂愈烈。

  誦經念咒的聲線次第增加,一道,十道,百道,直至成為令人頭昏腦脹的無數囈語,聲聲入耳,句句如刀。

  被噪音吵得心煩意亂,施黛心覺不對,捂住耳朵。

  下一刻,聲響俱寂,雲間現出兩抹模糊的影子。

  施黛半眯起眼,皺了下眉。

  人影朦朧,體態比玉樓更大,像兩座屹立不倒的山。

  它們由柔潤金光凝結而成,看上去是一男一女,眉心一點紅痕,身著繁複華服,頭戴奪目金飾。

  被靈線綁起來的百里泓喜形於色:「仙君,仙子!」

  這是百里泓心目中的神仙?

  把兩道巨影粗略打量一遍,很不合時宜地,施黛想到堆滿違章建築的山。

  白玉京里的事物都不似表面,玉樹中長滿眼球,瓊樓由血骨構築,不知道這兩尊「神」,金光之下是何模樣。

  「有意思。」

  紅裙陣師歡欣笑開,雙目灼灼:「這兩個傢伙,實力強些。」

  方才圍殺百里泓,她剛打出點兒興致,對手就沒招了。

  心魔境裡的神,應當更有意思。

  兩尊巨神懸空而立,腳踩五色祥雲。

  左側的女仙高舉右臂,緩慢揮下。

  手心靈氣氤氳,化作數道掌印,殺心不掩,沉沉垂落。

  紅裙陣師指間倏動,條條靈線鋒利如刀,快步迎上前去。

  施黛也揚出五雷符,疾電似箭矢。

  掌印被穿透,轟地碎裂開來。

  再眨眼,施黛倒吸一口冷氣。

  巨掌破碎,化為千百血淋淋的殘肢,血雨一樣紛紛墜落,灑了滿地。

  血水逶迤,匯成條條小溪,浸入白玉鋪就的地底。

  饒是見慣屍體的閻清歡,也不禁嘴角抽搐:「這……百里泓到底經歷過什麼?」

  他的心魔也太詭異了吧!

  莫含青若有所思:「也許,是凌霄君。」

  閻清歡豎起耳朵:「凌霄君?」

  他聽施黛推測過莫含青等人的殺人動機。

  平心而論,閻清歡覺得,他們屬於替天行道。

  這是位看俠義話本子長大的小少爺,打小嚮往懲殲除惡,因此面對莫含青這個殺人兇手,沒生出一絲不屑與輕慢。

  這時望著她,滿臉是眼巴巴的好奇。

  莫含青看他兩眼,默了默:「江南一帶,不是有很多人把凌霄君看作神明嗎?據我所知,百里泓對凌霄君十分在意。」

  她在葉晚行身邊充當侍女,加之日日監視,知曉有關百里家的不少事。

  閻清歡順勢問:「有多在意?」

  「我聽百里泓和葉晚行說起過此人。」

  莫含青道:「提及凌霄君,葉晚行用了『拜會』一詞。」

  這對夫妻在江南是絕對的豪族,有誰值得他們紆尊降貴去「拜會」?


  「百里泓認識凌霄君,還打算去見他?」

  閻清歡福至心靈:「該不會,百里泓想像他一樣成神吧?」

  他說罷又覺不對:「但凌霄君本身不是神啊……百里泓真信可以登仙?」

  連五歲小孩都清楚,修仙是話本里的胡謅。

  「誰知道呢。」

  莫含青淡聲笑笑,眺望遠處被靈線綁縛的男人,音調漸冷:「許是因為,百里泓有了世間能得到的一切,妄圖更多吧。」

  金錢,權勢,名震九州的刀法,百里泓統統都有。

  他願意為家主之位殺害諸多無辜者,可見野心極大,是個唯利是圖、不擇手段的惡棍。

  只是……百里泓與那位僅在傳聞里出現的凌霄君,究竟有何瓜葛?

  另一邊,匆匆避開飛濺的血水,施黛穩住身形:「分頭解決?」

  女仙攻勢剛停,男仙隨即掐訣念咒,金光似箭,從天而落。

  他們不能始終處於被動,必須速戰速決。

  「我們左,你們右。」

  沈流霜頷首:「心魔詭譎,千萬小心。」

  她與紅裙陣師並肩作戰這麼一陣子,彼此有了默契,繼續協作,是最有利的分配。

  施黛點頭:「你們也是。」

  右側是男仙。

  它仍在掐訣,右手上的六根指頭翻覆變幻,每次捻指,有金光迸射。

  施黛扭頭去看江白硯:「往前靠近它一點?」

  揮劍斬斷金芒,江白硯道:「嗯。」

  巨神在空,與他們距離尚遠,低眉俯瞰眾生的模樣,讓他輕扯嘴角。

  神佛皆偽,看似高高在上,內里儘是腐敗的血肉。

  恰如紅裙陣師所言,這兩尊偽神實力很強,如今顯形,正好供他解悶,疏解沒來由的躁意。

  足尖點地,江白硯身如離弦之箭,朝巨神逼近。

  凜然劍風震開氣浪三千,隨他心念劍訣,聚成直上雲天的劍陣。

  劍氣如瀑,撕裂浩渺雲煙,一擊正入巨神心口。

  腥血自豁口洶洶落下,如洪水滔天,染紅地面。

  巨神無悲無喜,右掌慢捻,心口血痕消散無蹤,仿佛方才的血流成河只是幻覺。

  傷口復原了。

  施黛皺眉,這要怎麼打?

