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寶清在莊子上住到第十天,張神醫宣布上官潛已經沒有什麼大礙,告辭離去。
上官潛開始臥床靜養,雖然被困在屋裡,哪裡也不能去,全身各處還在隱隱作痛,但有喬寶清時時圍著他,瞧她笨手笨腳地做東做西,動不動鬧個笑話,他養傷的日子居然過得並不無聊,還甚有樂趣。
但當然難免有美中不足之處。
喬寶清端著個木盤進來,放到外間的桌上:「吃飯啦。」
遙遙看見那木盤上放著的幾個碗碟,上官潛的眉頭就痛苦地擰到了一起。這幾日的飯菜一直都是莊上的一個大嫂來做的,鄉戶人家,能吃飽飯就很滿意了,多不講究口味,並且調料金貴,本也捨不得放。上官潛再不講究,畢竟出身世家,哪裡吃得慣這些一鍋亂燉、口味混沌的食物?
他意興闌珊地把目光轉到喬寶清身上:「一上午沒見你,去村里玩了?外面日頭大,當心把你曬成小黑臉。」
喬寶清正搬個小几過來,聞言哼了一聲:「胡說八道,我好多事情要做,哪有空閒去玩。」
她把小几靠著床邊放下,轉身去外間,端了木盤迴來。
今日的菜色數量與往常差不多,但每道菜看上去都清爽乾淨許多。一碟青椒炒雞蛋,翠綠配嫩黃,一小盤切得薄薄的黃瓜片,微淋了醋,點了幾滴香油,另有一條紅燒鯽魚,白米飯旁邊放著一大碗排骨湯,這湯也與之前漂著厚厚油花的不同,湯色清澈,可以看得見在碗底處半浮著的蔥段。
上官潛的眼神一下子亮了,他這幾日每常到了吃飯時間就懶洋洋的,今次卻精神起來,亦不用人扶,自己撐坐起來,端過飯碗開吃。
他下箸不停,只覺每樣菜都十分合他胃口,不消一刻吃得乾乾淨淨,留下一桌空碗碟來。
「這廚子是從誰家找來的?」上官潛喝完最後一口排骨湯,滿足地摸了摸肚子,終於騰出空來問了句話。
喬寶清似笑非笑地道:「問這幹嘛?」
她向來喜怒分明,怒便勃然,笑便嫣然,極少有這樣曖昧壓抑的表情顯現,上官潛心中奇怪,道:「這廚子的手藝比先前那大嫂好一百倍,自然要把他留下來,你去與他說,隨他要多少工錢,肯留下做飯就成。」
「隨便要多少?」喬寶清揚一揚眉,拼命繃住嘴邊的笑意,「口氣倒大,只怕你付不起。」
她雖已極力忍耐,但終究不慣做戲,哪裡瞞得過上官潛這等靈醒之人,他吃驚地看一眼桌上的空盤子又看一眼喬寶清的古怪表情,道:「這些都是你做的?」
他語氣神色中的驚異都毫不掩飾,喬寶清自認得他以來,只有遭他作弄的份,這是頭一回做了一件叫他想像不到的事,心中的得意再也抑制不住,眉開眼笑地道:「正是。」
上官潛當真大出意料,喬寶清一直是個不折不扣的大小姐形象,貌美如花,不知世事,一身花拳繡腿,自覺武功蓋世。他實從沒想過,這位一瞧便是嬌生慣養的盟主大小姐,竟能站到廚房去,在煙燻火燎里,持著鍋鏟,整治出一桌好飯菜來。
喬寶清追問:「快說,你要給我多少工錢?實告訴你,除了我爹和哥哥,可從沒外人吃過我做的飯菜。」她這麼說其實當然不是看重那幾兩銀子,不過是占上風的感覺太好,忍不住要多說幾句而已。
上官潛見她樂得滿面生光,心中不由一動,便道:「你過來,我們好生商量商量。」
冷不防胳膊叫人一扯,將她扯跌在薄薄的一層夏被上,她「啊」地驚叫到一半,一雙溫熱柔軟的薄唇堵上來,將她的聲音全堵回了嗓子裡。
唇齒間儘是陌生熾烈的男子氣息,讓她的心跳快得幾乎要跳出胸腔,暈暈乎乎地被輕薄了好一會兒,她才想起來要推拒反抗。
上官潛本不將她那點力道放在眼裡,但是自己心有餘而力不足,很快肺部一陣不容忽視的悶痛傳來,他捂著胸口,皺著眉,不得不直起身來,給自己以充分的喘息空間。
喬寶清被放開,擡手就要給他巴掌。
手舉到半空中了,發現到他的動作和不大好看的臉色,喬寶清羞恨地頓住,握拳,在他的腿上捶了一記:「下流!活該!」
上官潛倒抽了口冷氣。
喬寶清一下想起來,他不只胸口有傷,小腿上還有處骨裂,她慌了,忙轉身低頭去看:「你沒事吧?我不是故意的,忘了你這裡有傷,你疼不疼——?」
她這一拳著實不輕,正好落在那塊還未長合的骨頭上,上官潛的臉都白了,這蠻丫頭,可真會撿地方下手。瞧她已經是受了驚嚇的樣子,上官潛不想再增加她的心理負擔,勉強露出個笑容:「你親我一下就不痛了。」
