撕破皮膚的船長實在是有些太過醜陋了,他更願意稱之為『船詭』。
細密的銅鏽迅速生長,於船面上組建成的洶湧的浪濤,褪去偽裝的船詭獰笑著,如海魚般乘浪襲來。
近了,張希躍起,用黑針點地,向著愈從鏽沙中躍起的船詭一腿豎劈。
咂!滋滋——
似踏入軟膠般的粘膩感令張希快速抽腿,惡臭的膠液腐蝕皮膚,張希卻並未感受太多疼痛。
嫣紅的鮮血自傷口流淌而出,洗去了有害的污漬,被灼毀的腿部的皮膚漸漸出現,不似血肉生長,卻似傷痕消融。
黑針的材質極為堅實,便是被銅鏽糾纏,也能調撥時間以阻擋侵染。但立於針尾的張希卻略顯狼狽。
似踩高蹺般,張希憑藉黑針點地,不斷躲閃著揮灑而來墨綠鏽沙,他小心的接近著郵輪的邊界,直到觸及透明的壁屏障。
翻身起跳,與此瞬間借力,張希挑起黑針,在脆弱的薄壁上划過。未有過多阻礙,薄壁上出現了細長的破口,可未等汩汩清水流入,便重新修復,阻擋了雨的突入。
刷!
船詭的觸手探出,卻因長度所限,未能擊中張希。
「在雨的侵蝕下,屏障已經無比脆弱。」張希一邊閃避著鏽沙的襲擊,一邊思考,「詭的攻擊並不頻繁,但它的觸手在膨脹,想來是在汲取郵輪的力量。該如何限制它,拖延時間?」
轟隆!
突兀的撞擊讓郵輪近乎倒翻,龐大的影自包裹郵輪的雨幕之外顯現,是遊蕩於夢海的巨獸。
嘩啦啦——
郵輪壁壘上出現巨大的裂口,雨水灌入,可那船詭似乎料到如此,觸手延伸,將企圖鑽出裂口張希攔腰捆束。
轟!
獸影入海掀起的巨浪令郵輪於夢海跳起,張希趁此時機,用黑針刺入船詭的觸手,憑藉轉換的時間逃離了束縛。
可惜,郵輪的屏障已然合攏。
海獸離遠,郵輪落下,狂暴的海浪自船外撲來,卻又被詭異的驅離。四處亂飛的張希跪摔在郵輪中心豎立的青銅柱上,雙腿骨折,再起不能。
張希不明白為何會骨折,他本不該如此脆弱,但身體的自我修復能力是有限的,除非張希浸在雨幕之中,否則以此傷勢耽誤一瞬,他恐怕要葬身詭腹了。
張希自高處俯瞰,盤狀的船身,高聳的柱針,他想了想,不禁讚嘆。
「倒像是日晷,真是古老的形象。」
他雙手支起,將腿部放平,鮮血已於未知時被抹去,但皮膚下碎裂的骨刺依然向張希的神經傳遞著刺痛。
坐在日晷的晷針上,張希望著不斷膨脹的章魚。耳邊雷聲轟鳴,心中卻更顯疑惑。
「若再等一會兒,自己可就痊癒了。」
船詭並非等待,而是妄圖突破那構築自身的規則。
自船表到晷針之上,一切都包裹於時刻之中。因此,在郵輪上不會存在死亡——所有人都死了,所有人都活著。
祂誕生於亡者的塑造之中,本應是一艘腐敗的、彌散著死亡的郵輪,卻於船長所掌控「開拓」的操縱下,扭轉了祂的特性。
祂是人造的劣質品。誕生於鐵律,卻違背了自身存在的規則,因此祂弱小。
陰謀詭計或許能夠讓乘坐他的人類被其所掌控的力量吞噬,以此滿足祂的暴虐,卻無法幫助祂擺脫規則的扭曲。
此刻,祂再度嘗試,以注入於表徵的偉力,妄圖突破桎梏。
若蛛網附身,紛亂的條紋糾纏,細碎的文字浮現於郵輪的每一處空間,它們顯於人前,只是冰冷的圈禁著此處,無辨於善惡。
【規則:晷針——我面相了怪物,我們同樣脆弱。】
張希看到了浮動於晷針頂上平台的文字,他沉默的思考著,似乎明白了什麼。
規則?亦或是詛咒?
