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寶，為什麼？你為什麼會做出這樣的決定？到底發生了什麼?」
謝乘風本正在家裡處理家事，聽到陳家小廝來報便連忙趕了過來，沒想到來了後，竟聽到陳三寶說要將在謝家所有買賣的分紅全部買斷賣空。
他大惑不解，兩家所有的買賣分紅，現在要全部折現？
「三寶，你要知道，全部折現雖然能短期內有一大筆銀子，但這其中的損失可不是一點半點啊。」
細水長流的道理誰都知道，尤其是陳三寶的分紅是純粹的分紅，他本人並不需要參與任何管理，只需要每個月派人去取錢就行。
這樣的好事，多少想求都求不來，三寶竟然要一次性買斷。
而且，三寶的頭髮為什麼白了這麼多？整個人看上去既蒼老又黯然。
這些天以來他到底經歷了什麼？
「三寶，有什麼事是我不知道的麼？你告訴我，我幫你。」
陳三寶看著眼前的謝乘風，感慨歲月流逝，不知不覺間他們都老了。
相識十幾載，他們慢慢成了最親密的朋友，一路走來，兩個人相互扶持，彼此成就。
雖然彼此身份地位有所變化，但當兩人獨處時，他們都還是曾經的彼此。
陳三寶的嘴角提了提，揚起了這些天以來第一個真摯的笑。
他多幸運，雖然遭遇了背叛，但還是有真摯的友情值得他去珍惜。
「謝謝你，乘風。」
謝謝你當初沒有嫌棄我的出身還願意和我結交，謝謝你帶我一步步見識了這方天地的廣闊，謝謝你這些年不拋棄不放棄的陪伴。
「乘風，我已經打算辭官，遠離京城，去往東南，如果沒有意外，我不會再回來了。」
事關帝王，陳三寶不可能將真正的原因告訴他。
謝乘風吃驚的看著陳三寶，剛要問為什麼，就聽陳三寶繼續道：
「具體的原因你就不要再問了，知道的多了，也不是什麼好事。」
辭官不做可以理解，現在竟然連京城都不呆了，是不願呆了還是不能呆了？
這，是不是和上面的那個人有關係？
看著陳三寶半白的頭髮，再看看他古井無波的眼神，謝乘風突然湧起了濃濃的心疼。
到底發生了什麼，明明年前還好好的呢，是不是和這次的刺殺有關？
「三寶，是不是和這次的刺殺有關？」
陳三寶搖了搖頭，抬手制止了謝乘風繼續的發問：「乘風，不要再猜了。」
「既然要走，我便打算把這裡所有的產業都清空變現，乘風，你讓帳房把帳目核算一下吧。」
「你打算哪天動身？」
三寶在他們家的產業占比雖然不大，但是涉及的範圍卻廣，像他們家的印刷作坊、美食行業，還有娛樂行業，這些都有陳三寶的分紅。
如果想把所有的分紅都一次性變賣，那他們就需要對現在謝家的產業進行一次全面的評估，然後讓帳房進行核算，再拿出足夠的現銀，這都不是一兩天能完成的，也不是一筆小數目。
「十天之後，十天之後我就動身。」
時間雖然很急，但他已經等不得了，這個京城，他真的一天也待不下去了。
說他不知反抗膽小無能也好，說他苟且偷安得過且過也罷，他現在只想遠遠的躲開，躲得遠遠的。
這樣的傷，他可能一輩子都走不出來……
「十天，時間有些緊，不說評估產業，就算挪銀子，也要時間……不過，我會儘快的。」
謝乘風沒想到陳三寶竟然這麼著急，在心裡迅速的盤算了一下時間，覺得要是把家裡所有的帳房都叫過來，再去南平東平等地把
銀子調集起來也不是不可能。
「三寶，在商言商，你放心，就算十天之內銀子沒到位，你走到哪，我追到哪，一定會把銀子如數給你。」
「我信你。」陳三寶對謝乘風點點頭。
都說商人重利輕別離，可這些年謝乘風從未對他食言。
可見能讓人變的從來不是銀子，是權勢。
也不對，既然能變，就證明這人本質上就是這樣的人，只不過之前的地位勢力不允許他暴露真面目罷了。
現在麼，天下已經是他的了，無所顧忌卸磨殺驢也便成了順理成章的事了。
狡兔死走狗烹，自古便有，他做的這麼隱蔽，已經算是好的了，至少沒撕破臉。
「守信那孩子跟著我從北地到了京城，本打算好好培養培養這孩子的，現在我要走了，你看著安排他吧。
這孩子有靈性有悟性，心思靈活頭腦聰明，回北地做一個小跑腿可惜了。」
謝乘風點點頭，謝守信是謝家的孩子，沒有賣身給陳家，現在三寶要走，守信自然是要回來的。
「那明義山莊……你打算怎麼處理？」
