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2024-08-21 07:08:40 作者: 紀嬰
  高塔之上, 風動不止。{什麼?你還不知道|閱讀COM,無錯章節閱讀|趕緊google一下吧}

  被斬碎的巨神降下血雨傾盆,天邊濃雲翻湧,一片刺目殷紅。

  不管怎麼看,都不是告白的好時候。

  但施黛還是問出了口。

  她了解江白硯的性子, 瞧上去清潤疏朗, 其實彆扭得很,把自己封閉在逼仄一隅, 難以對人交付真心。

  江白硯對她說出那句「不想離開」, 已然逾越了他固守的界限。

  在江白硯看來, 她是不是與其他人不同?

  這個問題的答案不言而喻。

  江白硯不會和別人牽手逛燈會,不會心甘情願贈別人鮫淚。

  更不會主動化出鮫形,讓別人摸他尾巴。

  一樁樁一件件,他的偏私太明顯,施黛不是愚鈍的人。

  從高處往下墜時, 耳邊盈滿清冽的風。

  她被江白硯牢牢抱在懷中, 之所以對他做出回應, 源於本能的悸動。

  壯著膽子把話說完, 施黛放緩呼吸, 等待答覆。

  江白硯沒即刻應聲。

  在以往,無論置身於九死一生的絕境,亦或重傷瀕死奄奄一息, 他總能鎮定自若,尋得脫身之法。

  今時今日,卻因施黛短短一句話,破天荒地茫然無措。

  僅僅因為一句話。

  在他看來, 情之一字好似薄紗。

  朦朧虛幻, 遙不可及, 像水中望月,霧裡看花。

  何為喜歡?