不過是不同的表現形式罷了。
雙腿已經修復,他站起身,看著那驟然萎縮的船詭——它的嘗試失敗了。
詭恢復了近乎於人形的狀態,連帶日晷表面上墨綠的鏽沙也盡數消散。即便距離極遠,張希仍聽到了那痛苦與憤怒雜和的尖嘯。
「大抵是急眼了,真是可憐的智慧。」張希暗暗思量。
青銅鑄造的船隻與時間並同腐朽,明黃色的外殼密布歲月的銅綠,奧古的銘文阻擋著雨水的侵襲,夢海的震顫掀動這厚重的『郵輪』。
死去的船詭站在日晷的晷面上,他愈圖戲耍規則,卻迷失在交錯的「蛛網」之中,而今,它只是一個失敗者。
張希站在晷針之頂,他的存在吸引了『船詭』的注意。詭愈發狂躁,這不知為何出現在船體的人類,與那些曾企圖寄生它的蟲子一樣可惡。
晷面上,船詭張口,它憤怒的嘶吼,直至將眼窩中濃綠的漿液振灑。
它被從粘稠的凝膠中掏出眼珠,胡亂的鑲嵌入空洞的眼眶。舞動的觸鬚纏繞起它的佩刀,唇下的利齒摩擦。
青銅船隻與雨的對抗仍在進行,海面的風暴開始匯聚,現在,張希無法抽調現象的力量,他需要時間。
船詭不會等待,它拿起了刀,觸鬚攀附晷針,迅速攀爬。
或許,該是劍技的較量了。
張希站在晷針的頂端,這塊擁擠的、布滿坑窪的地方將是對決的舞台,規則在此演奏。
詭爬了上來,它貪婪的看著人,若非郵輪干預,這弱小的食物早已死亡。
張希無奈的笑笑,真是陰魂不散。
暴雨匯聚狂風,對決者相視。
「轟隆隆!!」
海洋在電光下爆閃,劍刃於此時碰撞,四濺的水花鼓動著沸騰的鮮血,老舊的皮革陳述著傷痕與榮譽。
雷霆擊落,撕裂雲層的光路蔓延至旋渦中心。劇烈的搖晃讓張希的腳步一錯,險些跌落晷針。
凌厲的刀鋒襲來,布滿珊瑚樣的紅鏽勾連著墨綠的汁水,腐敗的惡臭灌入張希的口腔,他左手撐地,利用驟然的爬伏閃避偷襲。
黑色的長針橫掃向『船詭』底部的觸鬚,時刻的變換令詭的行動遲緩,但它仍能夠將散落的須尾騰空,扭曲的吸盤藉機附著於『黑針』之上,纏繞帶來的巨力企圖將張希扔下高空。
借力騰空,張希將黑針刺入坑窪之中,飛起一腳踢中滿面水漬的頭顱。
晷針的規則封鎖了現實的刻度,物理學的偉力限制了這場決鬥雙方的力量。
但是,公平決鬥?
人與章魚的決鬥又如何評價公平?
四散的觸鬚勾住了晷針的邊緣,柔軟的頭顱輕易的泄力,伸長的須尾再次抽來,惡毒的刀鋒藏匿於軟體組織之間,致命的威脅無處不在。
急速的抽擊於張希耳畔炸響音爆,橫擋的黑針彈飛了甩來的刀鋒,張希在此時抖落大衣,抽出左輪,拔槍連射。
砰砰砰——
三發子彈精準的貫穿了『船詭』的頭顱,貼地一腳,短暫失衡的詭被踢落平台。
沒有再對空中墜落的詭設計,離開平台,左輪的子彈無法擊傷船詭。
張希在等待癔症風暴的具顯,如今所處的晷針平台顯然是一個絕佳的位置。
將左輪緊握,他還有兩發子彈,如果船詭再次爬上來,張希還能夠讓它感受一下時代的變遷 。
吱吱——咔咔——
郵輪的齒輪抽動,金屬的噪鳴聲下,郵輪開始顫動,預圖擺脫那即將形成的風暴核心。
張希平靜的看著這條妄圖逃離漁網的肥魚,劇烈的掙扎未必會毫無作用,但用雨幕鼓動風暴,張希已經盡力。
雷霆鼓譟於烏雲之中,顫動的空氣攪亂著雨的軌跡,遠眺皆是暗沉的灰色,於夢海之上,孤獨的漁夫正與畸形的海魚角力。
誰會是勝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