「……」喬寶清紅暈滿面,拳頭痒痒,但不敢再對他動手,只得用眼神攻擊他,「再對我無禮,就餓你三天!看你還有沒有力氣動壞心眼。」
上官潛道:「哦。」
喬寶清不滿:「你這是什麼態度?難道以為我不敢?你要是不信的話,大可試試看。」
上官潛這時已挨過了腿骨的那陣疼痛,聽她這話,嘴角饒有興致地一勾,傾身便是一吻。
喬寶清被他的厚顏無恥調戲得傻了:「——你!」
上官潛甚是無辜:「你叫我試的。」
上官潛見她這副氣懵了的樣子,長長的睫毛茫然地一扇一扇,不由伸手去摸一摸她白膩的粉頰,笑道:「別生氣啦,你這般可愛,我實是情不自禁。」
喬寶清自有記憶以來最不缺的就是別人的讚美,上官潛這一句比起來並沒什麼稀奇之處,卻不知怎的,由他說出來就是特別動聽,喬寶清硬咬著唇,可忍住了嘴角的上揚,卻控制不了眉眼間擴散出的心花怒放,她更再端不出架子對他怒目了。
「這不用你說我也知道——」這也太不謙虛,尤其對上上官潛含笑的眼睛,她更覺得臉熱,忙定了定神,組織了一下語言,重新道,「你救了我爹,對喬家有恩——」
上官潛眉心微皺,打斷她道:「喬叔叔這次陷入危險,並不是為私人恩怨,蠻族一旦打入關內,遭殃的是天下百姓。這等大事,同為武林中人,我能出力的地方自然責無旁貸,有什麼恩不恩的?這都是應做之事。何況喬叔叔願意把事情交待給我,那是他瞧得上我,認為我能當此任,我該感激他的信任才是。」
這個口氣聽上去無比熟悉,儼然是喬天蕭平日會說的話,喬寶清頭一回見識到他正經說話,雖則他多日臥床,此刻形象不算上佳,喬寶清卻不由心生怦然,竟有些仰慕之感。
她第一次意識到,雖然他看上去總不大正經,可確確實實是個少年英傑,膽略心計一樣不缺,更難得是頭腦清醒,以他的年紀,這些日子的作為拿出去實是好大一份功績,卻不見他有半分自矜自傲,他那些同輩與他比起來,實在都差得遠了。
「誰管你那麼多啦,」怕自己的思緒被看出來,喬寶清有點慌張地避開他的眼神,「你救了我爹是事實,所以我現在照顧你是應該的,但不表示你可以對我不敬,你如果再像剛剛那樣,我就不理你了。」
她自覺自己態度認真,說的話也十分有理有節,上官潛也應該鄭重起來才對,誰知他卻冒出一句不相干的話:「但我要付你工錢啊。」
「啊?」喬寶清充滿疑問地望向他。
上官潛憋著笑道:「不是你問我要工錢的嗎?剛才是中飯的工錢,到晚上時,我還要再付你一次。」
「……誰要你這種工錢!」喬寶清終於反應過來,氣得差點把自己嗆到,「這根本不是一回事,再說,你難道以為自己很值錢?我才不稀罕呢!」
上官潛很失落地嘆了口氣:「我不值錢?」他用一種吃了虧受了傷害的語氣接著道,「那就只好多付幾次了。」
喬寶清警惕地跳起來:「你這登徒子,留著付給你自己吧!」
她飛也似地逃走,上官潛在她身後發出一串可惡的大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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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日子裡,上官潛的傷勢一直在穩定痊癒中,沒有出現過什麼反覆,這本來是件好事,但喬寶清對此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事實上,她被折騰得連在他飯菜里下蒙汗藥的心都有了。
自那天后,上官潛就像頭覺醒的獸,年輕力壯,不知饜足又玩心十足,他隨時都能想出五種以上的辦法把喬寶清誘騙到身邊,然後變著花樣去占她的便宜。
他一點也不打折扣並且還偶爾超額兌現他的承諾:一天付三次工錢。
喬寶清被偷香偷到氣急敗壞,無論她怎麼下定決心,下回再也不聽他的鬼話,等真正到了下回,她都還是會踩進他的陷阱。
她懊喪於自己的容易受騙,惱怒於上官潛的狡猾多詐,卻絕不肯承認自己的被吸引。
她自以為把情緒掩藏得很好,誰也看不出她心底最深處的悸動,卻不知在上官潛眼中,一切根本就像陽光下的碧清小溪,清楚到一目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