  心儀,傾慕,鍾情,因對方而心生歡愉。

  江白硯想,他應是喜歡殺伐的。

  劍入咽喉,皮肉撕裂,鮮血噴涌,暢快淋漓。

  這是純粹的感官享受。

  然而施黛不同。

  與她相處,有惹人沉溺的歡愉,也有惶惑不安的澀意,喜怒哀樂全放在她身上,織出密不透風的網。

  只施黛一人,便將他的愛與欲填得滿滿當當。

  原來這是喜歡。

  怎麼可能不喜歡。

  心中似有驟雨狂風,聲囂鋪天蓋地,邪思被滌盪得一乾二淨,唯余轟鳴。

  江白硯啞聲:「……喜歡。」

  尾音藏著顫,像懸崖邊搖搖欲墜的枯松。

  他停頓須臾,輕聲重複:「喜歡施黛。」

  睫毛飛快一眨,施黛揚起唇邊。

  這回她沒打算把嘴角往下壓。

  如果這裡不是懸在半空的通天塔,施黛大概已經原地跳了下。

  思量再三,她只歡歡喜喜露出一個笑,用拇指蹭蹭江白硯後脊。

  一抬頭,就望進他眼底。

  在江白硯眼梢,是抹胭脂般的紅。

  四目相對,施黛微怔。

  她沒想到這個時候,江白硯眼尾會泛紅。

  更沒料到他能露出此般的目光。

  桃花眼自含三分情,江白硯垂了眸,雙目如煙絡橫林,迷濛之餘,竟有偏執的痴意。

  像暗潮洶湧的海,隨時要把人吞沒。

  這雙眼睛著實懾人,施黛被他看得一瞬宕機。

  靜靜看她幾息,江白硯語調更輕:「我帶你下去。」

  高處寒涼,又有紊亂的靈壓,心魔境內危機重重,此地不宜久留。

  把懷中人抱緊,江白硯嗅到淡淡血腥氣。

  施黛擔心他的安危,一路借用符籙,隨他上了通天塔,不可避免地,身上被罡風颳破幾條口子。

  所幸只是小傷。

  江白硯蹙起眉。

  轉移痛楚的邪法時限將至,施黛不喜疼痛,待嘗到痛意,不會好受。

  他若再動用一回邪法……

  「對了。」

  謖謖風聲里,施黛正色說:「不管血蠱還是邪術,都要解開哦。」


  她把江白硯的心思拿捏了六七成,想起他「永遠不解開血蠱」的言論,知道這人對自己極狠。

  稀奇古怪的邪術對他沒好處,早日拋之腦後才行。

  被施黛戳中所想,江白硯低眉:「好。」

  右肩生痛,江白硯看向她染血的臂膀。

  過去讓他百般困厄的難題,時至今日有了解答。

  因鍾情於施黛,她給予的一切,都令他心覺歡喜。

  無論糕點、梅花、撫摸,還是疼痛。

  躍下巨塔,足底穩當落地。

  施黛離開江白硯的懷抱,看清周遭景象,後背發涼。

  兩尊偽神從天墜落,被攻破命門後,化作小山般的殘肢和污血。

  有的落在玉樹上,有的滲進瓊樓里,大多凌亂鋪散,把地面染作腥紅。

  比十八層地獄的幻境更駭人。

  「受傷了嗎?」

  從一座瓊樓頂端跳下,沈流霜掀起臉上的儺面具。

  她與紅裙陣師通力協作,經由靈線直上雲霄,在剛剛擊潰了女仙。

  薄唇抿起,沈流霜確認施黛並無大礙,眼風一挑,落在江白硯臉上。

  這小子……

  她可看見了,是江白硯一路把她妹妹抱下來的。

  迎上沈流霜的視線,江白硯淡笑頷首。

  沈流霜:……

  「總算解決了。」

  紅裙陣師握著一把靈線從半空落下,尾音噙笑:「這兩尊神,也不是百里泓的心魔本體吧?」

  身為江南第一,百里泓的實力應要更強幾分。

  她打得痛快,隨手拭去嘴角血漬,遙望天外,眯起雙眼。

  不知從何時起,五彩祥雲迸涌如潮,朝兩邊散開,空出中央一條長痕。

  像在為了某個人開道。

  幾聲鶴鳴驟起,鐘磬之音杳杳不絕,祥雲迸發金光。

  電光石火間,施黛感到前所未有的重壓。

  江白硯上前一步,擋在她身前。

  白玉京里,漸有風起。

  起初只是不易察覺的微弱氣流,隨鐘聲愈響,風速愈疾。

  玉樹枝芽亂顫,一雙雙血紅的眼珠次第睜開,宛如朝拜,眺望天邊。

  一道人影自祥雲中來,由金光凝成,看不清身形與五官。

  施黛渾身戒備,注意到這人手裡拿著把長槍。

  ……槍?

  施黛心一跳。

  沈流霜的爹娘,恰是被人用神乎其技的槍法一擊斃命。

  在孽鏡地獄呈現出的影像里,十八年前,百里氏幾人商討奪權時,聲稱找到一位實力很強的高人,可以敵過百里策。

  就是眼前這個?

  可他怎麼會出現在百里泓的心魔里?

  「救我,救我!」

  被靈線牢牢綁縛,百里泓奮力掙扎,跪倒在地:「凌霄君!」

  見他這副模樣,閻清歡一驚:「真是凌霄君?」

  莫含青一言不發,若有所思。

  「百里泓認識凌霄君,在十八年前,委託凌霄君助他登上家主之位。」

  沈流霜腦子飛快,沉聲分析:「而且……百里泓把他視作神明?」

  「難怪百里泓的心魔境,是白玉京。」

  被磅礴靈氣壓得不大舒服,施黛默念一個清心咒:「他不會被凌霄君糊弄,以為真能登仙吧?」

  身為位高權重的百里氏家主,百里泓信這個?

  「凌霄君……」

  紅裙陣師斂眉:「此人不簡單。」

  幾人交談間,金影漸近。

  傳聞凌霄君不露長相,因而這道人影十分朦朧,像團聚攏的霧。

  沒誰敢小瞧他。

  當他行近,強烈的壓迫感幾乎讓人窒息,即便是沈流霜,也不由面色發白。

  「心魔本體。」


  施黛問:「是他?」

  「單打獨鬥,我們贏不了他。」

  紅裙陣師勉強擠出一個笑:「一起上?打垮他,心魔就解了。」

  她沒指望和這位「凌霄君」友好溝通。

  心魔境裡的邪祟個個難纏,不具備理智,只剩殺戮的衝動。

  凌霄君作為心魔的本源,只怕瘋得更凶。

  通體金光的仙君踏入凡塵,輕裘緩帶,衣袂翻飛。

  凌霄君手中長槍一振。

  江白硯:「我去探。」

  他沒給對方反應的時機,劍尖疾掠,直取凌霄君咽喉要害。

  劍氣如虹,快若閃電。彈指間,斷水已至凌霄君眼前。

  下一刻,長槍橫掃,借力上挑,槍劍相交,發出金石撞擊的脆響。

  沈流霜下扣儺面,揮刀疾行。

  施黛以符為陣,金光乍現。

  她清楚江白硯和沈流霜的實力,因此無比清晰地意識到,心魔很強。

  加上陣師,他們四人都用了十成氣力,凌霄君身法如鬼魅,出槍詭譎莫測,竟將攻勢逐一化解。

  符師不擅長近身戰鬥,她立在旁側運符輔助,在凌霄君騰挪閃躲的間隙,瞥見江白硯的神情。

  施黛一頓。

  不是錯覺。

  稍縱即逝的瞬息,江白硯目色驟冷,抬眸看向凌霄君模糊的臉。

  江白硯發現了什麼?