和他們謝家的生意還好說，關鍵是明義山莊，這山莊是當年的八殿下，現在的皇帝陛下贈送給三寶的。
現在三寶要走，這山莊一個處理不好……
「再如何是他給的，也都變成了我的了，在我名下這些年，便由我說的算。你要是不害怕就便宜賣給你。」
明義山莊確實難處理，卻不是因為武玄灃，而是因為那裡不僅僅有莊奴，還有他的族人。
那裡不僅是個普通的莊子，還因為那裡有他們陳家的粉條作坊和獨家的大棚種植。
經過這些年的經營，整個山莊不僅面積擴大了很多，裡面學堂、醫館、雜貨鋪乃至對外經營的茶水攤、作坊都一應俱全。
他還有那麼多族人現在依賴作坊生活，如果把山莊賣給外人，這些族人便會失去生活來源，這也是他現在非常糾結的地方。
當然了，他也可以將山莊直接贈送給族人，可燕子雖然穩重成熟不假，但他一個白身，卻掌握著這麼大一筆財富，是絕對守不住的。
就算來一個小魚小蝦，都能輕而易舉的將山莊奪走。
其實賣給謝乘風才是最好的選擇，如果賣給他，那粉條作坊和暖棚技術他便全都打包一起便宜賣給他。
在京城，除了謝乘風，他實在找不到更值得託付的人。
「賣給我？」
「對，整個都賣給你，包括我的粉條作坊和暖棚，包括粉條技術和暖棚技術。
但我有一個條件：那些莊奴可以直接贈送給你，但我們族人你不可驅逐，還要繼續維持作坊的運作，讓他們賴以為生。」
「還有，如果我的族人想要自立，帶走粉條技術，我也希望你不要阻止。
我要走了，這技術就當是給族人們的一點饋贈了。
我做了這麼多年的官，除了在明水當縣令的時候為家鄉為族人造了點福，基本沒有更多的照顧過他們。」
這些族人當年追隨他而來，現在在山莊安家，他是無論如何也要把他們安頓好的。
所以，賣給謝乘風是最好的選擇。
謝乘風聽了很是心動，那個山莊他去過很多次，知道整個山莊早就和當初不一樣了。
在京郊，這樣一個山莊，真是有價無市。
他知道，只要陳三寶開口，一定有很多很多人會瘋搶。
「好，我知道三寶賣給我是照顧我，多少錢，你直說。」
當初這山莊價值八萬兩，但這幾年他把周邊的地也買了下來，範圍大了一半，又加蓋了圍牆，對內部也進行了建設修整，這個投資也是很大的。
「十五萬兩，你給我十五萬兩我就賣。」
十五萬兩，聽起來很多，但謝乘風知道，這是陳三寶在照顧他了。
那麼好那麼大的一個莊子，就算要三四十萬兩，也是不過分的。
他知道，三寶如此低價轉給他，就是為了讓他照顧他的族人。
「三寶，我知道那個莊子的價值，所以我也不占你太多便宜，我給你二十萬兩。
你放心，只要我執掌謝家一天，你在莊子裡的族人便會受到一天的照顧。」
「行，成交！」
兩人拍板做了決定，謝乘風時間緊任務重，說完這些也不再多留，起身回家準備召集帳房算帳，並打算去票號取錢。
陳三寶送走了謝乘風，便又迎來了匆忙趕來的燕子一行人。
這幾年管事的生涯，讓燕子再也不復原來的瘦小膽弱，他爺爺幾年前去世了，媳婦兒孟氏自第一胎後隔了幾年又陸續給他添了三個孩子，現在的燕子走在莊子裡大家也都尊稱一聲大管事。
就算在京城行走，他那一身行頭氣度，別人也不敢小瞧了他。
同行的還有山莊的李莊頭和陳大河。
自從陳大河的兒子虎子在去年考中了舉人，他們家的門檻都快被媒婆給踩爛了。
有給陳大河保媒的，也有給虎子說親的。
陳大河還不到四十，現在小有身家，兒子又出息，以後崛起是必然的，因此連一些大姑娘都看好了陳大河。
陳大河也想著自己單身多年，以後兒子成親家裡就剩他自己，便在去年給自己張羅了一門親事，卻不是那些雲英未嫁的大姑娘，而是同樣住在山莊的李家的一個寡婦。
那寡婦和陳大河年紀相仿，帶有兩個孩子，當年承天省逃荒的時候男人死了，她靠著李家人一路到了京城。
可能是在作坊做工的時候認識的，陳大河一提，那寡婦就同意了， 李家族人也沒有人反對，只要求兩個孩子不可改姓。
兩個人都是二婚，也沒有大辦，就在山莊預備了幾桌酒席邀請大家去吃了。
那時候陳三寶還在北地沒回來，苗蘭花領著幾個孩子都去捧場了。
陳大河成親還好說，最出人意料的是他家的小舉人虎子。這孩子年紀輕輕即高中舉人，未來的路一定很寬。
這樣的好後生，就連學堂里的夫子都很是看好，卻相中了陳大寶家的秀兒。
為此，郭氏樂的不行，直言還是虎子有眼光云云。
