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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謙益忽然昏倒在武英殿的總理處會議上,甚至還大小便失禁,遺穢聖前,搞的會議也半途而止,御醫來後施針用藥也沒將他弄醒,最後錢謙益是被抬出去的。
朱以海被弄的心情很不快。
耿老二在皮島自殺,本就讓他不滿,他本來是要諸司會審,好好的清算一下耿老二的,醉翁之意不在酒,要的是在即位前對內部的一些不安定因素,甚至是一些混亂的思潮正本清源。
可他卻自殺了。
甚至錦衣衛都沒能阻攔到,不得不說這個耿老二到死也還又反了一回,朱以海在殿上對他和耿氏家族的處置,一直是壓著怒火的,他死的太輕鬆,沒能達到他想要的典型作用。
結果錢謙益這個預定的典型,又弄這麼一出。
內侍趙安進來稟奏。
「怎麼樣,錢謙益醒了沒?」
趙安躬身回覆:「錢謙益已經醒來,卻開始胡言亂語,狀似瘋癲。」
朱以海冷哼了一聲。
帝王是最討厭臣子揣測自己心意的,可錢謙益卻犯忌揣測聖意,還讓柳如是進宮來媚惑,現在還瘋了?
他絕不相信,他在殿上的時候,就懷疑錢謙益的昏迷和失禁其實是故意裝的,這個老傢伙。
為了活命,這是什麼爛招都使出來了。
枉他也曾被稱為東林領袖,文壇宗師,可此人以清流自居卻無比熱衷功名利祿,表面道貌岸然,卻諂事閹黨降清失節,也絕不是什麼忠君愛國之輩,就是個反覆無常之人。
年輕時是個浪子,中年是個熱衷的政客,晚年是投降的漢奸,甚至這幾年也完全就是一味奉承諂上迎合君王沒有真正大臣氣度的佞臣。
一生翻翻覆覆沒有立場,沒有民族氣節,除了功名利祿,實無其它,雖然士林上下都尊他為文章宗主,稱他百年無他,可再有才能,這心術不正,又談其它?
雖然這也是晚明以來,無數士大夫們的通病了,但對於幾乎重起爐灶再建大明的朱以海來說,尤其是他即將退位時,他必須要對錢謙益這種反覆自私的文官士人,對耿仲明吳三桂那種賣國求營那種擁兵自重那種屠城掠民不當回事眼裡沒有皇權沒有國家的武夫們,進行一番大力整治。
就算矯枉過正,也是必須的。
他退下去前,把該做的事情做了,哪怕砍殺的狠了些,到時也正好讓新皇示恩,一進一收,一威一恩。
否則若人人還是晚明以來那種老思想,就算如今大明再造,可只怕也興盛不了多久。
基本上百年之內,在東方大明已經無真正外敵。
可堅固的堡壘卻往往是從內部攻破的。
朱以海現在清算耿仲明錢謙益洪承疇吳三桂等人,未免有過河拆橋卸磨殺驢的味道,可他不得不為之。
如果再給他二三十年,他可以手段更溫和些,慢慢的把那股子晚明以來的歪風扭轉,可他沒時間了。
太子還太年輕,沒有真正經歷過那混亂時代,他也缺乏足夠的手段能夠控制的住那些人。
他不能冒險。
既然沒時間,那就快刀斬亂麻,哪怕會背負一些罵名,可他也不在乎,皇帝不是聖人,治國也不是請客吃飯。
當時形勢所迫,只能妥協退讓,如今有條件了,當然就得新舊帳一起算。沒條件的時候,就算被這些亂臣賊子們擁兵自重甚至養寇自重也沒辦法,甚至被綁了降敵也只能嘆命運不好,他們想要什麼,就只能給什麼,封公封王,連祖墳被闖賊獻賊們挖了,但關鍵時候也還得封他們公侯聯合他們。
可一旦有了條件有了本錢,誰又會放過弄死對方的機會?
