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誰敢!」這是徐鶴說的,有點色厲內荏!
「誰敢!」這是李縣令說的,他是救學生心切!
「住手!」說話之人身著常服,但腳上卻踏著一雙官靴,顯然是個當官的。
「大膽!」還有一人,身著直裰,跟在腳踏官靴之人身後,胡百戶正是看到他後,才面色大變,惶恐不安的。
徐岱這時看到眾人,頓時面色微變。
他雖然做過照磨這樣的八品官,在鄉里、族裡也算德高望重。
但畢竟他只是得了父蔭才做了個小官,在李縣令這樣的兩榜進士面前,氣勢上天然弱了些。
但他又感覺自己有在侍郎位上退下的哥哥,不想在一個七品縣令面前太過卑微。
所以整個人跟剛剛的豐胖子一樣,進也不是、退也不是,總之很尷尬。
好不容易收拾心情上前對李知節這後輩拱手道:「李縣尊!」
就三個字,打完招呼沒下文了。
徐鶴都替他尷尬。
好在李知節不以為意,反倒是看在徐嵩面上對他很是客氣:「原來是太丘公,晚輩有禮了!」
說完便不再看徐岱,反倒是轉頭看向徐鶴道:「怎麼回事?剛剛還讓你在家讀書不要亂跑,怎得又惹出事端!」
任誰都能看出,咱們這縣令大人表面上是在訓斥弟子,但話里話外維護的意味十足。
徐鸞見狀,心裡簡直酸到不行,他一個考過道試的童生,這縣令都未曾正眼看過他哪怕一下,這個小宗子何德何能,憑什麼就能得縣尊青睞?
他越想越酸,終於上前一步,越過徐鶴來到眾人面前對李縣令道:「縣尊大人,晚輩大伯徐嵩、父親徐岱,見過老父母!」
李知節雖然只是個七品縣令,給徐家面子,不代表還要折節下交一個晚輩,面對徐鸞的自我介紹,他有些莫名其妙,只是淡淡點頭,隨便問了幾句話便敷衍過去了。
徐鸞本以為以自己徐家大宗嫡子的身份,李知節對他的態度肯定要比對徐鶴更親熱,誰曾想……
徐鶴見他們說完,於是將胡百戶這事的原委說了。
李知節一邊聽一邊點頭,隨後轉身看向身邊那官靴男,拱手道:「張兄,這非小縣能管,正好你身上兼著整飭兵備的差事,你看……」
此言一出,在場所有官紳全都驚訝地看向官靴男。
整飭兵備在國朝是兼差,有這種兼差的官員很多,但結合最近海防道張兵憲即將上任的消息,眼前這人應該就是張景賢,張兵憲了。
所謂的海防道,在大魏其實只是一種差遣,比如眼前這位張景賢,他的本官是按察使司僉事,正五品的銜兒。
張景賢又分司淮揚海防道,駐地就在海陵。
不過海防道這一職權並不受按察使節制,在按察使司也就是掛靠一下,人家是妥妥有獨立上奏、直達天聽的權利的。
那麼海防道具體管什麼呢?
經略海防、簡練水陸官兵、處備糧餉,凡是墩台、關堡、船隻、器械都歸其督屬。
任上如果遇到衛所官兵作奸犯科者,以憲令糾治之……
海防道的職責光是說,就能抄面牆來,但僅有上面一條就夠了。
剛剛上任的張兵憲,連衙門都還沒去呢,便遇到治下衛所百戶做出這事兒來。
所謂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這不就來了。
只見張景賢冷冷看向胡百戶,轉頭對一旁身穿直裰之人道:「王烈千戶,還不把這兄亡收嫂的敗類給我拿下了?」
原來穿直裰的男人正是當地守御千戶所的千戶王烈。
他臉色陰沉地看著自己這個下屬,心裡恨不得把他生撕了,這都什麼時候了,他三令五申張兵憲今日要來,大家都收斂著些。
可這胡百戶竟然把他的話當耳旁風,搞出這種事來,這不是讓他在張兵憲面前落得個御下不嚴的印象嗎?
「還愣著幹什麼?把這個驢頭狗腦的東西牽走!」王烈一生氣,連家鄉土話都飈出來了。
胡百戶這下是徹底慌神了:「千戶大人,千戶大人,冤枉啊,冤枉啊!」
「你特娘的冤不冤枉我難道不知道?本官正準備……哦對,收集證據呢,你倒不怕死,自己跳出來了!還特娘誣人通匪,就你腦子活,媽的!」
王烈是真生氣了,一邊罵一邊揮手讓人把這玩意兒弄走。
這千戶【驢狗娘媽】的一頓污言穢語,頓時讓身邊張景賢、李知節等讀書人皺起了眉頭。
王烈見狀,這才反應過來,這不是他守御千戶所衙門,旁邊可都是些文官,想到這,他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道:「兵憲大人、李縣尊,不好意思哈,老王我就是個粗人。」
按道理講,大魏衛所正千戶也是堂堂五品,跟張景賢那都是平級的,跟別說一個七品的縣令了,但國朝中葉以來,文官掌握著參勀之權,武將又沒有多少仗可打,自然話語權愈發輕了。
之後武將想要坐穩位置,只能巴結文官,久而久之這種文貴武賤的情況就愈演愈烈。
張景賢雖然皺眉,但好歹給了王烈個面子,並沒有說什麼,反倒是饒有興趣地看向徐鶴道:「你這小郎君,諳熟《大魏律》,身上有功名嗎?」
李知節聞言笑著將徐鶴剛剛被點為案首的事情說了。
張景賢也是進士出生,對讀書人很是親近,當他聽聞徐鶴以頭觸柱、以死明志的時候好奇問道:「有意思有意思,你當時就沒想過,命只有一條,苟活著說不定將來還能洗刷冤屈?」
徐鶴聞言正色道:「粉身碎骨渾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間。」
這兩句一說出口,在場所有人的臉色都變了。
張景賢整個人石化在當場,口中反覆吟誦:「粉身碎骨渾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間。要留清白在人間……要留清白在人間!」
李知節當場激動地不能自已,看著自己這個學生,眼中的拳拳愛意差點把徐鶴融化。
姓豐的胖子嘴巴張的大大的,看著徐鶴時,那眼神,仿佛要一口把他吞了。
徐鶴本來是隨口引用于少保的《石灰吟》,但說出口後看向大家的反應頓時醒悟過來。
好嘛,原來時空中的明朝在這個世界沒有了。
那自然不會有什麼土木堡,有什麼奪門之變了。
張景賢一臉激動地上下打量徐鶴道:「此詩可有上半闕?」
徐鶴點了點頭吟誦道:
千錘萬鑿出深山,
烈火焚燒若等閒。
粉身碎骨渾不怕,
要留清白在人間。
「好!」張景賢牽起徐鶴的手道,「吾為狀元郎引路,此詩當與之浮一大白!」
「嘩」……
所有人都被新任海防道張兵憲的話驚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