  江白硯面色不改,劍陣復起。

  這次他對準的,是巨神掐訣的右掌。

  與刺穿心口時如出一轍,右掌斷裂,血肉橫飛,不過彈指間的功夫,從斷口長出全新的金身。

  「試試它眉心的紅痕。」

  認真觀望許久,施黛發現貓膩:「斷掌復原的時候,那裡顏色變深了一些。」

  哪怕是心魔境,也不可能存在永生不滅的神。

  更何況,這是兩個披著神皮的怪物,肯定有弱點。

  她說完定神,揮出三張雷符。

  天雷乍落,形如三條銀白色長蟒,攻入巨神眉心。

  仿佛是對她的回應,幾團祥雲翻湧凝結,擋在巨神眉前。

  雷電入雲,消弭無蹤。

  猜對了。

  巨神有意在保護,這是它們不能被攻擊到的地方。

  神祇右掌再起,靈氣狂如疾風。

  施黛來不及欣喜,用符擋下大半靈壓,被震得頭皮發麻:「我們怎麼才能傷到那兒?」

  眉心太高太遠,又被祥雲護住,他們想靠攏,可謂難於登天。

  承下浩蕩靈壓,喉間腥氣涌動。

  江白硯抬目環顧:「我一人去就好。」

  跟著他的眼神望去,施黛瞧見一座白玉雕琢的巨塔。

  白玉京內群樓高聳,有通天之相,藉由一座座直入雲天的玉塔,能接近巨神懸空的身體。

  施黛猜到他的打算:「你一個人?」

  「我可借劍氣攀天。」

  江白硯回眸看她,安靜笑笑:「無需憂心,我一劍斬去便是。」


  施黛身為符師,一無經驗,二無劍氣支撐,很難攀上巨塔。

  再者,她右臂有不輕的傷,經不起折騰。

  向她微微頷首,江白硯縱身驟起。

  靈壓匯作沉重氣流,迴旋不休,欲將他吹下。

  江白硯頂風而行,步履如落雪飛絮,頃刻間,已至玉塔三層的檐角之上。

  冷風颳在頰邊,割開兩道血痕。

  江白硯不甚在意,身形再起。

  巨神覺察他的靠近,掐訣速度更快。

  靈壓與金光撲面而至,他勾唇笑笑,斷水因戰意嗡鳴不止。

  躍上又一角塔檐,江白硯手腕翻轉,劍招疾出。

  不似驚心動魄的死斗,更像漫不經心的閒庭信步。喉間腥意愈濃,感受偽神的刺骨殺念,他眼尾漸彎。

  不夠。

  要想殺得酣暢淋漓,還應再狠些。

  又一道金光襲來,江白硯似風掠起,經由劍氣,踏上巨神肩頭。

  離它越近,靈壓越重,每行一步都是煎熬。

  江白硯細細品味這份痛楚,餘光掃過右側肩頭。

  無論身體有多難耐,最清晰分明的,始終是這道不存在的傷口。

  心緒不穩,他閉了閉眼。

  兩相交鋒,巨神掌中金光迸發,如驟雨疾風,無處可躲。

  江白硯沒準備躲。

  斷水橫掃,不避不讓,將它們盡數斬落。

  身上多出幾道血痕,江白硯渾不在乎,舔舐口中漫出的腥咸血氣,把團團祥雲碎作齏粉。

  準確來說,是一簇簇在空中綻開的血花,腥臭難聞。

  他的打法又狠又凶,巨神預感到危機逼近,高舉右掌,全力一擊。

  江白硯沒猶豫,執劍刺入它眉心的紅痕。

  這是僅有的機會,為了一擊致命,他無暇顧及其它。

  巨神最後的那一掌,他受著便是。

  江白硯素來不怕疼。

  靈壓太盛,震得腕骨發麻,險些握不住劍柄。

  江白硯遽然發力,勢如破竹,斬碎紅痕。

  巨神眉間鮮血噴涌,染紅他一身白衣,鮮妍卻猙獰。

  身後的金光勢頭沒停,即將刺入後脊,江白硯收劍,卻是驀地怔住。

  一瞬風起,撩過若有似無的花息。

  數道雷光交織成陣,猶如巨網覆下,罩在他身側。

  雷電交迭,勢如獠牙,把偽神殘留的金光盡數絞滅,好好護住了他。

  江白硯回頭,看見施黛。

  她髮髻亂了七成,垂墜的黑髮被風揚起,如水墨揮散,勾出驚心動魄的一畫。

  高處冷風呼嘯,拂過她搖曳的緋紅裙邊,綺麗明艷,叫人想起被風吹開的桃花。

  揮一揮手裡的雷符,施黛嘚瑟咧嘴,笑出虎牙:「厲害吧?」

  她剛說完,因被江白硯一劍刺穿命門,巨神龐大的身軀猛然下墜。

  沒了立足之地,兩人無法好端端站在空中,隨之沉落。

