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邊,許融帶著白芙慢悠悠地也回了府。
「去看看你哥哥回來沒有,帶來見我。」
白芙有點猶豫:「我哥哥是外院的人,叫人知道了恐怕不便,姑娘有什麼話,還是吩咐我去傳罷。」
許融挑眉:「現在還有誰管我嗎?」
白芙:「呃……」
沒有。許夫人整副心神撲在兒子身上,許融別說見府里的小廝,就是從外面拉進一個男人來她也沒工夫管。
她老實地轉身而去。
一會功夫之後,帶回已換了一身裝束的年輕人。
院子裡的人都已被許融調開,白芙心虛,仍是有點縮手縮腳的,那年輕人長手長腳,倒是坦蕩得很,往堂屋內的青磚上一伏:「小人白泉,見過大姑娘。」
許融坐在上首,和氣叫他:「不必多禮,起來說話。」
白泉站了起來。
許融終於瞧清了他的臉面,跟白芙有三分像,但相似的眉眼在他臉上要更淺淡些,顯得尋常,也乾淨,如白芙常常掛在嘴邊的,她這個哥哥單看臉確實是「老實」得很。
「今日這樁差事,有勞你,你辦得很好。」許融先誇他。
白泉目光往她面上一溜,又飛快溜開,低頭回話:「小人天天在外院混日子,沒多大本事,難得大姑娘看中,肯用小人一回,是小人的榮幸。」
聽話聽音,這話說得就有點意思了。
許融心中一動。
她能用的人也實在是少。
「終究是你立的功勞,我當酬你。你不願在外院混日子,那想當什麼差事?不妨告訴我,我替你向太太說。」
——是酬,不是賞。
白泉心中忽悠晃了一下,他舔舔嘴唇,笑了:「那小人就大膽說了,就像今天這樣的事,大姑娘若是還有,還用得上小人,小人都樂意。」
白芙在一旁有點著急,忍不住瞪哥哥一眼,她盼著哥哥好,難得有這個機會,不拘是門房上,還是來日跟到小侯爺身邊,都是好去處,怎麼不知道說呢!
白泉接到她的目光,戲謔地擠擠眼回應,當著許融的面,白芙不好說話,也拿他沒辦法,只好低頭生悶氣。
兄妹兩個打眼風的關口,許融已經定好了主意。
「我確實有一樁事,只是這次可不在京城,要去得遠,不知你願不願意?」
白泉眼神瞬間恢復正常:「小人只有一個妹子,跟在大姑娘身邊,小人沒有別的牽掛,天南海北,只要大姑娘吩咐,哪裡都去得。」
許融點頭:「好,你在這裡稍候片刻。」
她起身招呼白芙往內側的臥房走。
白芙茫然地跟在她後面,見她進去嘩啦啦把梳妝檯上的五層妝匣里的各色首飾都倒出來,在黃花梨檯面上堆成一小座璀璨的寶山。「姑娘,你——這是要做什麼?」
許融頭也不回地叫她:「找塊結實的包袱皮來。」
「哦、哦。」
包袱皮很快找來了。
許融挑挑揀揀,開始往上面放首飾,還招呼白芙:「我記不大清,你幫把手,把我如今不大用的首飾都挑出來。」
白芙遲遲疑疑地伸手:「姑娘,挑出來做什麼?」
「給你哥哥帶走。」
「快點,你哥哥還等著。你不挑,我就自己來了啊。」
許融自己是分不清什麼常用不常用的,她就揀大件的寶石鑲得多的看上去值錢的往包袱里放,她一邊放,白芙一邊冷汗漣漣地搶:「姑娘,這個不行,這個項圈要配那套紅寶石頭面用的,缺了一整套就豁了口——這個也不行,這個大節下要用,那個,那個也不成——唉,姑娘別動手了,還是我來吧!」
為防她家姑娘把家當送光,白芙只有認輸,上前自己動手。
「姑娘,夠了吧?」
許融嫌不足:「再放些。」
白芙只有再加兩件。
主僕倆拉鋸個兩三回,許融終於滿意了,眼神一轉,見到蕭夫人那天捋給她的玉鐲,拿起來也放進去,白芙想攔,許融道:「我好稀罕她送的東西嗎?」
白芙閉嘴。她也不喜歡蕭夫人,拿走就拿走吧。
最終打包成的包袱不算大,但分量十足。白芙抱著出來,都有點膽戰心驚。
伙著姑娘把這麼些好東西弄出去,她也不知道算不算家賊……
白泉站在堂屋中央,仍是原來的位置,原來的姿勢,動都沒動過。
許融坐回上首,理了理衣裳,擡頭向他道:「我這裡有些用不著的物件託付給你,你往江南去,不拘南京蘇州,撿那城中心人家多的安寧地段,替我置一座宅院,給你的財物若不夠,你自己想辦法,若有多的,你要拿著做些別的,我也不問。」
白芙頭腦昏昏地震驚地張大了嘴巴:「……」
白泉目中精光一亮:「大姑娘信得過小人?」
上首少女身形纖薄,眉眼清麗,面色雪白,樣樣是弱質閨閣,唇邊掠起的笑意卻穩而准,竟是飽經世事後的沉著之意。
