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斯蒙蒂斯原以為這場交易要持續一兩天,正想不耽誤時間地找點其他線索,誰知小應先生一轉身,就把東西備齊了。叛軍派飛船過來交接,小應先生主動請纓前往。
阿斯蒙蒂斯當然「不放心」他落單,鐵了心跟隨,小應先生只好語重心長地說:「過去的事情不能怪你,你何必以身犯險?」
阿斯蒙蒂斯:「……」這麼一說,他就更想去了。到底是誰,為他安排了這麼多的劇情?
他帶著這個疑問,跟著小應先生上了賊船。來之前,小應先生勸他不要來,但真上了船,小應先生又安慰他:「我們國家對烈士家屬的待遇很不錯,你不用擔心莎拉的未來。」
阿斯蒙蒂斯:「……」
他對女皇、小應先生和叛軍的關係,有個模糊的猜測,所以試探著問:「如果我不幸犧牲,女皇會為我報仇嗎?」
小應先生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這個問題是多餘的。」
阿斯蒙蒂斯疑惑。難道他猜錯了?
叛軍派了一群高大威猛的士兵來槍指他們的腦門,因為人數太多,一度在逼仄的走廊造成交通堵塞。
艦橋燈光調得昏暗,如果阿斯蒙蒂斯不是做了視力矯正,幾乎發現不了正前方那塊一動不動的木板……其實是一把椅子的背面。
尷尬在靜默中蔓延。
「咳,龍老大。」小應先生打破靜謐,「東西我已經帶來了,你是否可以放人了?」
「哼!」
熟悉的聲音讓阿斯蒙蒂斯鬆了口氣。其實在小應先生喊出「龍老大」的剎那,答案就塵埃落定。會花心思豐富女皇和小應先生這條支線的滅世者,只有應龍山。
寬大的椅背慢慢地旋轉過來,露出一張與小應先生有幾分神似的年輕面孔——應龍山不僅讓太太重返青春,自己也返老還童到二十來歲的樣子,貧瘠的腦門一片欣欣向榮。
應龍山翹著二郎腿,得意洋洋地撥弄著自己茂盛的劉海:「你們自己都陷在我的飛船上了,還想和我談條件?」
小應先生煩惱地掐了掐自己的眉心,嘆了口氣說:「哥哥,別這樣。」
阿斯蒙蒂斯:「……」為了年輕,連兒子都不肯認了。
應龍山笑容一收,氣呼呼地說:「我讓你找機會把你嫂子偷出來,你看看你,多少年了,福布斯排行榜都登頂了,人還沒影!要你何用!」
小應先生說:「好過人財兩空。別忘了你的軍費是從哪裡來的。」
「你還好意思說?你居然敢剋扣這一季度的軍費。」應龍山憤怒地說,「別忘記你下海的第一桶金是誰給你的?翅膀硬了,就想當飛機嗎?」
兩人開始爭論誰在對方的生命里做出更大的貢獻。
阿斯蒙蒂斯的能力是製造幻境,在成為地獄著名宅男之前,也曾是社會觀察家,再結合幻境,剖析人們的心理。像眼前這幕情景,其實是應龍山自我的辯論,因為真實世界的小應先生並不會參與這個無聊的話題。
幻境裡的應龍山取得了辯論賽的勝利。
這說明,他的內心希望日漸年邁的自己能夠在兒子面前保持父親的絕對權威。所以,這裡的小應先生是弟弟,因為在應龍山心裡,他不再是小孩子了。
……
但是,這些道理對滅世者有什麼作用呢?
阿斯蒙蒂斯感覺自己受爭吵的影響,變得心浮氣躁起來,而應家父子——不,應該說應家兄弟的爭吵還在繼續。
小應先生說:「一把年紀的人了,別這麼幼稚。女皇可不會一而再、再而三地包容一個奶娃娃。」
應龍山又生氣了:「這是誰的錯呢?她不聲不響地生了我的孩子,我卻連探視的權力都沒有!」
「是你拒絕當皇夫,而跑來這裡加入叛軍的!」
「帝國這樣的封建制度難道應該繼續存在下去嗎?我們應該推翻帝國主義、推翻封建主義、推翻官僚資本主義三座大山,帶領人民走向共和!」
「我們是君主立憲制!」
「帝國主義很快要復辟了!」
小應先生深吸了口氣,強迫自己中斷這段無意義的對話:「好吧,先告訴我,莎拉在哪裡?」
應龍山說:「隔壁房間。」
小應先生對阿斯蒙蒂斯說:「你先過去,我一會兒來找你,放心吧,我們會完成任務的。」
阿斯蒙蒂斯的情緒終於好了一些。只要能從這對父子的爭論中解脫出來,哪怕是面對莎拉,好像也沒那麼緊張了。
隔壁是一間小休息室,風格簡樸,但坐了幾位婀娜多姿的美女之後,整間房都香艷起來。
阿斯蒙蒂斯一踏入,就成為焦點。
一雙雙水汪汪的明眸好奇地望著……所以這些眼睛的主人都不會是莎拉——妻子看丈夫的目光不應該這麼陌生。
他粗粗地掃了一圈,沒見到記憶中的人之後,就醒悟過來。無論是海倫、董宏宇還是應龍山,都不可能見過真正的莎拉。
阿斯蒙蒂斯的目光落在角落裡一個明顯大了幾個型號的「大」美女身上。她穿著雪白色的蕾絲裙,勒緊的腰部幾乎能看到緊繃的腹肌線條。她的體積打破了近大遠小的理論,哪怕坐得最遠,但在一群嬌小的美女中間,依舊像座難以挪動和翻越的大雪山,不容「小」覷。
