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入夜的那一刻,張希看到了它——那位禮貌的稻草人。
它用富有彈性的木桿為支撐,優雅的在遠處向張希鞠躬。
沒有回應,張希無法阻止稻草人離開雨幕,一種幾近於因果的力量跨越了白樺的囚籠,將所有沉睡的普通人、持咒人、以及依附於這趟順風車的『囚犯』帶離了囚籠。
「癔症鹿角的幾片碎塊也逃離了。」張希有些無奈。這位『重點囚犯』的邊角料的離開,不知道會造成怎樣的危害。
不過,現象間的吞吃好像與張希吞噬詛咒與詭的結果並不相同,張希在雨對癔症的溶解中獲得了癔症的特性,他的衣裝便是有力的證明。
張希看著稻草人消失前遺留的『因果』的軌跡,或許他進入雨中,憑藉積蓄的雨賦予的力量也能夠通過這條路離開,但一聲呼喚打斷了他的嘗試。
「張希,許久不見。」
是馮妄——他處於偏離於現實的世界中,那種與雨幕深處相同的世界。
張希感到驚訝,他幾乎認不出那個在火焰中緩緩燃燒的人,但幾近半個人生的相處,讓他還是辨別出那張熟悉的面孔。
張希不知道該說什麼,但淚水已經止不住的滑落,這是自所有災難出現後,他所見到的唯一一位熟悉的人。
他走上前,穿過了火焰,抱住了殘缺的他。
「啊,咋哭了。你十二歲以後我可就沒見你哭過了。」馮妄有些無措的抱著張希。
藍火中,一個殘缺的靈魂安慰著另一個孤獨的靈魂。
張希抹去了眼淚,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哭。或許,所有的淚水早已積聚於心中,只是遇到了熟悉的摯友,悲傷才得以宣洩。
兩人在火中聊了很久,馮妄將他知曉的秘辛告訴了張希,連帶著一些他的推測。
「火焰讓我看到了你,但仍有一層隱匿的相遮掩著你的存在,它一定不會是雨本身。你要小心它。」
「李無在進入樹林時受傷嚴重,我利用火焰融化真理的沃土為他修復,真理的力量能夠遏制隱藏與虛幻的存在,張希,這會是你的一個選擇。」
「不必擔心兔子的預言,現象的降臨未必會抹消一切,就和你所表徵的雨消融癔症一樣,存續意識的現象和由未知演化而來的現象未必能夠共存。」
馮妄說了很多事情。面對將至的死亡,他的思維無比清明,卻仍看不清未來的路。
「哎。」他輕輕嘆氣,他放棄了觀測未來,藍火在他的眼中暗淡。
他藉助藍火取下了自己的左眼,那隻眼睛不似生物的結構,反而如同一顆晶瑩的球形水晶。
「藍火是現象的一角,可惜人們對現象的了解太少了。火焰的結晶會隨著時間而消磨,將這顆水晶與眼睛重合,你便能夠看到更多。」
張希看著那顆滾落到手邊的水晶,聽著馮妄這如『白帝城託孤』般的話語,不禁再問。
「真的沒有辦法了嗎?或許/」
馮妄打斷了他的話,或許未來能夠出現剝離現象與他本身的存在,但馮妄已經沒有時間了。
「張希,我的父親死在了離水,如果你能夠見到他的屍骸,請幫我安葬他。謝謝了。」
馮妄的話語有些粗重,他的思維被藍火點燃,幾近無法思考。
火焰輕柔的抹除著馮妄的存在,所有的過往都如同柴薪,一點點消失。
馮妄感受到了那種力量,那種曾消除著張希的存在的力量,他想要說些什麼,卻幾乎無法表述。
他掙扎著,企圖告知面前的男孩。
信息仿若遇到無形的壁壘般,只餘下一句話:
「張希,別忘了我——」
//
「生命體徵全部正常,仍無法喚醒。」
一位滿頭銀髮的老醫生向一位中年人講述著病人的現狀。沒有檢測出任何問題,卻偏偏存在問題的詭異情況讓這位名醫也束手無策。
宋軾平靜的點了點頭,沒有說什麼。
還能說什麼呢?展開夢土的代價讓白易陷入了新的噩夢之中,七巧其六的封閉讓吳面仍身處搶救室,先遣隊伍的士兵傷亡慘重,進行救援的持咒人大多都災厄纏身,如今囊括三座城市「熒幕」是否能夠阻攔現象級區域的蔓延還尤為可知,再加上近三百萬人民的安置工作,每一件事情都是亟待解決,卻難以短時間完成的工作。
無數後勤軍隊被調集而來,武裝力量嚴密的保護著這所救助持咒人的特殊醫院,而宋軾,便是面對潛藏於黑夜的敵人的最後一道城牆。
對於普通民眾而言,他們從未聽過,也並不關心持咒人的存在,這類不知是與詭同時誕生、或是因其他原因而出現的「倒霉蛋」中的「幸運兒」人群,在諸華擁有官方身份的人數不過74人。
官方一直都在暗中吸納持咒人,但是,詛咒畢竟被稱為詛咒。奇葩到無法支付的代價,如:依靠自己展翅翱翔飛躍世界最高的山脈,或是用一次必死/先死後用的代價,讓在詭造成的災難中勉強誕生的持咒人像是成功登陸的帶魚般立即暴斃。
能真正進入官方的,都是穩定的炸彈。
「宋軾,你的盒飯。」
一份混雜著西紅柿炒牛肉的米飯被宋軾接過,這是他最喜歡的菜。
「多謝。對了,《群星》的代價你能夠處理嗎?我能提供些幫助。」
遞飯的女士看了看左手上新增的疤痕,無所謂的搖搖頭。
她將夜梟的襲擊部位從脖頸跟換到了左手的手腕處,順時針的刻度旋轉會扭斷脖子,但對靈活的手腕來說不過是事後接骨的事兒。
她用右手打開飯盒,坐著便攜摺疊凳安靜的吃起飯來。
「牛肉,確實好吃啊。」宋軾如同詩人飲酒作詩般表達著自己看到西紅柿牛肉的喜悅之情。
女士看了認真欣賞牛肉的宋軾一眼,之後悶頭吃飯。
明明未到夏天,今夜的蚊子卻尤其的多。他們畏懼著人的滅殺,卻也貪婪於品味鮮血。
嗡嗡嗡——嗡嗡嗡——
飛舞的蚊子在耳邊轉了一圈又一圈,直到停落在人類的耳朵上。
啪的一聲,蚊子死了。
「啊,該買瓶滅蚊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