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人如潮湧,馬車在熱鬧的街市中穿過,沿途經過一路上花燈彩棚璀璨生輝,楚姝掀起車簾一角看著窗外,眼中倒映著車窗外的光亮,雙眼閃閃發光。
這是嘉卉郡主少有的、能夠親眼所見的熱鬧。
然而只是這樣的熱鬧她也並不能看得太久。
楚姝的視線從絢麗的花燈架上收回,她放下車簾道:「回去吧。」
婢女槿兒有些意猶未盡,但聽到楚姝的話還是應了聲是,側頭對車夫道了句「回府」。
人潮擁擠的街道上馬車沒法掉頭,想要回府也得先從街上繞過去才行。
借著最後的機會,槿兒又掀起車簾朝外面看,她看到馬車正巧路過一處雜耍藝人的所在,在場中一個男人正從嘴裡噴出火,夜色下,男人嘴裡噴出的火焰映紅了眾人的臉,觀眾們一片拍手叫好聲。
槿兒也激動的想要拍手叫好,但她也知道自己不能,只是趴在車窗上湊的更近一些,無聲的張大了嘴。
對於她們來說,即使這樣就已經能夠滿足,光是看著別人的熱鬧,她就已經很高興了。
雜耍藝人被甩在身後,馬車緩緩向前路過各種各樣的燈架山,槿兒一個個的看過去,直到轉過這條街,這七夕的熱鬧再也看不見,她這才收回目光,感覺到自己的脖子都有些僵了。
馬車走遠,路上行人逐漸變得稀少,熱鬧喧囂離她們而去,遠離燈火,馬車走進夜色里,楚姝掀起車簾,看著窗外,遠遠的已經能夠看到玉帶橋。
她忽然想到什麼,視線從街上掃過,沒有看到她想要看得東西,她側頭向槿兒問道:「繁花閣還開著嗎?」
槿兒愣了一下,只以為是郡主這時候想要吃點心了,想了想,說道:「平日裡這時候還開著的,今日便不知道了。」
楚姝道:「你去看一看,若是開著,便買一些。」頓了頓,又道,「送去給裴君意,就說,祝他,七夕快樂。」
槿兒愕然。
這話好耳熟,類似的事情上次也發生過的,就是那天夜裡郡主聽說裴君意在府外轉圈。
上一次可以說是待客之道,槿兒可以理解,可這一次呢……
且先不管這個,槿兒先將馬車叫停,這才又看向嘉卉郡主,猶豫著還是忍不住開口問道:「郡主……為什麼要送他點心啊?」
她想問的是為什麼要祝他七夕快樂、為什麼在七夕送他禮物,但開口問出的卻只有這個。
楚姝垂下視線。
「因為我不知道他喜歡什麼。」她說道。
關於裴君意的喜好她並不清楚,唯一知道他喜歡的——便只有這繁花閣的點心了。
槿兒張了張口,她想要問的不是這個啊……
但這個回答,好像已經能夠說明一些什麼了……
「是。」低頭應聲,槿兒心中複雜,打起車帘子,起身下了馬車。
楚姝沒有急著催促車夫離開,她看著槿兒消失在夜色里,看著這周圍夜景,她收回視線垂目正要放下車簾,餘光卻看到一個人影從對岸走過。
下意識又抬起了目光,楚姝朝那人影看去,她的眼眸一瞬間瞪圓,沒有多想她衝出了馬車,朝橋上跑去,視線卻緊緊盯著那道人影,車夫慌忙想要開口,又不敢開口,郡主外出的事情不能暴露,但此刻這樣的情況又應當如何是好……
楚姝不知道車夫的擔心,也沒心思理會他的擔心,她現在只想跑快一些,再快一些……
那道人影是一個女子,她衣著艷麗、薄紗遮面,但適才遮臉的薄紗恰好被夜風吹起,被楚姝看到了,但她覺得那人即使只有一個背影她也能認出來……因為她記得太清楚了,她不敢忘。
十年前的事,關於母親的事、關於先皇的事,她一件也不敢忘。
……
……
頭腦昏沉,她好似坐在疾馳的馬車裡顛簸了一日,讓她小小的腦袋脹痛的厲害。
渾身上下都在發熱,她感覺自己好像被架在火爐上炙烤,身上的肌膚似乎正一寸寸的潰爛,但她知道其實並沒有,她只是病了,母親說給她請了太醫很快就能好了。
她相信母親說的話,因為母親說的話總是對的,百姓們都說她母親賢明,未來登上帝姬大順朝又能國泰民安數十年,百姓們都會有好日子過……
但母親說她不想當帝姬……
但未來也由不得她想不想……