關注她,不僅因為格格不入的尺寸,更因為,她是唯一一個從頭到尾都沒有把頭轉過來的人。
阿斯蒙蒂斯走到她身後,輕聲問:「莎拉?」
「大美女」肩膀抖動了一下,緩緩地、緩緩地回頭四十五度角。
阿斯蒙蒂斯看到了她臉上的鑲滿鑽石的純銀狐狸面具,與盤頭的金髮相比,真看不出哪個更耀眼一些。但令他的心裡更確信了她的身份。
越奇葩的設定,越可能是有名有姓的主要角色。且看,在現實中的「小應先生」,到了幻境,就有了「應天運」這樣具體的名字。
「莎拉?」他又問了一遍。
對方終於有了反應,矜持而含蓄地點了點頭,然後從喉嚨里發出一陣乾澀卻尖細的「嗯」。
阿斯蒙蒂斯:「……」
房間裡的其他少女感動地捂住嘴巴,竊竊私語聲不斷響起:
「好感人,就算被擋住了臉,還是一眼被丈夫認出來了呢!」
「莎拉姐姐的美貌,果然是面具也無法遮擋的呀!」
「看莎拉姐姐和她丈夫的交流,真是又甜蜜又感人!真羨慕這樣的愛情!」
「……」
身處議論中心的阿斯蒙蒂斯忍不住扭頭,對這些少女說:「我想和她單獨談談。」
「天哪!」
一個少女扶著閨蜜的手站起,卻又擺出激動得搖搖欲墜的樣子:「剛見面就想單、獨、談、談!也太迫不及待了吧!而這裡,剛好有一張床!這真是既和諧又該被和諧的該死的甜美愛情!」
其他人少女連忙捂住她的嘴巴:「好了,我們把時間留給他們嗎?他們為這一天一定等待得夠久了。」
阿斯蒙蒂斯:「……」他一點都不想知道這群少女是誰的設定。
等嘰嘰喳喳的少女們全部離開之後,房間終於清淨下來。
「莎拉」兩隻手扯著裙子,偷偷瞄了阿斯蒙蒂斯有一眼又一眼,羞答答地說:「你想的話,我們要抓緊時間哦,再過一會兒,皇太子就要從午覺中醒來了……」
地獄知名木頭男、宅男、萬年單身狗——阿斯蒙蒂斯不解風情地打斷他:「你是黎帕?」
「莎拉」羞澀的動作頓住了,仿佛連輕飄飄的蕾絲花邊都結了凍,僵硬得垂了下來。
阿斯蒙蒂斯見他半天沒反應,伸手在他面前晃了一下,就被抓住了。黎帕抓著他的手,清了清嗓子站起來:「沒想到你這麼快就認出來了。」
阿斯蒙蒂斯看著比自己還高半個頭的「妻子」,默默地抽出手,退後了一步:「你怎麼會變成莎拉?」
黎帕說:「這是個好問題,自從你鬆開我的手,讓我自己走之後,我就像無根的浮萍,根本找不到回家的方向。」
阿斯蒙蒂斯從懷裡掏出她「離家」的留言,雖然寫著「老公收」的信封被故意收起,但信紙第一句「親愛的老公」仍叫他紅了臉。
黎帕讀信時,適應良好——畢竟臉藏在面具後面:「語氣有點像,但不是我的字跡。」
阿斯蒙蒂斯:「……」什麼叫語氣有點像?
黎帕緊接著轉移話題:「我醒來就發現自己成了一個奶娃的保姆和玩伴,每天的任務就是穿著訂做的特大號女裝,和一群未婚小姑娘一起,一邊探討育兒心得,一邊在皇太子身上實踐。」
阿斯蒙蒂斯問:「皇太子是誰?」
海倫是議員,應龍山是叛軍首領,那麼皇太子的身份很可能是……
黎帕說:「迷你版的小應先生。」
阿斯蒙蒂斯呆住。
黎帕說:「他小時候也挺嚴肅,除了吃飯挑嘴,睡覺認床之外,很好養。」
阿斯蒙蒂斯點點頭,等著黎帕主動問起自己的經歷,但對方一直沒有開口,只是彎著一雙純澈的藍眸笑吟吟地望著。他被看得滿臉通紅,忍不住轉頭迴避,須臾,又迴轉過來:「這是你本來的樣子?」
黎帕沉默了下:「你想看?」
阿斯蒙蒂斯飛快地搖頭:「算了。」
面具下的黎帕發出無聲的嘆息,很快就說:「莎拉是帝國著名的美人,據說任何一個男人見到她,都會情不自禁地愛上她,所以,為了不讓男人瘋狂,她終日戴著面具,唯一例外的,就是面對自己丈夫的時候。」
阿斯蒙蒂斯仿佛回到了拆信前的抉擇——
那時候是「老公收」。
那麼,收、不收?
現在是「老公看」。
那麼,看、不看?
他選擇落荒而逃:「不必例外。」
門外只有兩個士兵在,據說皇太子醒了,小姑娘們都被叫去照看皇太子,正好小應先生從隔壁出來,阿斯蒙蒂斯問起歸期,小應先生為難地說:「我哥哥不肯放皇太子離開,你先走吧,趁他還沒發現你的身份。」
「他有什麼身份?」
「我有什麼身份?」
兩道聲音同時從應龍山和阿斯蒙蒂斯的嘴裡發出。
暗悔失言的小應先生夾在中間,一臉為難,許久,才頂不住壓力說:「其實,他就是蒙德斯。」
應龍山表情龜裂:「蒙!德!斯!當年!就是他們家誣陷我們家的!你居然認敵為友!」
……
黎帕從裡面出來看戲,阿斯蒙蒂斯下意識地劃清界限:「你誤會了,我們關係沒那麼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