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潛道:「我沒事——」
「你別說話啦。」喬寶清打斷他,門一開,她瞧清楚了他的慘狀,此刻眼淚就在眼眶裡打著轉,「叫爹爹給你看看。」
上官潛青著一隻眼,腫了半邊臉,下巴上都是猙獰的血跡,一點也沒有什麼青竹的風采了,形象比從前差了百十倍,喬寶清卻一點也感受不到他的狼狽,只覺得心中酸軟,想著這麼多傷,她要是能幫他分擔一些就好了。
「我應該早點幫你的。」她忍不住後悔地道。她為什麼要猶豫那麼長時間啊?哪怕上去打兩下亂拳也好啊。
上官潛一邊咳一邊笑出來:「那現在躺下的人恐怕就是我了。」
「你!」顧慮到他是個傷員,喬寶清這次只白了他一眼了事。
喬天蕭收了手,呼出一口氣道:「根基無礙,先出去罷,找個好大夫慢慢養著。」
上官潛應了聲是,看向倒在地上的趙鶴堂:「喬叔叔,他怎麼辦?」
喬天蕭跟著看過去,目光停在趙鶴堂的後腰處,那裡深深地扎入了兩枚鐵箭,只餘一點紅纓露在外面,浸在暈染開的血色里。
他沉吟著,慢慢道:「兩箭都是這個位置……他的丹田已被攪散,一身內力必定保不住了,一飲一啄,也許真有天意存在。罷了,瞧在他對二寶手下留情的份上,由他去吧,是否能留下命來,便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喬寶清忍不住道:「他幾時對我手下留情了?」
喬天蕭微微搖頭道:「傻孩子,他先前不是打過你一掌?只看你現在神完氣足,就知道他那一掌恐怕連兩分功力都沒用到。不管為了什麼,總之還他這份情罷。」
言畢,三人皆知仍在虎穴之中,不可多說,遂抓緊時間向外趕去。
摸索著到台階處時,上官潛低聲道:「喬姑娘,你大聲叫喊,讓上面守著的那人放你出去。趙鶴堂沒有動靜,你卻忽然出現在這裡,他驚慌之下必定要打開機關來查看的,他既是趙鶴堂的心腹,那麼多半知道你功夫的底細,不會對你有多少提防。」
「……」喬寶清的自尊裂了一塊,羞惱地瞪了他一眼,把這傷害化成動力大叫了幾聲。
上面果然有人驚咦了一聲,跟著頭頂上的機關就向旁邊滑開去。
上官潛游魚般躥了上去!
那人對喬寶清確實沒什麼提防,居然還伸了脖子往洞口處看,全沒料到出來的是另一個人。上官潛手中那把銷金斷玉的匕首利落在他頸間一划,他吭都沒吭一聲就向後倒了下去。
事情如此順利,上官潛不由鬆了口氣,他實已是強弩之末,再沒多少體力應付另一場惡戰了。
喬寶清在最後爬出來,沒敢多看那屍體一眼,扶著父親迅速往外走去。
上官潛有氣無力地笑道:「錯了,這是趙天的院子。所以我一直雖有懷疑,但沒有證據不敢擅入,一旦被發現再不會有第二次機會,趙鶴堂有足夠理由攆我離開。」
擅闖北武林盟主的居室,這絕不是一句「誤入」能開脫的,走了這一步,就等於是撕破了臉,原本是他計劃中的下下策,沒想到陰錯陽差,竟讓李小姐破了局。趙氏父子若知真相,恐怕要慪得吐血。
喬寶清呆了呆,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又被坑了一把。她跺了跺腳:「快走快走,這裡沒一個好人,以後再也不要來了!」
喬天蕭和上官潛聞言一左一右地悶笑起來,旋即被喬寶清拉著一齊向外衝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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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潛是在并州城外倒下去的。
好在他失去意識之前,交待了該交待的:「一路往北走,二十里之外有個小村莊,村口有棵大槐樹的就是了,我請了一個大夫在村里候著……」
但饒是如此,也把喬寶清嚇得不輕,差點跟著倒下去。
接下來的路程便完全由喬天蕭主導,他武功雖失,閱歷及處事能力這些卻是丟不了的。
城裡不能回去,重傷的趙鶴堂隨時會被人發現,屆時北盟主府必定會全城搜凶,他們等於自投羅網。喬天蕭在城門口站了一會,選了個出城來的商隊,他與商隊的管事攀談了片刻,管事人不錯,同意帶他們同行一段,並讓出輛載貨的木板車來,讓他把昏迷的上官潛放在上面推著走。
喬寶清見喬天蕭俯身要去推那板車,忙搶上去道:「爹爹,我來。」
喬天蕭含笑道:「沒事,爹爹先推著,累了再換你。」
喬寶清哪裡肯依,硬擠到他身邊和他一起推。
