婠婠練字時習慣在寫到帶「口」字時,最後一筆寫出框子邊緣。
如果方才折起來的角落,魏磊還能解釋成偶然,那此時此刻,他已經找不到藉口為魏婠婠開脫。
真的是她寫信讓姓周的男人當眾揭穿鳳仙的過往,也是她買通婢女監聽府中人的動向。
魏磊不知道一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閨閣小姐,從哪裡知道鳳仙如此隱蔽的曾經,甚至知道周叔永的存在,一步步謀劃,等著對方身敗名裂。
她的目的是什麼?
讓鳳仙顏面掃地對她有什麼好處?
幾乎是一瞬間,魏磊心中有了答案。
為了留在魏家。
為了斬斷跟親生母親的聯繫。
魏磊不想承認從小眼皮子地下長大的女兒心思深沉,但事實擺在眼前,容不得他替魏婠婠狡辯。
天剛擦亮,魏磊支身來到魏婠婠平日裡上課的學堂,這是魏家的藏書閣,除了魏家請來授課的先生和主子,其他人不允許進入。
魏磊拾級而上,爬上樓梯來到二樓,這裡是魏婠婠讀書寫字的地方。
他抱著某種心態,翻找起來。
先是找出幾張大字,歪歪扭扭,不成樣子,比一年前的字體還不如。
倒更像是大人用左手寫出來的。
接著又在幾本壘起來的書下面,發現一張摺疊起來的紙張,看樣子像是被人遺忘在此處。
魏磊攤開的瞬間,瞳孔驟然收緊。
字跡跟昨晚書信上的一模一樣。
他說不清此刻內心是震驚多些,還是驚恐多一些。
一個孩子,怎麼可能在短短一年時間內,字跡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婠婠不是神童,更何況還是無法速成的書法。
某個念頭在魏磊腦海中跳躍起來。
會不會如今的魏婠婠,根本不是真正的魏婠婠。
否則該怎麼解釋女兒的變化和縝密的心思?
魏磊帶著震驚從書樓出來時,剛好撞上來上課的魏婠婠。
魏婠婠一大早見到魏磊出現在書樓有些吃驚:「爹,你怎麼來書樓了?」
魏磊盯著面前相貌依舊的女兒,心裡五味雜陳。
眼前人到底是魏婠婠,還是被鬼神附體的其他人。
「阿爹,你怎麼這樣看著婠婠?」魏婠婠將自己上下打量一番,沒察覺到有什麼異樣。
魏磊訕笑:「我來找本書,可惜沒找到,對了,聽你娘說昨日林家有人上門,你見到她們了嗎?」
魏婠婠眼底閃過一絲厭惡,回應說:「見過了,許是為了妹妹來的,娘讓我不用參與,以後見了林家人當尋常親戚相處即可。」
「那你對鳳仙……和林老夫人印象如何?」
「沒什麼特別印象,她們都是阿寶妹妹的親人,若是日後妹妹回家,女兒覺得還是不要跟林家有太多接觸的好,畢竟她們養了妹妹這麼多年,我也是怕妹妹心在林家,不跟爹娘親近。」
魏婠婠眼裡一派真誠,好像真的是為祥雲著想。
魏磊繼續問:「那婠婠想回到親生母親身邊嗎?」
魏婠婠沒有直接回答他的疑問,反而將謝棠搬了出來:「我聽娘的,婠婠是娘養大的,生恩不如養恩大,生娘不如養娘親,婠婠想留在母親身邊盡天倫之樂。」
話里的意思,除了表明對謝棠的孝順,也在無形中告訴魏磊,祥雲即便接回來心也不在魏家,而是一門心思想著如何報答林家養育之恩。
魏磊將女兒的改變告知妻子時,果不其然謝棠並不相信。
「夫君,婠婠只是個孩子,你懷疑誰也不應該懷疑到她頭上,再說那小婢女和周姓男子的話也不能全信,我們不能冤枉了閨女。」謝棠正給丈夫鋪床,從回京後丈夫不是在忙刺客的事,就是睡在書房。
她有好多話想跟魏磊說,一直找不到機會。
魏磊:「那你怎麼解釋字跡的事,我對比過了,婠婠現在的字隱約可見從前的筆風,連習慣也是一樣的。」
謝棠看了兩眼字,不以為意:「你也說在婠婠書桌上看到寫得很糟糕的字,那才是女兒的真實水平,信或許是別人寫的呢?夾在書里的紙張,或許是哪個先生的呢?咱們府上可不止請了一位女教習。」
魏磊挫敗不已,他叫不醒裝睡的人。
媳婦比他還不願意相信女兒的心機和算計親娘的狠辣手段。
乾脆拂袖又去了書房,留下謝棠在原地,氣惱地將枕頭往丈夫離去的方向砸。
「走了就永遠別進我的屋!」
給她的回應,除了屋外呼嘯的北風和突然的電閃雷鳴,再無其他。
夏竹進屋撿起枕頭,撣了撣上頭的灰塵,重新放回床上。
又去窗前關窗戶,轉身沖謝棠笑道:「今晚看來要打雷下雨,小姐最怕打雷了,肯定待會兒就來找您了,您忘了每回小姐抱著枕頭過來時,您都把將軍趕去書房,將軍定是察覺到天氣有異,主動讓位的。」
謝棠逐漸恢復心情,嗔怒道:「他才不會,哪回不是我三哄四請,他才不情不願去書房,夫君剛才明顯在賭氣,非得讓我接受他匪夷所思的猜測。」
隨他,愛生氣生氣。
誰還沒點脾氣,她才懶得哄他。
當初鳳仙爬床的事,她還沒找他算帳,他先拿喬起來了。
「婠婠每次打雷都得我哄著才肯睡,我沒那閒工夫管他的心情,愛睡書房永遠睡書房!」
謝棠鋪好床,等待女兒抱著小枕頭來找她。
沒想到左等右等,天空中雷響了一聲又一聲,就是不見蹤影。
「怪了,婠婠怎麼還沒來?」
最後謝棠坐不住了,起身往女兒屋裡走。
雖說二人住在一個院中,其實相隔距離並不近,穿過兩個迴廊,還要路過一片池塘才到了魏婠婠住處。
守夜的婢女看到謝棠過來,迎上前:「夫人怎麼來了?」
「小姐呢?」
「小姐已經睡下來。」
謝棠好奇道:「打雷她不怕?沒醒過來?」
婢女是上一任被杖責發賣後,重新調過來的,對小主子的習性還沒完全摸透,搖搖頭:「沒有,奴婢剛才還進去看了,夫人放心,小姐睡得可好了。」
天空又是一道閃電划過,透過光線謝棠望向屋內,躺在床榻上的小人睡得一臉安詳。
驚雷響徹天際,屋內依舊靜悄悄一片,沒有半點動靜。
謝棠站立許久,久到外頭下起大雨,屋內人卻一直在睡夢中,她抬腳準備離開時,突然聽到一聲囈語。
「我才是魏府嫡女……這輩子不能被趕出去……絕對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