就好比歷史上的南明小朝廷,雖然招撫順營,後來還聯合西營,曾經生死仇敵的西營李定國孫可望等人,順營的李過袁宗第等,在面對滿清這個大敵時,也只能暫時聯合。
可他們的聯合,卻也不過是各自算計,歷史上他們就算頂著滿清的壓力,也還是一有機會就要內訌,一直到滅亡都沒停止過這種算計和內訌。南明小朝廷無時無刻不想著要把這些逆賊弄死,而孫可望其實也不過是暫借大明的旗號,甚至是避免腹背受敵,對永曆帝和朝廷又哪有半分真正的尊敬,若是他能真正擊敗滿清,甚至哪怕能夠在南邊割據,穩定半壁江山,只怕也是會立馬就宰了永曆帝和廢了那做裝飾的朝廷。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只是有時互取所需不得不妥協。
朱以海與其它的皇帝相比,區別可能就是他對這些看的比較透,沒有半點扭扭捏捏,需要的時候也是直接就去聯合招撫,甚至能夠真的團結他們,也能夠給予足夠的信任,雖然也是有所保留的。
南明那些小朝廷,不管是對順營還是西營,甚至是那些投降反正的,可沒有誰真正信任,總想著內訌吞併,朱以海卻能很好的團結、利用這些人馬,先專心的把北伐大業完成,直到如今。
現在出手,都算是晚的,而且現在的清算也還比較克制,只是針對這些人本身,甚至最後還要論他們幾點功勞,遺澤他們的後人。
都是些千年老狐狸。
他們也不是沒小算盤,只是一直沒機會,籌碼不夠。
但到了此生死存亡之際,也還是想要掙扎一下。
耿老二直接找機會擺脫錦衣衛自殺,想以殺來一了百了,保全家族妻兒。錢謙益則裝瘋賣傻,想矇混過關。
「派御醫好好醫治,另外派錦衣衛守護好他,可別讓他再意外失足落水或是墜落什麼的死了。」朱以海沒好氣的道。
他要的是公開正式的審判這些人,把他們的功過是非都擺出來,特別是對他們曾經的那些反覆橫跳、賣國投敵帶路等這些拿出來做典型,可不是只想讓他消失的。
皇帝要弄死一個人很簡單,但他現在要弄死的是錢謙益吳三桂等那批曾經身居高位手握實權的文官武將甚至所謂清流名士、士林領袖的那種反覆、賣國、叛君的思想。
必須把這股思想的典型代表狠狠的殺一批,才能真正的起到震懾效應。
當然,也是給即將即位的新皇帝掃清一些他不好掌控的障礙。
耿仲明謀逆事敗自殺,錢謙益殿上昏倒瘋癲,一時間滿城風雨,這些消息十分的驚人。
四九城裡,勛戚官員遍地,消息靈通的很多,很快就各種傳言四起,甚至連皇帝即將禪位給太子的消息也傳出來了。
有一個傳言越傳越烈。
說皇帝身患重病,已經時日無多,為保大明皇權穩固,紹天帝要誅功臣以保江山社稷。
還說朱以海會是朱元章第二,功臣都將難保。
錦衣衛、東廠將探查到的情報密奏天子,這些流言幕後確實有人在扇風點火,朱以海看著那一張張名單,只是笑而不語。
暴風雨來臨前,森林裡的野獸亂竄,實屬正常。
錢謙益仍然瘋瘋癲癲的,甚至把端去的飯倒了,然後拉屎在碗裡抓起來送進嘴裡吃掉。
論一個演員的自我修養,錢謙益已經是大師境界了。
不得不說他以前半生混跡青樓楚館,這逢場作戲的本事也學到了不少,演技高超不說,尤其是能豁的下去。
面對這樣一個不肯配合的傢伙,朱以海沒有什麼耐心。
吳三桂、洪承疇也都在進京的路上。
這次廠衛增派了許多人手,明里暗裡盯著,還有禁衛將領親自去接人,以保證不會再出耿仲明第二。
面對錢謙益的不配合,朱以海直接讓人去把柳如是召來,最近各種風言風語之中,也還有一個關於柳如是進宮,被皇帝臨幸的緋聞,這消息百姓很興奮,但並沒有什麼惡評,反而很八卦,畢竟當今天子風流也是公認的,這六宮妃嬪常在答應什麼的幾百個,兒女都有八十多個的皇帝,能不風流嗎?
尤其是以前皇帝跟山東的王桑榆那事,更是讓人津津樂道啊,還有阮貴妃,當初可不也是還沒離婚就跟皇帝在一起了嗎?