管事是個中年人,見狀笑道:「老哥好福氣啊,養了個這麼漂亮的女兒,還孝順肯做活,就是女婿運氣差了點。唉,城裡這些拿刀使劍的江湖人都是惹不得的,下回可千萬躲著他們走。」
好在那管事還要照管商隊,盯著貨物,也沒多少時間閒話,與喬天蕭說了幾句便罷了。
父女二人跟在商隊裡默默推車,只是喬寶清畢竟是女子之身,氣力耐性都有限,喬天蕭困於地底多日,體力更加匱乏,兩個人在太陽底下推了半個多時辰,都冒出了滿頭汗珠,手臂酸軟無比,腳下灌漿一般,全憑一股毅力撐著,漸漸就落到了商隊的最後面。
那管事當真好心,見狀便讓個夥計接替了他們。其實喬寶清附近的幾個夥計早都在偷偷注意著她,要不是礙於管事的在,早就搶上去幫忙了,這時聽得吩咐,幾個人搶作一團,最終由一個最健壯的拔得頭籌,餘下幾人都向他投以嫉妒的瞪視。
整個過程壓根沒給人留下推脫的餘地,差點被擠個跟頭的喬天蕭只得哭笑不得地向眾人道謝。
那夥計人既健壯,又做慣粗活,推個板車根本不在話下,不一刻就重新趕到了商隊的前面。又過一刻,商隊拐了彎,拐進的這條道卻遠不如之前的道路修繕良好,不但狹窄,路面還極不平整,時有坑窪。
上官潛的腦袋在板車上被顛得咚咚作響,喬寶清跟在旁邊,聽得緊張起來,他本來就有傷還吐了血,這麼顛下去不會再把腦袋顛壞了吧?她盯著上官潛,見他眉心皺起來,似乎在昏迷中也覺得不適,終於忍不住,伸出手掌墊到他腦後去,以作緩衝。
這姿勢並不舒服,她須得半側著身子走,目光無可避免地時不時要落到上官潛臉上,不知看到第幾眼時,上官潛的睫毛顫了顫,忽然睜開眼來,向她微微一笑。
這路況實在太差了,雖然有了緩衝,上官潛還是被顛醒了過來。
喬寶清驚喜道:「你醒啦?你撐住啊,我們就快到了。」
上官潛感受到腦後墊著的柔軟物體,心情甚好,道:「嗯。你好好走路罷,像個螃蟹似的,小心摔跤。」
他精神不濟,天上陽光又刺眼,說得一句便重新合上了眼,聽喬寶清炸了毛回道:「你才像個落湯雞!」
她語氣雖凶,放在他腦後的手卻並沒有收回去,上官潛勾著嘴角,很快又半睡半昏了過去。
過了這條窄道,商隊終於回到了平坦的官道上。又過得一個多時辰,太陽將要落山時,他們終於看見了一棵要兩個人才能懷抱過來的大槐樹。
商隊還要趕到前一個鎮上,喬天蕭與管事告了別,進入了炊煙裊裊升起的小村莊。
喬寶清在旁聽了片刻,才知道這大夫姓張,乃是江湖上有名的神醫,受了上官潛重金禮聘,在此等候已有一月之久。
這時治傷要緊,無暇多說,張神醫的手指在上官潛的腕脈上搭了一會,移到他前胸,雙臂一分,將他上衣撕裂開來。
喬寶清原本正聚精會神地盯著他,冷不防見他動作,嚇得驚叫一聲,慌忙轉身,想要離開,卻又捨不得,強自鎮定地將目光放到大門外的稻田裡,耳朵豎得尖尖地,聽他診斷。
「這兩根肋骨斷得真齊整,必是近身搏鬥所致,好在沒戳進肺里,倒也不妨。」
「腰側這一拳重了些,須得好生養養。」
「不只腰側——五臟六腑都受了些震動,這是什麼打法?難道沒躲麼?」
「這塊小腿骨被踢裂了。」
每聽見一條,喬寶清的心就揪緊一下,聽到後來已然覺得心都揪成了一團,恨不得去把那大夫的嘴堵上,叫他不能再說出什麼新的嚇人的傷了。
張神醫終於從頭到腳檢視完畢,給出最終診斷:「沒事,養上兩個月就好了。」說畢便喚人準備淨水布巾等物。
看看幫不上什麼忙,喬天蕭招招手,把喬寶清叫到身邊,道:「二寶,這裡應該是上官世家經營的莊子,你們在這裡安全無虞,爹爹放了心,這便得走了。」
喬寶清驚道:「不——爹,你上哪裡去?你武功都沒了,不行,我要保護你,除非等哥哥回來,不然我不放你走。」
喬天蕭被她纏住了手臂,無奈地笑道:「難道沒了功夫就不過日子了不成?我正是要去幫你哥哥的忙,趙家勾結關外蠻族的案子還沒完,這是關於天下百姓的大事,必須得了結的。」
喬寶清失望地放開了手,她雖然不懂什麼天下大事,但再清楚不過,只要扯上這些,她爹爹是非做不可,她根本不可能說服了他。
「爹,那你一定要小心,時常給我送消息,處理完了立刻來找我。」
喬天蕭道:「爹爹都答應你,你也要聽話,在這裡安心住著,好好照顧潛兒,莫和他耍小孩子脾氣,遇事多聽他的意見。」
喬寶清不大樂意地撒嬌道:「我哪有什么小孩子脾氣。爹,太陽都下山了,你明天再走好不好?」
喬天蕭笑著摸摸她的頭,卻不應允,堅持走了。喬寶清的目光戀戀不捨地追著他,眼看他的背影越來越遠,漸漸看不見了,只得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