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屍魔(1)
在空蕩的墓室里被風乾的屍體盯著,鳳遠還是第一次。
他看著行屍踉蹌地朝著他走來,耳畔迴響著行屍嘴裡發出的「嘶嘶」聲。她好像很努力的想說什麼,可是年深日久,她現在已經沒有辦法開口了。
鳳遠將斬塵提在手上,慢慢觀察著行屍的動作。
按理來說,音修們普遍使用樂曲蠱惑人心,趁人不備出手。屍魔也一定知道,否則現在也不會只剩下鳳遠一個人還清醒。
可是現在這隻行屍的行動,竟然隱隱約約不受屍魔控制了。
就算走得也很慢,也還是一步一步向他而來。
鳳遠本著敵不動我不動的理念站在原地,卻見靠近他的行屍緩緩伸出了手。
當臉上傳來乾屍皮膚特有的粗糲感,鳳遠恍惚間意識到這個行屍不想殺他。
他心念一動,還未有所動作,就有人趁行屍不備,自背後一劍穿了這隻行屍的心。
原本金丹圓滿的行屍不應該就這樣輕易的被殺,可她卻面對鳳遠卸下了所有防備。
蘇護朝著鳳遠眨了眨眼,看了看倒下的行屍道:
「有眼無珠的東西,竟然敢朝你蘇爺爺下手。你蘇爺爺這裡寶貝多著呢!小小金丹,就是半步化神在你蘇爺爺的法寶面前也是不夠看!」
鳳遠掃了行屍一眼,沒有說話。
反倒是蘇護又開口問:「這音修之前的樂曲似乎能夠惑心,如今他們都倒地不起,你可有什麼辦法能讓他們醒來?」
鳳遠冷哼一聲,蹲下身一邊觀察這隻行屍,一邊回答道:「左右不過做一場夢,你我也不是等不起。」
儘管行屍身上的衣料早已與身體融為一體,但從摸到的手感可以判斷,是上好的玉蠶絲。
玉蠶絲極為難得,就是如今,也只有鼎盛的大道門和清音閣有一些。當年能用上玉蠶絲的就更為稀少了,這行屍死前竟然有這麼體面。
「鳳公子,你聽說過秋家嗎?」
鳳遠站起身準備觀察觀察墓室,聽得蘇護這一問,也是順口答道:「已經覆滅的仙家大族,有什麼好提的。」
「我可聽我爹說,這秋家的覆滅有些貓膩呢!前些年那個剛死的仙門之主蕭遠山你知不知道?秋家覆滅就是他一手主導的,還聽說這個人吶,弒妻殺子,妥妥一人渣啊!」
鳳遠隨手捏起陪葬品里的一片輕紗,漫不經心開口:「坊間謠言,不可盡信。」
「此言差矣,不可盡信是不假,但不可不信啊!但我我告訴你一秘密,我太爺爺曾經親眼看到秋家女眷往河裡放了一個死嬰.」
蘇護還欲再說,卻看見鳳遠站在棺材蓋前看著什麼,也沒多想就跑了過去,入目是一片深褐色,因為年代久遠的關係,甚至還有些發黑。
那棺材蓋上密密麻麻全部被人用血寫滿了字。
「秋家一夕覆滅,我從未想到蕭遠山會是這等人面獸心之輩。蕭遠山勾結妖魔,瓦解秋家,將我一族盡數屠戮。我作為秋家次女,亦是被其所害,若非我及時閉氣,留得一息尚存,只怕秋氏一族再無沉冤得雪之機。若有人能行至此處,萬望慈悲,替我尋一尋那被我放入眠江的秋氏遺孤,那孩子.有顆小痣,溟拜謝!」
蘇護念完先是一臉震驚。
「這麼說我爹說的都是真的?這裡埋葬的竟然是秋氏一族!我的天!那放入水裡的死嬰也是真的!」隨即又難掩疑惑。「你說這是哪裡有顆小痣啊?竟然被抹去了,可惜了。」
鳳遠隨口回道:「既然你太爺爺說是死嬰,那哪裡有顆小痣,又有什麼相干?左右人已經死了。」
只是鳳遠心裡卻有另一番思量。
他曾聽自己的師父說過,他是在眠江邊上的一個小鎮的狗窩裡被師傅撿到的,如果按時間算,其實對的上。
而且這隻行屍用盡全力脫離屍魔也要卸下防備走向他,本來就說不通。
鳳遠伸手扶了扶額角,小痣嗎?他也有,只不過長得地方太過奇特,一直被視為不祥。
鳳遠不欲再多說,只是找了處角落安靜坐下。
而這邊沐晚晚卻還在做夢。
「媽媽,為什么爸爸要給別人發錢啊?」
「因為爸爸是他們的包工頭啊!」
「那為什么爸爸要借錢給他們發啊?」
「因為爸爸的老闆沒有給他錢。」
「可這樣一來,我們沒有錢還會欠別人錢。」
「但是晚晚,我們這樣做沒有愧對別人。」
沐晚晚還在夢裡,那些讓她感到深深無力的場景一遍又一遍上演。
從那時候開始,家裡的情況就再也沒有好過。
別人穿著爸爸買的衣服炫耀的時候,她默默的拿起了鄰居姐姐穿過的舊衣服。
別人炫耀自己和家人一起去了名貴的餐廳的時候,她連吃肉都成問題,甚至就算有也要分給年幼的弟弟。