思緒至此,戛然而止……她頭腦昏沉是真的,渾身發熱是真的,顛簸一路——也是真的。
在遠處有金鐵交鳴聲傳來,她趴伏在男人寬闊的背上,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也不知道男人為什麼要把她帶走,但母親說過可以信他,她便不哭不鬧什麼也沒有說,任由男人帶著她越過了往日裡高不可攀的院牆,穿過窄小的胡同,距離長公主府越來越遠……
男人最終停下了,她不知道他們躲在了哪裡,本就是在夜色里,四周一片昏暗……男人將她抱到面前,聲音從頭頂落下,他的聲音干啞、難聽。
「嘉卉,你母親死了,我沒能救下她,她讓我來救你……」他開口,聲音變得哽咽。
楚姝抬頭望著他,她看到了男人的臉,夜色下他的雙眼通紅,臉上粘著血漬,好似地獄裡殺出的惡鬼……
他曾經與她說過,他已經死了。那時她有些害怕,她不知道這是不是真的,但此刻,她看到惡鬼的眼中流下了淚水,這淚水在昏暗的夜下、在男人通紅的雙眼的映襯下,似乎也是紅的。
她想,他說的或許是真的,他已經死了,而現在——她也要死了。
她的眼前,男人的面容變得模糊,她不知道這是因為她要死了,還是因為眼眶裡蓄滿的淚水……
男人將她放到地上,扶住她的雙肩,搖晃、顛簸的感覺再次襲來,她清醒了,男人紅著眼看著她。
「嘉卉、嘉卉!」他用那沙啞的聲音喊道:「你現在還不能睡,你母親還有話要告訴你。」
楚姝頭腦昏沉,但還是竭力睜大了眼睛,她沒有開口,只是看著他。
「殿下說,皇權天授,打開地宮!你是唯一能打開地宮的人,好好活下去,地宮裡有所有的秘密,到那時你會明白一切。」
這是男人第一次稱呼她母親為殿下,但楚姝沒心思關心這個,她現在更重要的是要努力理解男人口中說出的話。
「你現在不需要理解這些,你只要記住就好,努力記住,絕對不能忘了!」
男人扶住她雙肩的手用力,她小小的雙肩被男人捏的生疼,但她沒有出聲,只輕輕的點頭。
男人似乎鬆了口氣,他接著說道:「以前的一切統統都可以忘記,但唯獨今日的話,還有昨日你偷聽到的那些,你必須一字不漏的記住!」
昨日?昨日發生了什麼……
思緒飄散,她好像回到昨日,她抱著小小的矮凳站到窗邊,她偷偷探頭望去,屋內,有一個宮女跪在母親的面前。
楚姝認得她,她是宮裡奏樂的宮女,長得不好看,但人是很好的,有一次她摔倒了就是被她扶起來的,當時為了扶她起來樂曲停了,其他宮女可被嚇壞了,生怕陛下生氣呢……
「長公主殿下,陛下、陛下不是病死的。」她說道,聲音顫抖又惶惶。
楚姝瞪大了眼睛,她在說什麼?陛下不是病死的還能是怎麼死的……
這話可太嚇人了,小姑娘被嚇了一跳,輕輕推開的窗戶落了下來,發出「嘭」的一聲響,她再不敢多留連忙跑開了。
她沒有跑遠,想起來她的凳子還沒拿,她又偷偷回去了。她趴在牆邊看,看到裡面沒人出來,她這才鬆了口氣,走過去,可又正好碰到了那宮女從屋裡出來。
楚姝好奇的看她,她卻沒敢多看,匆匆一禮便快步走了,楚姝也抱著凳子跑遠了……
回到現在,看著男人通紅的眼,楚姝抑制不住的顫抖,偷聽的話……原來母親都知道嗎……
陛下不是病死的,是被別人殺害的……他們殺了陛下、殺了母親,下一個就要輪到她了……
「嘉卉,記住這些話、記住這些事,京城現在不安全了,我先帶你離開,等到安全了我們再回來……」
男人的聲音消失在夜色里,顛簸的感覺再次襲來。
楚姝在同一片夜空下,這次沒有其他人再帶著她奔跑,她邁開腳步用盡全力,只能依靠自己的力量……她以前從未奔跑過,她感覺自己跑的還不夠快,她跑在玉帶橋上,她看到宮女轉進胡同。
她回頭看了一眼,馬車駛動跟在身後,但前方的胡同是馬車無法駛入的小巷。她咬牙邁步,雙全攥緊指甲陷入了肉里,她不能讓宮女就這樣走了,她是證人,或許她也有證據,證明齊國公弒君的證據!