  施黛沒來得及再說,落進一個熾燙的懷抱。

  這次,江白硯身上全是血的味道。

  他笑了下,近乎耳語:「抱緊。」

  唯恐一個不穩摔下去,施黛依言照做,環住江白硯腰身。

  極速的下墜感讓她屏住呼吸,在呼嘯不止的風聲里,見他熟稔借力,躍向另一座高塔。

  江白硯問她:「嚇到了?」

  施黛的後背在抖。

  「有點兒。」

  把他抱得更緊,施黛老實回答:「塔好高。爬到一半,我差點就臨陣退縮了。」

  幸虧她沒有嚴重的恐高症。

  想到爬塔的辛酸,施黛握緊拳頭,理直氣壯:「堅持下來,全靠我們的感天動地隊友情。」

  江白硯輕勾嘴角。

  破雲碎煙,乘風縱氣。


  他把懷中人抱穩,一步步躍下登天玉塔。

  滿腔血腥味里,施黛的梔子花香格外分明,貼在胸前,幽微掃過心尖。

  方才斬殺巨神,回首見到她的那刻,江白硯切實感到了愉悅。

  比斬碎巨神眉心時,更真切、更悸動的愉悅,像積蓄已久的洪水奔涌傾瀉,連帶心跳一併加快,聲聲如鼓。

  是尚且活著的感受,讓他知曉這具身體並非行屍走肉。

  逐漸習慣下落的失重感,施黛在他懷裡仰起腦袋。

  江白硯半邊臉上沾了血跡,沉在陰影里,是和他劍氣相符的孤傲狠戾。

  嘴角卻是上揚的,唇邊小痣被血染紅,像一點硃砂。

  「江沉玉。」

  她看了兩眼,忽然說:「你不想和我分開?」

  施黛叫了親昵的小字。

  江白硯足步微頓:「嗯。」

  回想起江白硯為她包紮時說的話,施黛沉吟道:

  「血蠱還是解開為好。如果我們因為突發情況不得已分開,你得不到我的血,該怎麼辦?」

  意料之中的答覆。

  環住她後背的右手略微收緊。

  江白硯靜默良久:「嗯。」

  說完又覺不甘,自胸腔溢出奇異的痛楚,如被刀尖刺破,迸濺腥澀的血珠。

  委屈又難捱,能把人逼瘋。

  頭一回,他滋生難以抑制的私心:「我不在乎。」

  不在乎能不能得到血,不在乎血蠱帶來的痛。

  江白硯在乎的,是有朝一日被她捨棄。

  恰如今時今日,施黛毫無遲疑地拒絕血蠱。

  到那天,如若由他將施黛鎖起來,不讓她離開——

  「能要命的事,你不在乎?」

  施黛蹙眉瞅他,安靜一陣,繼而又道:「不綁定血蠱,你也可以一直和我在一起啊。」

  眉間掠過一絲怔忪,江白硯攥起指尖,蹭在她凸起的脊骨。

  他尚在思忖這句話的含義,垂眸之際,聽施黛說:

  「我喜歡你。」

  剎那的停頓。

  斷水嗡鳴出聲,劍鋒光暈亂涌。

  江白硯足下不穩。

  身體停在塔檐,再無其它動作,懷裡的施黛被嚇了一跳:「你剛剛是不是差點摔下去了?」

  江白硯:……

  他不知怎地喉音發啞:「什麼?」

  施黛抬頭。

  她膚色白皙,蓬鬆柔軟的髮絲蜷在側臉,與瞳孔一樣,是極致的黑。

  面龐之上,漫出薄雲般的紅。

  江白硯定定看她,目色深幽。

  被他凝視得不好意思,施黛故作鎮定挪了挪眼珠,沒一會兒,又望進江白硯的眼:「喜歡你。」

  她沒對任何人產生過類似的心思。

  想親近他,下意識地在意他,僅僅和他待在一起,整顆心都變得雀躍輕盈。

  陌生的情緒蜿蜒攀騰,像密密匝匝的爬山虎。

  施黛沒把它們掐斷過,任由滋長蔓延。

  「兩個人互相喜歡的話,理所當然要在一起嘛。」

  施黛笑笑,杏目盈盈,如春水初生。

  被她直勾勾地注視,竟有種驕陽灼射、仿佛要被燙傷的錯覺。

  見不得光的妄念蜷縮回角落,江白硯極輕地眨眼,睫羽斬落微風。

  徹底亂了,什麼都是。

  「所以,」施黛問他,「你喜歡我嗎?」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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