白泉收回目光,深深地俯低身去:「小人必不負大姑娘所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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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芙抱著包袱,跟著白泉往外院走。
白泉笑她:「還不給我,你抱著不沉嗎?你倒比大姑娘還扒家。」
「什麼扒家?」白芙嘟著嘴,她不知道哥哥又從哪學來的村話,大致領會得到意思,「姑娘不知怎麼想的,一時聰明得我不敢認,一時又傻得厲害,好好的去江南置什麼產,這麼大筆財物也放心交給你。」
「你這個傻妮子,大姑娘比你聰明十倍不止,你好意思說她傻。」白泉屈指敲敲她的腦袋,「大姑娘做事,都邁出去四五步了,你還在原地打轉呢。」
白芙道:「啊?」
問得白泉又敲了她一記:「算你傻人有傻福,跟了如今的大姑娘,不論府里亂成什麼樣子,總能護得住你。」
「府里亂什麼?」白芙不服氣,「你幫姑娘辦好了差事,侯爺很快就能回來了,姑娘也不用去嫁給那個蕭二郎,以後太太另外替姑娘挑個如意郎君,日子就都好起來了。」
「好?」白泉背著手,嗤笑了一聲,「那是好,有我們這位當家太太,又有我們這位小侯爺,好大的樂子在後頭呢。」
白芙悶住,要反駁,想一想許夫人和許華章幹的事,又無話可說。
「侯爺去得太早了。」白泉的表情正經了些,「大姑娘若能多留兩年,還能教一教小侯爺,把家業撐起來,偏偏太太是個分不清好賴的人,讓外人擺弄得團團轉,倒寒了大姑娘的心。」
白泉說著停住腳步,伸手劃拉一圈周圍:「妹妹,你看這雕欄畫棟,好大氣派是不是?敗起來快得很呢,以后姓許姓張姓王,天知道。」
白泉指了指她懷裡:「不然大姑娘叫你預備這個做什麼?」他口氣緩了緩,「你別怕,也別多想,照常在大姑娘身邊當差就是了。伏下的這條退路是大姑娘的,也是我們兄妹的,你放心,哥哥會好好做。」
白芙咬著嘴唇不知該說什麼,躊躇了好一會,低聲道:「哥哥,我覺得姑娘有點變了……」
「是不是從摔了腦袋後變的?」
白芙驚訝擡頭:「哥哥,你也知道。」
「我不知道。」白泉搖頭,「我也不想知道。世上的奇人異事多了,就算多了大姑娘這一樁又怎麼樣?我只知道,大姑娘要是不變,你哥哥還在外院打瞌睡餵蚊子呢。」
他清淡眉目間湧上躍躍欲試的野心,伸手將白芙懷裡的包袱一奪,道:「好了,哥干正事去了,你這腦袋瓜子不靈光,就別瞎琢磨,凡事聽大姑娘的,錯不了。」
一轉身,挺直背脊,大步邁去了。
「……」
白芙目送他背影遠去,無奈,只好空著手返身慢慢往回走。
她和白泉分開的位置離二門不遠,走了沒幾步,外面一個小廝飛跑來,見著她連忙叫:「姐姐,這位姐姐留步,幫忙傳個話!」
白芙奇怪地轉頭:「什麼話?」
小廝攆上來,抹了把頭上跑出來的汗,道:「是從前常來往的羅老爺來求見太太,說有什麼人命關天的大事要求太太,哎呦,他那模樣,急得了不得,要不是哥幾個攔著,就生往裡闖了,把我這胳膊都掐出來一條印子,姐姐,不信你看——」
白芙這個級別的大丫頭不是外院小廝隨便能見著的,所以這小廝話多得不得了,說是傳話,明著是獻殷勤,白芙皺眉別過眼去:「我知道了,你出去等著,我去傳給太太。」
她加快腳步重新往裡走。卻不是往正院,而是先去回稟許融。
才算計了人家的兒子,做老子的就上門來了,白芙心下不安,要討自家姑娘一個示下才行。
許融正在臥房裡把之前倒出來的首飾一件件往回塞,順便也欣賞一二。聞言擡頭,饒有興趣:「來得真快。」
白芙提著心:「姑娘,不要緊嗎?要是羅老爺知道——」
「他要是知道,現在就該跪死在英國公府門前了。」許融截斷她,「還有空跑我們家來求情?」
一語把白芙點醒:「姑娘說得對,他至多知道羅二爺被張小爺抓走了,不知道羅二爺究竟幹了什麼,也無從知道我們的事。」
她定了心,哥哥說得不錯,凡事聽姑娘的就行了。「姑娘,那我現在去告訴太太。」
許融丟下手裡的珠串:「我和你一道去。」
正愁沒機會去英國公府看熱鬧呢,現成的梯子送上門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