別人都在拿著零花錢買零食的時候,她默默的看著,說一句我不愛吃零食掩蓋自己沒錢的事實。
她努力的學習,所有的獎學金助學金都拿來補貼家用,那時候她從來沒有覺得自己低人一等。
只是後來,在她臨近高考時,別人追到家裡來要錢,而家裡已經沒有一分錢了。
她第一次發了瘋,從那以後她變得敏感易怒,靠著他人的資助,勉強用薄弱的精神走完了高考。
那是十六歲的沐晚晚。
只是一眨眼的時間,沐晚晚睜眼就在另一個地方了。
那裡白茫茫的一片,她只能勉強看清樹下模糊的人影。
有從樹上飄落而下的花瓣,沐晚晚伸手去接。那花瓣卻穿過她的手心,悠然落地。
「我的書里有一個反派,我很喜歡他。他能夠做一切我想做卻不敢做的事情,他就像最亮的那束光。可是他是反派,最後一定會死。我真是個殘忍的人,自己的光也要親手掐滅。」
「那你想辦法讓他不要死好了。」
「怎麼行呢?殺人償命,欠債還錢,他身上背了那麼多人命債,不死怎麼行呢?」
「那就按你說的做吧。」
她聽到兩個人的對話,甚至清楚的知道有一個人是自己。
但另一個人,她不知道。
夢境到這裡戛然而止,空界的一切壓得她喘不過氣,莫名其妙的夢境也讓她沒了精力。
她費力得撐身坐起。
環顧四周,發現修士基本上都醒了,才開口問道:「消滅了?」
「早都消滅了!我也出了大力氣呢!我給你說,鳳公子修為高,那行屍直接就沖他去了。我趁行屍不備,潛到行屍身後拿太衍宮的頂級名劍,一劍刺穿了。」
沐晚晚只聽得行屍被殺,還沒說話,就聽見靠著柱子坐著的人開了口。
「嘿呦!蘇公子可把你那光輝事跡少說幾遍吧!咱們啊,聽了這麼多遍,如今耳朵里已經儘是繭子了。」
蘇護轉頭反駁。
「怎麼允許你們逞英雄,我就不行!我偏說,能不能成名就靠這一說了!」
「嗐嗐!蘇公子可放過我們吧!」
沐晚晚在喧鬧中尋覓了很久,終於看到了某個角落靠牆坐著的鳳遠。
鳳遠似在愣神,沐晚晚也沒多想,直接爬起來向他走去。
找了個地方坐下,開口:
「鳳公子在想什麼?」
沐晚晚猛地一出聲,鳳遠從思緒中回神。
「在想一些陳年舊事。」
「想必很值得懷念。」
鳳遠想了想還是說:「我在想師父說,我是被狗叼回狗窩的,他是在狗窩裡撿到的我,如果這也算值得懷念的話。」
沐晚晚一時沉默。
如果當初蕭遠山沒有背叛,那麼如今江湖裡最受人尊崇的仙二代應該不只是蕭風語。
「當然值得懷念,活著就值得懷念。」
鳳遠低頭一笑。
「沐姑娘這話不可信,你一個一心向死的人,還和別人談什麼活著?」
沐晚晚想了想才慎重開口:「我一心向死不假,想讓世人活卻也是真。雖說世事艱難,但只要活著或許就能等到艷陽高照,春暖花開。」
「那沐姑娘為何不活著看這些景致?」
「我看不見了。」
一時間空氣都變得沉默。
鳳遠站起身來,拍了拍手上的灰。
笑著向沐晚晚伸出手。
「那就一起去看看吧!」
沐晚晚抬頭看著鳳遠。
他的笑意從來不達眼底。
但此刻就算是如此空洞的笑也讓沐晚晚差一點淚流滿面。
她不能回想以前的事情,只要一回想就會忍不住眼淚,就會忍不住想自殺。
而今晚她就像看客一遍一遍的看自己之前的生活,就算最悲慘的時候她還沒能看到,但她已經承受不住了。
沐晚晚伸手抓住鳳遠的手腕,借力起身後便鬆了開來。
正欲與鳳遠道謝,卻見鳳遠已經遠離了她。
而鳳遠轉身之後,一口鮮血湧上喉頭,他硬生生壓了回去。
「列位!你們知道鳳公子剛才發現了什麼嗎?」
「什麼?」
「秘密!秋家的秘密,沒想到啊,傳言竟然有九分真啊!各位過來看!」
蘇護一邊說著,一邊引了一伙人占到了棺材蓋兒旁。
聽著眾人讀上面的內容,沐晚晚仔細回想了一下自己的書。
她好像沒寫這個情節啊。
不能是書籍自身對bug劇情的補充吧。
開局就暴露身份還怎麼玩兒。
在聽到小痣位置被抹去後,沐晚晚大概明白了。
不管出於何種原因出現這種情況,那些原笨不會讓鳳遠知道的東西,鳳遠還是不會知道。
就算局部被改變,結局也不會改。
那就意味著,屍魔要現身了。
果然,不出一息,就見此間墓室被屍毒覆蓋,一片霧蒙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