  施黛來不及多想,猝不及防,察覺另一股更為強勢的氣息——

  如罡風捲地,萬物服折,一刀橫掃而至,直抵凌霄君槍尖!

  來人一身青衫,風姿澹澹,生了張滿含書卷氣的文人面,揮刀乍起,卻似蒼鷹撲擊,勢不可當。

  刀槍相接,他面色未改,青光上撩,劃開一泓明弧。

  幾息間已有數招攻下,速度之快,無法用視線捕捉。凌霄君身形不穩,很快落了下風。

  話本主角級別的出場方式。

  閻清歡一點點睜圓眼珠。

  施黛一驚:「爹?」

  刀槍繚亂,光影如織。

  施敬承居然分神側了下腦袋,在滿目肅殺里,朝她頷首一笑。

  「黛黛,流霜,白硯!」

  孟軻的聲音接而響起:「怎麼傷成這樣?」

  施黛扭頭,看見她娘。

  孟軻身著簡易常服,長發隨意挽起,垂頭見著滿地污血,倒吸口氣。

  施黛主動小跑上前:「您和爹爹怎麼來了?」

  「我們不是在查江南神棍的事嗎?」

  孟軻努努下巴,示意與施敬承交手的凌霄君:「查著查著,覺得他和百里氏有關係,便來拜訪了。」

  沒成想剛入百里府,就聽聞這地方發生了大案。

  「那句話怎麼說來著,無巧不成書。」

  孟軻笑笑,把幾個孩子上上下下端量一遭:「沒出事就好。」

  她說著掀起眼皮,望向交手的兩道身影,有些納悶:「怎麼了?和他打這麼久。」

  學過點兒武,孟軻看得出來,施敬承沒用全力。

  要破心魔,擊散凌霄君是最簡單粗暴的手段。施敬承卻有意放緩動作,似乎並不急著將其斬殺。

  她心下不解,定神再看,忽地屏息。

  孟軻沒再說話,斂笑沉下臉,看向江白硯。

  後者半垂著眼,辨不出喜怒。

  施黛有點懵:「怎麼了?」

  先是江白硯,再是她爹娘。

  他們在凌霄君身上,探出了什麼貓膩?

  再看沈流霜與紅裙陣師,和施黛一樣面帶茫然。

  恰在此刻,經過數輪交鋒,施敬承的刀鋒沒入凌霄君心口。

  心魔本體被破,白玉京八方劇顫。

  玉樹上的眼球滲出血淚,座座瓊樓頹圮坍塌,露出牆中交迭的殘肢與血骨。


  腳下的觸感漸漸綿軟,施黛低頭,見到滿地鮮血。

  宛如一個巨大的血池,血水從地磚縫隙里汩汩溢出,泡有無數支離破碎的屍骨,腥氣撲鼻。

  凌霄君頹然癱倒在地,並未如偽神那般化作血肉,而是溶解消散,成為無數飄飛的金色光點。

  五色祥雲散作血雨,落下第一滴時,施黛聽見百里泓撕心裂肺的慘叫。

  再睜眼,她回到漆黑的刀堂。

  百里泓的哀嚎猶在耳邊,透過破窗而入的月色,施黛看清蜷縮在角落的人。

  與心魔境中的投影相差無幾,百里泓形貌狼狽、狀若癲狂,雙手抱頭蹲在陰影下,瑟瑟發抖。

  其他人也從心魔境離開,一時間,屋裡擠滿近二十人。

  短暫的沉默。

  紅裙陣師氣勢洶洶,靈線翻飛,逮著距離最近的聶斬就沖:「你們幾個,別想跑!」

  她身旁的高壯青年齜牙咧嘴:「老實點!」

  也有人驚呼:「施敬承!是施大人!」

  刀堂亂作一團,一道小小的、被剪成刀刃形狀的皮影藏在暗處,蟒蛇一般,悄然前行。

  它的目標,是百里泓的心臟。

  皮影逶迤,即將觸碰到百里泓腳邊,冷不防地,被一隻生有厚繭的大掌輕輕捏住。

  操控皮影的秦酒酒愣了神。

  男人直起身,青衫如竹,蕭蕭肅肅。

  拇指輕叩皮影邊緣,施敬承溫聲:「如今還不能殺他,我們有要事相問。」

  他撩起眼,視線穿過人群,望向藏匿身形的秦酒酒,輕緩笑道:

  「以鎮厄司的大名做擔保,百里泓死罪難逃。這一點,你們不必憂心。」

  被輕飄飄看上這麼一回,似有刀鋒抵上脊骨,定神望去,對方卻又笑得溫和,如沐春風。

  秦酒酒指尖一抖,差點沒握緊剪刀。

  仇人就在眼前,聶斬剛想趁亂突襲,一個「刀」字尚未出口,被紅裙陣師捂嘴噤聲。

  儒生以言靈作為進攻手段,一旦說不了話,他滿身絕技沒了用武之地。

  謝允之拔刀的右手,亦被莫含青按住。

  「窗邊那人,」莫含青低聲,「是施敬承。」

  大昭最強絕非浪得虛名,他們敵不過。

  三個字如雷貫耳,謝允之愕然:「鎮厄司指揮使?」

  放眼大昭,無人不知這個名號。

  百里氏在越州隻手遮天,他們執意除掉百里泓,是因在豪族的壓懾與賄賂下,官府必定竭力保他。

  這麼多年來,諸如此類的先例屢見不鮮。

  但施敬承是朝廷的人,位高權重,素負盛名,破過不少冤案大案。

  正如他所言,足以代表「鎮厄司的大名」。

  「百里泓。」

  與窗邊的青衣人對視,謝允之喉頭微動,黑目沉沉:「死罪?」

  「他的心魔境裡,處處屍山血海。」

  施敬承坦誠道:「說明死在他手上的人,很多。」

  心魔是意識的投射,做不了假。

  由屍骨堆砌的「白玉京」,是百里泓明晃晃的罪證。

  覷向神志恍惚的百里泓,施敬承道:「殺他之前,總要盤問清罪行,還所有死者一個公道。」

  謝允之垂頭不語,任由鎮厄司的術師為他戴上鐐銬。

  犯人被押入鎮厄司,按例要收回武器。

  包括秦酒酒的剪刀與皮紙,莫含青的靈線,以及謝允之的刀。

  紅裙陣師看著聶斬,陷入沉默。

  儒生的一張嘴最讓人頭大,得想辦法把這東西堵上。

  「沈姑娘。」

  良久,謝允之忽然開口:「我聽聞儺師可動用仙靈之力,溝通陰陽。」

  他沒叫「湘小姐」,而是喚了「沈姑娘」。

  「逝者的『念』,」謝允之艱澀問,「你可否凝集?」

  施黛心底一動。

  答案是可以,只不過成功的概率很低。


  當初偵破傀儡師一案時,沈流霜就曾幫過小黑,讓他見到多年前殘留的記憶。

  哪怕只是夢幻泡影,也足以給予慰籍。

  沈流霜猜到他的用意:「你們想見崔大人?」

  「我們全入了鎮厄司大牢,不曉得何年何月才能被放出來。」

  謝允之啞聲:「最後……試這一回,可以嗎?」

  到最後,他的語氣堪稱乞求。

  這個要求合情合理,沈流霜不是鐵石心腸之輩,沒怎麼猶豫便應下:「你等著。」

  她言出必行,轉身去尋越州鎮厄司的領頭人。

  施黛站在謝允之四人身旁,小聲安慰:「葉晚行親口承認了當年的罪行,百里泓又被查出與這麼多命案有關——」

  想起犬妖和鏡女,她頓了頓,加重語氣:「鎮厄司判案從不迂腐,你們一定是從輕處理。」

  莫含青面無血色,仍有閒心勾唇一笑:「謝你吉言。」

  聶斬嗚嗚想說什麼,奈何嘴裡被塞了團布,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沈流霜沒過多久回來:「他們同意了。條件是,在刀堂里儘快辦完。」

  她輕撫儺面具,把刀堂環視一圈:「提前說好,成功概率不大——崔大人的遺物是什麼?」

  謝允之道:「試試那把刀吧。」

  那把曾日日夜夜被握在崔言明手中,後又來到他掌心的斬心刀。

  若說有什麼物事寄託著崔言明的執念,必然是它。

  沈流霜:「好。」

  刀堂正中人影繁雜,不利於施展術法。

  與幾個負責看守的鎮厄司同僚來到廊間,沈流霜凝神靜氣,邁開禹步。

  禹步狀若星斗,每行一步,皆有靈氣溢散,於足底暈出薄光。

  口中吐念法訣,沈流霜半闔雙眼:「聞頌妙真言。」

  逝者的遺物上,或多或少附著生前的念想。

  當這份「念」足夠強烈,與儺術呼應,可以重現當時的情形。

  崔言明的所思所念是什麼?