大家對這種桃色的事情,尤其是對皇帝的這種桃色事情,覺得很正常,畢竟也不是什麼欺壓強迫的事,跟北齊高家禽獸王朝的那些皇帝還是有很大不同的。
廠衛查明這桃色傳聞就是錢家的人暗裡傳播出去的。
柳如是在家接到旨意的時候,心情複雜。
她那天回家後便沒再理過錢謙益,丈夫以為皇帝臨幸了她,她也並沒有去解釋否認,甚至有意不解釋,這讓她有幾分報復了丈夫的痛快。
那天后第二天一早她便又回到了西山的莊園,沒幾天丈夫就在武英殿昏迷瘋癲,她也派了人去看望,但皇帝把人留在太醫院接不回來。
這些天她也擔憂著,一連幾天都是寢食難安,後來從看望丈夫回來的錢養先那裡得知丈夫是在裝瘋賣傻,心中雖安定一些,可後來那緋聞出來,也讓她既羞且怒。
這讓她不免再次回憶起被皇帝不留情的拒絕甚至羞辱的場景。
偏偏現在這緋聞還是她丈夫暗中授意錢養先去散播的,這讓她更是傷心。
這些天她猶如度日如年般難受。
皇帝突然召她進宮,她怔了許久才叫來婢女為她梳妝,看著鏡中的那個自己,容顏依然那麼美麗,皮膚也依然那麼光澤細膩,正是最成熟美麗的時候,為何天子就無動於衷?
現在突然來召,可是回心轉意?
如果見面後天子有那念頭,她該怎麼辦?拒絕還是接受?
滿腦子的混亂。
錢養先聽聞皇帝召見柳如是,趕緊求見,摒退下人,低聲的一通交待。
「拜託夫人了,老爺和錢氏一族就全指望夫人了。」
柳如是的一張精緻的臉上,又是羞又是憤,她手指著錢養先罵道,「混帳的玩意,你們怎麼能如此齷齪,爺們的事情,卻盡要指望個女人?」
「夫人,請為老爺和家族著想,就算是為小姐考慮啊。」
「靠出賣妻子嗎?」
錢養先給她跪下磕頭。
柳如是氣的砸了心愛的茶具,連她平時最愛的那壺茉莉花茶也被打翻在地,她羞惱氣極的出門,最終還是坐上了錢養先安排的馬車,在車上還補了妝。
皇帝里。
太子來向皇帝請安,提出如今京城沸沸揚揚的一些謠言,甚至有些於心不忍的請示,錢謙益既然如此瘋傻到吃自己的屎,是否就饒過他算了。
朱以海笑笑。
給了四個字回復,「婦人之仁!」
「這些事情你不用操心,你處理好其它便是,這些事情朕親自來處置好。」
太子還是不太相信錢謙益居然是裝的,堂堂曾經東林領袖,天下文宗,怎麼可能因為怕死,就做出這麼噁心的事來?
可朱以海告訴他,錢謙益做過的噁心事還少嗎?水太涼、頭皮癢,還不夠?
朱以海在御花園見柳如是,這裡也稱為宮後苑,在坤寧宮後方,是紫禁宮裡四大花園之首,可直通東西六宮。
御花園十分考究,園內有許多形式多樣豐富多彩的亭台樓閣。
「陛下在萬春亭召見夫人,請。」
柳如是一路有些神情恍忽,一直在胡思亂想,甚至忍不住就想到跟皇帝的某些旖旎場面去了,臉上忍不住飛紅一片,搞的內侍還以為她身體不適。
聽到在萬春亭召見,又開始想是不是有什麼特殊含意,要不然為何偏偏選這,萬春兩個字總覺得似有暗指。
難道皇帝真的是要······,可是那天皇帝的態度又?
