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鈴鈴,叮鈴鈴!」急促的鬧鈴聲響起,張希再次睜開眼睛,銀色的小錘瘋狂的擊打著兩側的鐵帽,徐徐轉動的秒針掠過遲鈍的時針。一切,又活了起來。
快速眨眼,乾癟的眼眶在摩擦的刺激下,令淚腺分泌了幾點淚液,張希僵硬的轉動脖頸,清脆的嘎嘣聲讓他嚇了一跳。
靜靜的平躺,張希等待著扭傷的刺痛來臨,可是,許久,卻無事發生。
小錘停止了擺動,空冷的夜讓張希打了個寒顫。他起身,直面從窗戶縫隙吹來的寒風。
窗外,闌珊的燈火點不亮夜的漆黑,肆意的狂風嬉笑著找尋無家可歸的野貓,墨色的柏油路證明著昨夜降雨的存在。孤獨的電線桿在路燈的光芒邊展露僵直的影,濃密的香樟樹葉裹藏著乾瘦的枝幹,紅色的轎車停在路邊,不知等待著哪位晚歸的乘客,樓角的排水管突出一線水流,撞擊著昏暗的石磚,泛起縷縷水紋。
是夜,凌晨三點十分。
爬起床,張希走到緊閉的房門邊,打開了臥室燈,鉻黃色的燈光噴涌,將灰色的被褥染上了一絲令人難堪的光暈。不快的皺了皺眉,快速的開關著燈調節顏色,直到明亮的強光布滿整個房間,張希才略微心安。
嘩啦啦的垃圾拖拽聲從門外響起,將張希驚的內心一緊,他安靜的站在門口,仔細傾聽著除他以外的一切聲響。
嘎噠噠的聲音響起,像是黑夜扭動了門把,老舊的零件在擠壓,寒風自門縫鑽入單薄的衣衫,讓靜立的張希後背發涼。
熟悉聲音響起,男人洪亮的問詢聲傳來:「小希,醒啦?」
張希沒有回答,莫名的心安讓他深夜被凍醒的不快心情回歸。他熟練的套上幾件衣服,坐在了書桌對面。
一個男人輕輕地推開房門,將半個身子踏入房間,小聲的說:「我進來了啊。」
儘管東山漢子的實在算不上輕聲細語,張希也沒有說什麼,只是沉默的看著幾頁信紙上面前密密麻麻的高考詞彙。
男人進屋,安靜的關上房門,從衣櫃中拿出灰色的外套給男孩披上,男孩看了看父親,又默默的將不需要的筆記頁放在書桌一角。
男人坐在床邊,看著認真學習中的孩子,陪伴著張希學習。不過,這種用心陪伴並沒有持續多久,當男人頭部接觸到枕頭時,僅僅七秒,綿長的呼嚕聲便壓倒了夜的孤寂,聲響由小到大,聲調規律起伏,似是黎明的衝鋒號,又像是雄渾的奏鳴曲。
張希無奈的看了看睡著的父親,沒有出聲驚醒他。雖然退役多年,軍人的颯爽英姿早已被歲月磨的所剩無幾,但若是張希咳嗽一聲,父親還是會立即醒來。
「讓他好好睡一會兒吧。」輕輕的起身,胡亂的捧起幾本書,走向客廳。
啪的一聲輕響,臥室重歸於黑暗。夜幕下,總要有人安睡......
夏日的清晨,總是令黑夜便甦醒的生物們感到懊惱,飛舞的蚊子們因為白日的降臨而喪失了大好的美餐,而忙碌的學子在一夜苦戰之後也鮮有收穫。當張希完全清醒而來,那厚實的戒尺已經扎在的課桌的一角。
熟練的起身,拿書,再一次前往後排進行「站立式」早讀。與往日一般,教室後方的銀色書櫃邊,正靠著一位欣賞書中插畫的好友。
「昨晚沒睡啊?」看著站在身邊卻顯得有些步履輕浮的張揮,男孩關切的問道。
「李無、張希,你倆兒分開站。」老師的聲音傳來。
被點名的李無將書舉到臉前,橫步向牆邊挪了挪。
嘈雜的讀書聲與頭頂那時不時閃爍的燈管一樣,好像都是可有可無的東西,但是,有什麼東西在面對困意的時候是有用的呢?張希的思維飄忽著,仿佛是一縷將要消散的青煙。或許,只有父親平日清晨點的那幾根難聞的香能夠驅散這難纏的困意吧。可是,當聲與色一併被昏沉的思維隔絕之時,我最需要的,是枕頭......