  最後一咒落下,禹步踏出七星北斗,點點白芒織連成線。

  那把靠立於牆邊的直刀,輕輕顫動一下。

  右拳攥緊,謝允之屏息。

  光影交融,凝作一道高瘦人影,白衣如雪,被月光打濕半邊側臉。

  秦酒酒眼眶泛紅,莫含青怔怔不語。

  聶斬一動不動,一反常態地很安靜。

  記憶里,那是個月明星稀的夜,和今晚一樣。

  崔言明伏首案前,提筆批閱案宗,不慎牽動右臂上的傷口,眉心微蹙。

  幾個孩子坐在不遠處看書,聽聞動靜,莫含青關切問:「是昨天的傷?」

  崔言明以斬心刀的身份懲處大凶大惡之輩,有時遇上身手不錯的練家子,難免受傷。

  昨天夜裡他回家,右臂裂開長長一道口子。

  謝允之溫聲:「要重新擦藥嗎?」

  受傷是常有的事,崔言明不在意:「沒事,小傷。」

  「崔叔行俠仗義這麼辛苦。」

  聶斬問:「為什麼不讓別人知道呢?」

  斬心刀的身份,只有他們幾個孩子知曉。

  這明明是個巨大的殊榮,崔言明卻讓它成了嚴防死守的秘密。

  崔言明搖頭:「不方便。」

  「崔叔會刀法,還知道四書五經,什麼都懂。」

  莫含青雙手托腮,小聲說:「好厲害,不像我們。」

  不像他們,瘦瘦小小,個個狼狽。

  對於年幼的莫含青而言,崔言明如同天邊高懸的月。

  與之相比,他們幾個孩子平庸得黯淡無光,日日眺望月亮,得來幾縷明亮的清輝,便心滿意足。

  聽見莫含青的低語,聶斬垂下腦袋,看一看自己瘦骨嶙峋的身體,和紙上歪歪扭扭的字跡。

  在一群孩子裡,他是最笨的那個,因為從沒上過學堂,連認字都難。


  「這是什麼話?」

  崔言明道:「很多地方,我不及你們。」

  聶斬:「怎麼會?」

  「我不如含青心細,書房常常一團糟;也不若允之有天賦,刀譜上的招式,允之比我當年參悟更多。」

  崔言明耐心說:「酒酒的手比我巧得多,小斬聰明,學什麼都快。」

  他說罷笑笑:「如此看來,我與你們的確不像。」

  話音方落,窗外傳來煙火綻開的聲響。

  越州民風開放,凡是家有喜事,都可點菸花燃爆竹,與街坊鄰居同樂一番。

  崔言明側目,眼底映出灼灼亮光,面部線條柔和如水。

  每當他遙望越州,都會露出類似的神色。

  在懵懵懂懂的聶斬看來,崔言明很喜歡越州。

  這裡繁華熱鬧,入夜總有明燈千百,亮如白晝。

  譬如此刻,萬家燈火與天邊星點遙相呼應,明亮綺麗,好似夢境。

  聶斬朝窗外看得出神,聽崔言明問:「喜歡嗎?」

  頃刻回神,瘦小的男孩點頭:「嗯。」

  他誠實回答:「很多燈,很亮,也很漂亮。」

  他其實很喜歡亮堂堂的夜景,流光如織,讓人心安。

  然而在很長一段時間裡,聶斬只能蜷縮在城郊的破廟,每每入夜,僅有一輪冷月相伴。

  久而久之,聶斬漸漸習慣隱在黑暗中——

  像他這樣髒兮兮的流浪兒,夜半行在街邊,徒惹人厭煩。

  崔言明靜靜看他。

  這是他最後的執念。

  藏匿於斬心刀里的,並非崔言明執著多年的刀法,而是對幾個孩子的小小私心。

  「嗯。」

  抬手撫上聶斬發頂,崔言明說:「很多燈,像你們一樣。」

  他們自以為是野草荒石,殊不知在他眼裡,每一個都純粹又明亮。

  崔言明永遠不會知曉,此後十幾年的漫長年歲里,這四個瘦弱懵懂的小孩將繼承他的遺志,扶正黜邪。

  不知凡幾的兇徒在刀下痛哭懺悔,亦有數不清的無辜百姓因他們死裡逃生。

  斬心刀之名震徹江南,劈開一路澄明,照拂百戶千家。

  這些都是後話。

  在一切的起始,十多年前的夜。

  明燈璀璨,素月流天,崔言明凝視他們每個人的臉。

  「待你們長大,一定是比我更好的人。」

  崔言明笑說:「我等著那一天。」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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