她用盡全力,奔入胡同,抬眼,卻是空空……
眼前的胡同空空蕩蕩,哪裡還有宮女的身影?
楚姝一怔,呼吸驟停,旋即又一口氣呼出。
機會就在眼前,她怎麼可以放過,她快步跑進胡同里,她想要大聲呼喊宮女的姓名,但是她不能。不僅僅是因為她不知道宮女的名字,也是因為不能確保齊國公的人不知道她的存在……不能讓齊國公知道她能隨意出府,更不能讓齊國公知道她們有關於他弒君的證據……
她跑過小巷,盡頭處是一個路口,左右張望,沒有看到宮女的身影,楚姝不知道宮女出現在這裡的原因,十年來她從來沒有見過她。
她想宮女來這裡或許也並非是要見她……齊國公勢大,區區一個宮女不可能為了不可能實現的目標幫她……
楚姝選了與長公主府相反的方向快步奔跑,這胡同窄小,她跑了一段沒有看到宮女,又在前方換了方向,前面好像是出口,她抬腳邁步轉身前方卻忽然出現一點光亮,旋即是一道修長的身影,楚姝猝不及防之下與他撞在了一起。
她把那人撞倒了,楚姝低呼一聲也跟著跌倒在了他的懷裡,這是一個少年,他的身上結實硬朗,額頭砸在他的胸口讓楚姝覺得有些痛,但他或許要更痛一些……
楚姝抬起了頭,她看到少年的面容。
月光下少年劍眉星目五官俊朗,眼中不知是燈光還是星光望著她似乎閃閃發亮,他的唇角微微上翹讓他看起來好像時刻掛著淺笑,就如春風滌塵,文雅俊逸讓人覺得炫目。
楚姝也覺得炫目,但她沒有多看,也顧不得道歉,她想要起身,少年的聲音卻在這時傳入耳中讓她一怔。
「你還好嗎?」他說道。
少年開口,他的聲音溫和清朗悅耳,但讓她驚訝的不是少年的樣貌有多好看也不是少年的聲音有多好聽,而是因為這聲音的主人。
這是裴君意的聲音……
他就是裴君意嗎……
……
裴君意低頭看著懷裡的少女,她身上的衣裙和他一樣是白色的,她唇不點而紅,眉不畫而翠,頭髮好似夜空一般漆黑,她的眼眸星辰一般閃閃,面頰如雪比頭頂月光還要白,她有削肩細腰,她體態輕盈,她輕輕依靠在他的懷裡,讓人難以抑制的心跳加快。
她真的很好看,但臉上卻帶著哀傷……
這讓裴君意想起一句話,「子言未發而哀樂具乎其前」,這句話的意思是:「你還沒有開口,哀傷、歡樂的感情就先表現出來了。」
這一句話出自《柳敬亭傳》,而在「子言未發而哀樂具乎其前」的後一句,便是「使人之性情不能自主」。
而此刻,裴君意低頭看著懷裡少女面上的哀傷,情不自禁開口問道:「你還好嗎?」
少女聽到了他的聲音,她好像被他嚇到了,她的一雙眼睛瞪圓了,身子也一下子站了起來,她看著他,眼眸裡帶著一些奇怪的情緒。
溫暖柔軟的觸感從懷裡消失,裴君意也站了起來,他們距離很近,咫尺之遙,裴君意垂目看著她。
「你……」
他想要問她發生了什麼,但,這對於初次相見的陌生人來說並不合適。
但什麼也不說的話,他擔心她就要這樣走了……
這樣的擔心真是莫名其妙。
可裴君意沒有多想,他將手裡的花燈遞向她,說道:「送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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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計劃有變,改成明天請假。
然後,以後就晚9點4千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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