陳三寶看著眼前這三人，只覺得滄海桑田，大家都老了。
陳三寶把自己將明義山莊轉賣給謝乘風的消息一說，三人無不大吃一驚。
沉穩如燕子驚的差點從椅子上摔下來，一臉不可置信的望著陳三寶：
「三寶，到底怎麼了？怎麼突然打算把山莊賣掉？」
三寶前段時間遇刺，他們幾個就過來了兩趟，第一次三寶昏迷沒醒，第二次醒了但是說了幾句話便又睡了，這兩次始終也沒說幾句話，也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麼。
沒想到三寶這次叫他們來是打算賣掉山莊，這對在座的所有人都是晴天霹靂。
哪怕是燕子，都以為現在的生活就是一輩子，沒想到變故來的這麼快，這讓他一時難以接受。
「謝家家主已經決定接手，連帶著山莊裡所有的作坊
，但是我也說了前提，如果你們要帶走粉條技術，他也不會阻攔。」
「李莊頭，莊仆的賣身契會直接轉到謝家，這些年你和燕子他們，任勞任怨勞苦功高，我都看在眼裡。
你和你家人的賣身契我會派人給你們消籍，以後你就是自由身了。你可以選擇繼續留在山莊，也可以選擇離開山莊，這都是你的自由。」
「老爺……謝老爺，謝謝老爺……」
李莊頭沒想到都這個時候了，陳三寶還惦記著自己，眼睛一下子濕了，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朝著陳三寶磕起了頭。
李莊頭是奴籍，在陳三寶之前他就經歷過好幾任主人，誰來誰去對他來說區別不大。
但後來陳三寶買下了莊子，他們才感覺到了不同，他會尊重他們，把他們當做人看，而不僅僅是物件。
他給他們蓋了新房子，他們的孩子可以上學讀書，甚至他們每天去作坊幹活也是有工錢的，這在以前是從來沒有過的。
就算到了現在，陳三寶都還惦記著他，這如何能讓他不感動。
陳三寶扶起了李莊頭，阻止了他繼續磕頭，又轉過頭來對燕子繼續道：
「燕子，大河，謝乘風買下了山莊，他一定不會對山莊內部運行有改動的。
但謝家是個大家族，謝家不是他一個人的一言堂，山莊這麼大，總會有謝家其他人過去，你們的日子便不會像之前那般自在了。
你們不是奴籍，如果你們要走，誰也留不得你們，現在明水發展的也很好，你們也可以領著族人們回明水。
謝掌柜還在安瀾府管理謝家的生意，陳家村的粉條作坊也一直在運行，都是和謝掌柜合作的。」
只是陳家村的作坊里大小管事都滿了，燕子回去後能不能有地方就不確定了。
但像他這樣做過大管事，認識字還跑過京城生意的，到哪都會用武之地。
「三寶，一定要賣山莊麼？
這個山莊，從咱們搬進去到現在，那裡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瓦我都傾注了心血，我是真的拿它當家的……」
陳三寶雖然給他們點名了後路，可燕子一時間仍無法接受，眼眶竟紅了。
「最開始山莊除了李莊頭他們住的那些破房子，就是成片的地，啥也沒有。
我們去了後，蓋了作坊，蓋了學堂，找來了大夫，種上了藥材，甚至還把那條河疏通了，在河道邊修了路，建了涼亭。
再後來你把周邊的地也買了下來，咱們用石頭砌了高高的圍牆，我們又在沿官道的地方建了茶館，賣茶煮飯迎來送往。
現在大傢伙農忙了種地，閒下來就到作坊做工，冬天了去暖棚種菜，聰明伶俐的就去茶坊跑堂，孩子們讀書識字，大人們努力幹活。
三寶，我以為這樣的生活會一直持續下去的。
三寶，這是我們的家啊，家，怎麼能賣呢……」
說到最後，燕子的聲音越來越嘶啞，竟忍不住嗚嗚抽噎起來。
看到他哭，陳大河也忍不住，偷偷用袖子擦了擦眼睛。
陳三寶聽他如此說，心裡也難受的緊。
燕子說的這些，他怎麼能不懂，他也曾經把山莊當家啊，那裡的建設是他一點一點規劃的，那裡甚至還立了陳家的祠堂。
家，他也曾經把京城當家，把這個宅子當家，甚至在心底把武玄灃當成了家人。
可誰把他當做親人了？
一切不過是他的自我感動罷了……
人是活的，地是死的，哪裡有親人，哪裡就是家。
這個家沒了，那他就再新建一個更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