早上的時光是補足深夜失眠的良藥,而下午的時光卻是清醒給予懶惰者的鞭笞。
「李無,」厚重的習題本壘摞地高峰沉重地拍在張希的課桌上,看著旁桌沉思的少年,無奈的問道,「寫好了嗎?」
話語聲好似落水碎石,驚醒了呆呆思考的李無,滿目的愁容在轉瞬間消散。
「來本讓我借鑑借鑑唄。」
張希看了一眼教室後牆上的時鐘,又看了看可憐巴巴的李無,默默的將一本習題抽出。
「你的作業本?」摹本到手的李無發出一聲驚呼,快活的謄抄起來。
夕陽拖著疲憊的身軀,向著沉眠的大地緩慢地倒下。張希看了看四周,空蕩蕩的桌椅簇擁著教室中的兩人,現在已經是六點半了。
從下午六點下課後,便是學校的兩小時晚餐時間,張希一般會回家吃頓飯,再回到學校上晚自習,雖然學校內也有刷飯卡的小食堂,但其中的常駐菜:西紅柿炒茄子,實在是讓人難以下咽。
黃昏的餘暉模糊了室內的光影,張揮起身,輕拍了幾下老舊的開關,潔白的燈光並未亮起,只有暗黃色的燈管默默的送別日光的祝福,與筆尖的摩擦聲一同沉默於昏暗之中。
「可能是停電了,還要寫很久嗎?」
李無打開了手邊放置的小檯燈,觸了觸微弱的燈光,無奈的嘆了口氣。
「在燈熄之前,儘量吧。」
安靜的教室內,微弱的燈火匯聚起的流散光線,也從黑暗中映出了那兩張稚嫩的面孔,迷離的燈光中,只有他看向光芒消逝之處——去思索寧靜的由來,亦或是夜的意義?純淨的光穿過他輕柔的睫毛,折射出那雙墨色的眼瞳,他看到,遠處的光,起霧了。
男孩輕輕起身,懷著好奇悄悄地走上前去,他看到了一位黑色的身影:僵直的身形沉默的安坐在掉漆的公園長椅上,它的身旁,同坐的客人顫抖起身,卻如煙霧彌散。
無風的空間帶來炙熱與乾燥感,靚麗的明黃環伺,令人頭暈目眩,男孩努力的抓向近處的長椅,企圖遏制嘔吐的衝動。
潮濕的觸感傳來,當他握住長椅的一剎,環境瞬變——
沉悶的空氣揉碎枯黃的蔫葉,胡亂地於此潑灑。光芒的邊界處,模糊的雨簾迫近,優雅的女士自無光處而來,她溫柔的褪去絢爛的色彩,踩著木偶似的舞步緩緩靠近,碎葉引動光影浸染了她的衣裳,卻也因此消散——如話劇般地演繹令男孩沉醉——他自然地彎腰抹去帆布鞋上鮮紅的漆印,激動令他的雙手劇烈的顫抖,直到黑暗帶來突兀地閉幕。
一道聲息拂過身後,他猛的向後抓取。一隻冰涼的手!
男孩僵硬的抓著手,意識空白。
黑夜靜靜的,等待著第一個發聲者。
猛地,教室外的消防報警器響了,短促的警報聲裹挾著噴濺的水汽充盈著黑暗的空間,潮濕的水霧令蒼白的面孔失溫,無法匯聚的視線摸索著升騰的氣流。恍惚間,他聽到:沙啞的嘶鳴聲自遠處傳來,尖銳的音符混亂的顫動。無端的惶恐自心底升起,身後被抓緊的手卻掙扎著抽回,危險,在哪兒?
他聽到:細微的嘶鳴迫近,空洞的哭嚎聲流竄於樓道間中——混亂的回聲令人難以分辨音源方位——交織的聲音欺騙了他的感官,眩暈與強烈的嘔吐感襲擊著脆弱的身軀,當他再也難以忍受時,一聲厲呵傳來:「張希,醒醒!」
他聽到:那詭異的哀嚎戛然而止,驟然安靜的空間中,近處好似是有水滴滴落,發出「嘟兒~」的一聲。
他努力捕捉著環境的聲響:細微的流水聲還有物體不時剮蹭牆壁所發出的呲呲聲。
「我,在哪兒?」沙啞的聲音像是砂礫摩擦水泥的噪音一般,甚至難以分辨出明確的語句。
這是我的聲音?當這樣荒唐的念頭升起時,一道急切的聲音回答了他。
「我們還在教室,張希,你還好嗎?」
伴隨著關切的聲音,一隻肚子發著粉紅色光芒的小豬出現在張希的面前,同時,一道並不算明亮的白色光柱從小豬的眼睛中射出,照在了教室的門框上。
「好些了嗎?」聲音來自身側,張希轉頭,看到了滿臉焦急的李無。
「正常了嗎?」像是自言自語,李無將手貼在了張希的額頭上探了探溫度。一陣冰冷的觸感襲來,張希不由的把頭向後偏了偏,他剛要開口,喉嚨處卻泛起強烈的刺痛感,只得發出一個短促的「額」音。
看到張希一臉痛苦的樣子,李無迅速從旁邊搬過一把椅子,扶著張希坐下,之後就拿著小豬手電筒,環繞著檢查朋友有沒有外傷。
張希默默的觀察著那隻作為唯一光源的「電眼豬」——這個當初自己小攤上買的掛墜,不由覺得有些滑稽,剛剛飆升的腎上腺素下降,肌肉的無力感令他癱在椅子上,任由李無擺弄檢查。
「沒啥外傷啊,」李無捏了捏張希鬆弛的小腿肌肉,「也沒抽筋啊,」似是想到了什麼,他站起身來,揉了揉張希的臉蛋,「不會是中邪了吧?」
強忍著虛弱感,張希抬手將揉捏著他臉的兩隻冰涼的手撥拉到一邊,無奈緩緩地搖了搖頭表示自己沒事。
看到張希用手輕刮著喉嚨,李無便將一個水壺遞給他。被隨手放在課桌上的小豬的光線暗淡了不少,卻也將附近的區域照亮。之前的一幕幕場景好似是幻覺,那樣毫無邏輯的危險仿若一場不規則的噩夢。現在,張希能夠聽見隔壁班一道響亮的歡呼聲:「不用上晚自習啦!」
抿了口水,張希看向身邊的李無,用微弱的聲音問道:「你帶手機了嗎?看看學校群里的消息。」
「在班主任辦公室放著,聽馮妄那一嗓子,應該是真提前放學了,」李無站起身,「我去拿手機,你收拾一下書包,我——」
「艹!」異口同聲。
猛然推開的教室門擦著李無的鼻尖揮過,將開門的馮妄和門內的李無都嚇了一跳。
「對不起,沒逝吧?」看李無擺了擺手,馮妄把他們班主任通知的提前放學的消息轉述了一遍。又提議道:「咱們三個一起回吧?現在才七點,路過烤腸攤還能順便恰根腸,我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