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熠碰到的那個蒙面人正是葉如蔓。她躍出圍牆正打算回土地廟,剛跑了沒幾步,只聽見身後悶得一響,竟是那與她同來打探的蒙面人落在地上暈倒了。
如蔓自身難保,本不願多管此閒事,但她一想到男人腰間佩戴的短劍,心中一動,還是跑了回去。
他似乎是突發了某種疾病,印堂發黑,渾身發冷,嘴裡還不斷嘟囔。所幸如蔓日常照顧弟弟起居,有些力氣,她拿起男人的右手搭在自己肩上,另一手牢牢抓著他腰間的衣服,就著牆把他扶了起來。
那男人不算完全沒有意識,還知道站起來後用腳支撐自己。葉如蔓咬咬牙,半扶半拖著往前走。男人的重量大半壓在了她的肩膀上,兩人走的極慢,她有些不耐煩:弟弟還在等著自己,父母毫無音訊,證據又沒找到,現在還來這麼一拖油瓶,她邊想邊氣惱自己剛才救人的決定,差點就把男人直接扔在地上。
「這位大哥,適才我在屋頂上幫你解了圍,你在密室中替我擋了暗器,各救對方一命,本互不相欠,但你身子有病還出來亂跑幹嘛?要是想早點離開這裡,你就配合我一點。」如蔓費勁地扶住男人往前拖,大口喘著粗氣。
可往往事情總是不如意的,男人不僅沒見配合,反而開始說胡話,還舉起手對著空氣胡亂揮動,啪的一下把如蔓的木簪碰掉了。她如瀑般的長髮散落了下來,幾縷碎發擦到了男人的臉,他竟忍不住沖著她打了幾個噴嚏。如蔓氣急,一把甩開男人的胳膊,那男人沒了靠山,軟軟地就摔在了地上。
如蔓正欲拔腿就走,男人忽然伸出手拉住了她的衣擺。她氣惱地跺了跺腳,眼睛往四處掃了掃,發現不遠處的草叢裡有人遺棄了一張破漁網。她撿起漁網,胡亂把男人塞在裡面,使出全身力氣像跩一頭豬一樣拖著,走了半個多時辰才終於回到了土地廟。
廟中,葉如蕭睡得很淺,一聽見聲響便醒了,疑惑地看著姐姐。
「蕭兒,今晚我在范家意外碰到了這個偷偷摸摸的梁上君子,他應該也是去查探的,更奇怪的是,他帶著這把短劍。」如蔓把男人從漁網中拉了出來,取下他腰間佩的短劍。那劍柄底部的寶石呈大海一般的藍色,散發著柔和而艷美的光芒。
「娘在馬車上說的話,你還記得吧,他劍上的寶石與娘給我的那一塊幾乎一模一樣!」
她從懷裡摸出一塊綠色寶石,顏色濃烈得仿佛寒潭深處的一顆水珠,與藍色寶石一樣,通體細膩純淨,清澈剔透,形狀均呈橢圓體,放在一起來看,除了顏色不同外,毫無二致。
葉如蕭蹙了眉頭,從姐姐手中拿過那柄劍,取下劍鞘一看,劍身寒光閃閃,上書「青霜」二字。
「青霜劍?」如蔓定睛一看,自言自語分析道,「看樣子,綠色寶石原也是鑲於劍上的,這應該是一對劍。此人究竟是何人,和母親有什麼關係嗎?母親會不會是另外一柄劍的主人?還是說她只知寶石,並不知有劍的存在?唉,若是日後能見到母親,便可再問她。」說到母親,姐弟倆神色都黯淡了。
葉如蔓偏過頭,抬手摘下男子的蒙面布。那男人的衣衫被磨得破爛不堪,額頭上還沾著灰塵,嘴唇也微微乾裂,卻依然遮不住他的朗朗風華。如霜月華落在他身上,映出淡淡的微光,更為他增添了一種脆弱的神秘感。他緊閉著雙眼,卻明顯睡得並不安穩,長長的睫毛一直在顫動,斜飛的英眉不時攏起,似乎做了夢。
如蔓指著男人對弟弟說:「在范家祖屋,他救了我一命,但跑出來的時候好像犯了什麼病昏過去了。姐姐不能見死不救,只得把他帶回來。」
她把男人搬到一邊,正要拿出藥膏給弟弟上藥,男人忽然嘟囔一聲,伸手抓住如蔓的衣服。如同中了蠱一般,他原本平靜的臉上突然有些扭曲,嘴裡不停念叨,另一隻手也抬了起來,似乎想抓住什麼東西。
如蔓簡直要炸了,她耐著最後一點心性跪在男子身邊,把他的手扯開。那男子越來越激動,眼角竟溢出一滴淚。他恍惚之中,微微睜開眼睛,只看到月光之下,一個輪廓模糊的女子,披散長發,緊握他的雙手,抬眼看著自己。
好似那畫中人!男子心智激盪,頓時熱淚盈眶,顫顫地喊了一聲:「娘!」
