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玄在宋竹君拿到信之後的下午,靜靜地死在了宋竹君為它搭建的小窩裡。
雖然宋竹君早有預料,但回來看到時,還是心痛不堪。可不知道是因為什麼,她只覺得自己麻木的如同山門口的浮雕。
這麼想著,她只覺一瞬間不能呼吸,而後兩眼一翻就倒在地上。
姜應偲來叫宋竹君參加沐晚晚的葬禮時,才發現宋竹君暈倒了。
等到她再醒來的時候,沐晚晚的葬禮已經結束。姜應偲帶著滿身的夜露,推門走了進來。
漆黑的小屋因為姜應偲點起來的燭火忽然變得很亮,宋竹君卻好像察覺不到,只是盯著之前阿玄住的小窩木然開口。
「阿玄呢?」
姜應偲脫下有些潮濕的外袍,走到床邊擁住了她。
「阿玄被我帶去和沐師妹的衣冠放一起了,現在在千音殿。我想,如果你清醒著,也會這麼做。」
姜應偲的聲音像夏日裡清涼的溪水,又像冬日裡溫暖的火爐。
將宋竹君一身的僵硬溶解。
「我去晚晚屋裡只拿了一封信。那時候我與她分別,我回了王不留行。
你也知道,我在王不留行的處境,加上年紀小,什麼也沒想,一頭就扎進了塵世。
見了塵世的幾多風景,也看了塵世的幾多憂愁。許多話無人傾訴,於是我就寫信差木鴞帶去給晚晚。
或許是歸期不定,又或者是我居無定所,反正我從未收到過晚晚的回信。
可我到了她的屋子,看到了那些她寫了,但卻沒有寄出的信,最新的那一封,是我在仙門大會前夕送她的。上邊星星點點的血跡。只是想著我就覺得心中鈍痛。」
說著,宋竹君自懷中拿出了斑駁的信稿。
「展信佳,看到你說洛雲的百姓,食不果腹,心中不忍卻又無可奈何,我也跟著心揪。
可這世間事,本就是如此。有心無力之時占人生的大多數,是以你不用覺得對不起他們,你一人能力畢竟有限,只做好眼前事,不愧己心便好。
別因為這忘記吃飯,要好好照顧自己。」
「展信佳。今日又看到你說青濯山風景尤美,比之王不留行的工筆山水,青濯山更像水墨畫。我甚是嚮往,如果和你一起出去就好了。」
「展信佳,這封信來的及時,正是除夕。今日我與師兄弟們一起將符懷英給我的煙花符燒了。真的很漂亮,早知道應該也分你幾張。
昨日和他們喝的酩酊大醉,我還聽見蕭風語在喊你的名字。大家都很想念你。
不知道你在外面有沒有過好除夕,有沒有很累。天氣冷,要記得多吃飯。」
「展信佳。今日房樑上來了幾隻新燕,不知道是不是從鸚鵡洲飛過來的。
上次聽你說你還在鸚鵡洲義診,我就在想春天到了,鸚鵡洲應該很漂亮,我們之後一定要一起去一趟。」
「展信佳……」
「……」
「展信佳。我深知將一切壓在你頭上,是對你的不負責任。可是竹君,這是你必走的路。
如果可以,我真希望我從未選擇你成為女主角,這樣你也可以像常人一樣,一輩子活的富足快樂,也不用有那樣悽慘的前半生。
對了,你要和他們都說一聲對不起。我已經預感到自己會選擇一條怎樣的路,可我卻不能現在就與你們告別。
我就在這裡說個對不起吧,希望你能將這種心情傳達給大家。
竹君,就算天邊太陽隕落了,第二天依舊會升起,你就當我是昨日隕落的太陽。
你是月光,是亘古不變的月光,你會將世界照亮。」
姜應偲看完沐晚晚的信,心中沒有浮現酸楚,反而覺得被束縛住的心,忽然被放開了。
「你也是這樣,對不對。你也在釋懷,是不是?
人人都覺得,她最偏愛我。其實,她偏愛所有人,只是把我放在了明面上。
可我不覺得怨恨,人終其一生可能都在等他們的神明回頭,而我不僅等到了神明回頭,還等到了神明最明目張胆的愛。」
姜應偲拍了拍宋竹君的背。
「想哭就哭,在我面前你又何必這麼忍著?」
懷中人終於顫抖起了身子,哭聲漸響,說話聲也漸響。
「哪有說的那麼容易?我不知道她是造物主的時候,她就在操控我的人生,我知道的時候,她還在操控我的人生。我恨她不顧我思想的決定,可是又恨不起來。
還有阿玄,阿玄本來算是不得不走的一步險棋。可我因為不捨得殺她,給了瀓沅可乘之機,也因此用了那步險棋。就算是阿玄它心甘情願將自己妖族靈力盡數傳入心葉,讓我能夠使出束縛之法,可它那麼好,那麼可愛,那麼活生生……」
姜應偲順著她的頭髮,聽著她的控訴,任由宋竹君的眼淚浸濕他的肩膀。
宋竹君清醒過後,去了一趟千音殿。千音殿依舊像從前一樣,烏雲密布,六月飛雪。
「晚晚,我又要行走與這世間了,不知道你聽了會不會高興。還有阿玄,我放心不下它,拜託你照顧好它,別讓它再受傷了。」
草長鶯飛的三月,宋竹君挽著姜應偲的臂彎,再次下了山。
百香果這次終於來送了送。
「師父,徒兒不肖,未能常在您身邊,師父莫要怪罪。」
百香果笑的柔和。
「你才是小瞧了師父,就是你現在武器補全,靈魂恢復如初,也不一定有我活的久呢!」
這話倒是真的,畢竟宋竹君離開太衍宮的第三年還是第四年,就聽到了傳聞。
傳聞說,那位百香果前輩成仙了。
宋竹君聽完只是笑笑,這樣就再好不過了。
她身邊有愛人,遠方也不用掛心親友。
筷子與碗相碰的聲音,將宋竹君思緒拉了回來。
「你在做什麼?」
姜應偲一邊往宋竹君碗裡夾著香菜,一邊淡然開口。
「你不是愛吃這個嗎?我不吃,給你吃。」
宋竹君也笑。
「不知道是誰,以前不浪費糧食的時候,什麼都吃,現在怎麼什麼都挑啊。」
「是你說的,做自己想做的,我們僅僅只有這一生。畢竟下輩子,誰還認識誰是誰?」
「我還認識你,我只認識你。」
姜應偲愣住,宋竹君笑的暢快。
後來,天下人都知道,神醫身邊帶著個沒有左臂的人。
沒有左臂的人,身邊的姑娘是神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