「夫人,到了。」
內侍的聲音將她從胡思亂想中拉回現實。
有內侍高聲唱名通報,裡面傳來召的聲音。
「夫人,請。」
柳如是摸了摸發燙的臉,猶豫了下還是最終邁進了那個月亮門。
盛夏的萬春亭,依然被繁花綠葉包圍點綴著,皇帝就在亭中。
她硬著頭皮過去,躬身行禮。
朱以海對她點了點頭:「坐。」
「錢謙益跟朕裝瘋賣傻,朕很不高興,所以今天叫夫人來,是想讓夫人跟他轉達幾句話,該來的擋不住,不如順其自然,若是能夠識趣配合,朕也會念點舊情。」
「朕現在給他兩條路,一條是繼續跟朕裝瘋賣傻,其結果就是他錢謙益跟錢氏滿門抄斬,這是欺君下場。」
「若是他能配合,那麼朕只處置他一人,錢家直系三代去安南,九族其它人去西域、黑龍江等地屯墾,雖然錢氏的官職爵位、家族財產保不了,但性命無憂,而且朕給他們發還百之一的財產,讓他們可以在流放地重新置業安家,除了三代限制不得科舉從軍為吏不得遷回內地,其餘的不限,仍為在籍百姓。」
「二選一,今天朕便要結果。」
柳如是沒想到叫她來就是這事,她怔怔的有些出神,良久才道:「陛下還有何事需要臣妾做的?」
朱以海對她直言:「朕與你同年,知你出身不易,半生艱苦,最後從了錢謙益也算是遇人不淑吧,聽說當年韃子南下渡江,你曾拉著錢謙益去投湖自盡,結果你投水了,他卻說水太涼把你拖回去了,就憑這,夫人也值得朕的尊重。
朕知道錢謙益想賣妻求全,可朕敬重夫人。」
「朕會特赦夫人和令媛,並從錢氏產業中給你們留一套宅子和一個田莊供養······」
朱以海說完,起身便走了。
獨留下柳如是一人坐在萬春亭里發呆,來時的那種胡思亂想各種糾結都是白瞎,只是這次卻不像第一次被拒絕時的那般羞辱感覺,反倒是多了幾分釋然,甚至是感激敬重。
在侍衛的護送下,柳如是去了太醫院,見到了錢謙益,他披頭散髮,渾身騷臭,甚至雙手抓著糞便在牆上塗鴉······
看到他這個樣子,柳如是皺起了眉頭,忽然對這個糟老頭子非常的厭惡。
她上前,錢謙益看到她出現眼中閃過一絲意外,然後卻假裝不認識他,繼續裝瘋賣傻。
她離的遠遠的,禁衛將軍直接把其它侍衛叫開。
就剩下兩人。
錢謙益還在裝,柳如是靜靜的看了會,最後上前了幾步,離的還有數步便停了下來。
「我剛去見過聖人了。」
錢謙益手停下,眼中滿是悲憤。
「聖人早知道你是裝瘋,給你兩個選擇!」柳如是聲音很冰冷,面前這個渾身騷臭的糟老頭子,曾經是她滿眼的愛。
「一切都逃不過聖人法眼的,你裝傻賣傻下去也不是辦法。」
錢謙益盯著柳如是,這個十里秦淮河上最有才情而美麗的女人,現在卻嫌棄的站的遠遠的。
果然是另攀上高枝了。
「十幾年同床共枕,卻敵不過這春風二度嗎,有了新歡就忘了舊人,你也這麼迫不急待的要我去死嗎?」
「你心裡就沒半點舊情嗎?」
柳如是不想解釋。
「陛下說,會讓我們女兒與我留下,還會留一處宅子和一個田莊。」
錢謙益怒了,他揚起手裡的糞就往柳如是擲去,柳如是驚叫一聲慌亂逃避,乾脆頭也沒回的跑開了。
錢謙益憤怒的舉著滿手糞追逐,卻在院門口被禁衛攔下了。
送柳如是來的禁衛將軍手按著刀怒喝一聲,將他鎮住,「錢謙益,你選好嗎?」
錢謙益定在當場,渾身不可控制的顫抖起來,最終雙腿發軟跪在了地上,他抽泣著,也無比的絕望著。
看著遠遠躲避著他的柳如是,萬念俱傷的錢謙益最終也只得選擇了第一條。
「選好了?」
錢謙益點頭。
「那就請去沐浴更衣,然後移步大理寺受審,好好配合調查吧。」
錢謙益抵下頭,眼裡沒了半點色彩,這一刻,他差點真瘋了。
那位禁衛將軍卻一點也不同情可憐他,「錢公出處好胸襟,山斗才名天下聞。國破從新朝北闕,官高依舊老東林。」將軍帶著嘲諷的念出這首詩,這老傢伙早該被清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