姐弟倆瞬間呆若木雞。葉如蔓死也想不到一個看起來比他大的男人竟喊她娘,她啼笑皆非,向弟弟無奈地咧了咧嘴。如蕭先是一愣,而後也忍不住淺淺一笑。
男人緊盯著如蔓,淚水直淌,眼中似有千言萬語。他越握越緊,把她抓得生疼。
她心中一凜,心道不妙,騰地一下站起來,匆匆束起頭髮,對弟弟說:「蕭兒,這人中毒了,我得去東林堂找陸郎中給他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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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郎中不愧是懸壺濟世的良醫,葉如蔓深夜問疾,他二話不說拎著藥箱就走。到了土地廟,他望聞問切一番後道:「初步判斷,此人中的是扶棘草之毒。這種草一般生長於北國冰原之上,全株有毒,經淬鍊之後毒性加重。這種毒進入體內後,輕者陷入昏迷、精神錯亂、短暫失憶,重者直接致死。萬幸的是,他中毒不深,暫時無性命之憂,只是產生了幻覺,精神有些失常。」
如蔓稍稍鬆了口氣,心想救人救到底,便道:「這毒可有解藥?」
陸郎中摸著鬍子,慢慢點了點頭:「扶棘草原產於遼國的靈錫雪域,傳說是遼太祖耶律阿保機最先發現和使用的,由於淬鍊方法複雜,配方只保存在遼國宮廷之中,宋地極少見到,我行醫半生也只見過一例。七年前,也有人身中扶棘草之毒,當時我翻遍古書,想盡一切辦法才找到了解毒的方子。」
陸郎中匆匆幾筆寫下藥方,將其中一味「靈蟾豆」圈了出來,道:「這一味藥很是稀少,極是難得,我曾經有過一瓶,但多年前為那人療傷已經用盡了。據我所知,村裡的米蓮堂前不久剛進了一小批靈蟾豆,你明晨可以去買。要記住,接下來的七天,他每到晚上都會發病,白天醒來之後會忘記發病時的所有事情。這藥方必須每日服用,方可抑制毒發,七天後毒性才能消解殆盡。」
郎中囑咐完正要離開,男子又開始低聲嗚咽,抬手在空氣里亂抓,口中呼喚著「娘!娘!」。葉如蔓尷尬地看了他一眼道:「陸郎中,我看他這樣子挺難受的,能不能幫他稍微紓解一下?」
陸郎中點點頭,取出銀針,刺入合谷太沖四關,男子終於平靜下來,雖然滿臉淚痕,但他的嘴角微微上翹,竟是帶著些許歡喜和滿足入了夢。陸郎中嘆了口氣,看著那男子道:「扶棘草會勾起人內心最渴望的事情,讓他深陷幻境之中。只可惜,終究是黃粱一夢,醒來便什麼都會忘卻。」
送走了郎中,葉如蔓還想再理一理紛亂的頭緒,但兩天兩夜的奔波讓她睏倦不已,很快便酣然入睡。
六月二十二日,清晨。
男子與葉如蕭還在沉睡,如蔓就出發去米蓮堂買藥。一路上還算順利,只是這靈蟾豆的價格不菲,譚玉留給她的銀子全部花掉了。她慎之又慎地在臉上抹了土,小心翼翼,確定了無人跟蹤才回到土地廟。
她一邊走一邊思考等男子醒來之後該如何把錢要回來,還有如何盤問他關於寶石的事情,下一腳踏進土地廟中,眼前的景象卻讓她呼吸一滯,猶如一道晴天霹靂擊在頭頂,心如石頭般沉沉墜入海底。
土地廟空蕩蕩,男子和弟弟都不見了!
葉如蔓氣得發抖,跌跌撞撞地在廟裡翻了個遍,除了那團破爛的漁網,只找到一個空的信號彈。竟是那男人找來了同夥抓走了弟弟!她憤怒至極,抓起信號彈狠狠往地上一擲,恨不得揪住那男人大打出手。
父母不知所蹤,弟弟又因為她的疏忽被人擄走,她既悔恨又惱怒,緊握雙拳,指甲嵌入手心,幾乎掐出血來。
她大步走出土地廟,在四周細細搜尋,發現東北方向腳印雜亂,還有馬車的轍痕。她順著車轍走了一陣,就看到地上有一塊掉落的木牌,上書「雲錦」二字。
是雲錦園!
無須多想,葉如蔓提起衣服直奔雲錦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