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執年拿著茶杯的手一頓,抬頭時眸色溫柔:「公主怎麼突然問這個?」頓了頓:「可是汗王跟你說了什麼?」
烏婭靜靜看著對面的男人,哪怕這一年間日日相對,哪怕早已經看過無數回,可每次依舊還是會為這張臉失神。
她到現在都還記得和季容卿初見時的模樣,那一片亂糟糟的吵鬧聲中,他救了受傷的母后,朝著她逆光而來,於一片光影之中站在她面前朝她伸手。
「這位娘子,你還好嗎?」
烏婭垂眸,原本到了嘴邊想要質問的話咽了下去,只有些疲憊說道:「呼延閔想要讓我們聯繫十三散部的人,借他們之力阻斷大魏軍隊和落雁關那邊的聯絡,劫掠些糧草補充我們營中所需,更藉此逼迫大魏那邊退出草原。」
陸執年聞言眉心一皺,第一反應就是呼延閔瘋了。
別說魏朝那邊不可能沒有防備著他們出手阻斷糧草押運,說不定早早就設伏在周圍只等著他們跳進去,何況他們手中握著那殺傷力極強的利器,之前他們不是沒打過糧草的主意,可派去的人幾乎全軍覆沒,十三散部的人貿然前去劫糧根本就是在送死。
大魏如今安營紮寨,周圍守衛更嚴,想要逼迫大魏退兵可以想別的辦法,怎麼能讓十三散部的人這麼冒險……
等等。
陸執年臉色微變:「汗王該不會是想要削弱十三散部兵力,故意送他們去死?」
烏婭知道對面的人聰慧,聞言也沒瞞著:「呼延閔猜到了我們跟十三散部之間有交易,說如今三大部族損失慘重,無論宗延部還是咱們身後的宗聿部,兵力都已不及他們,若十三散部的人生了反心……」
她頓了頓說道:
「我知道你與他們有過約定,但是十三散部的人對王庭的確沒有歸附之心,胡寶憲也沒有明言會支持我上位,而且咱們軍中的確沒糧了,各大部族也急需休養生息畜牧以備寒冬。」
「如果不能想辦法儘快逼退大魏的人,跟他們在這裡耗到秋後,到時候不用大魏動手死的就是我們。」
陸執年手中握著茶杯,抬眼對著烏婭:「所以你也同意汗王說的,應該拿十三散部的人跟大魏一命換一命,逼魏帝他們撤兵?」
烏婭搖搖頭:「我不知道。」
陸執年沉聲道:「公主可知,如今王庭大軍所剩不多,全賴十三散部的人出手才能攔住大魏的軍隊,若不是他們,魏朝大軍如今恐怕都已經打到了皇城,況且胡寶憲他們不是蠢的,一旦讓他們發現王庭捨棄了他們拿他們當踏腳石,他們定會與我們反目……」
烏婭打斷了陸執年的話:「我知道,可是容卿,除了這辦法我們還能怎麼辦?」
她是標準北陵人的長相,眉弓很高,輪廓極深,微卷長發落下一半在肩頭,目不轉睛地看著陸執年。
「北陵大軍折在了落雁關,桑齊納他們也死了,宗聿部所剩的人根本不足以震懾其他部族,我知道呼延閔說這些是有私心,可是你也的確沒有辦法保證十三散部的人對我們忠心。」
「況且就算有他們,也不過是纏住大魏一段時日,可是魏朝如今沒有南地之患,他們與南齊議和之後那裡更成了他們的糧倉,他們的士兵有源源不斷的糧草,有無窮無盡的增援,可是我們沒有。」
「與其去看長遠的,倒不如照著呼延閔說的,先想辦法逼退大魏,只要他們能退出草原,就能給我們一些喘息之機。」
烏婭以前野心勃勃想要爭奪汗位,想要把呼延閔拉下來自己繼承王位之後,以報當初奪權之仇,也讓宗聿部成為北陵第一部族,可是如今的她卻只想逼退大魏之後,保全宗聿部剩下的這些人。
只要大魏退了,她就能帶著宗聿部的人撤走。
她可以不回王庭,可以領著族人回歸族地,可以帶著他們去草原任何一個地方。
這偌大的草原,隨處都能安家,只要能避開這一次滅族之危,就算大魏回去之後整兵重新再來,除非他們能踏平整個草原,否則宗聿部總有能夠活命的機會,而不是像是現在這樣,被呼延閔和王庭死死綁在一起。
烏婭說完自己所想之後,抬頭看著對面的男人,一字一句認真問道:「容卿,你定會幫我,幫宗聿部的,對嗎?」
陸執年對上她目光,沉默片刻,垂眸放下手裡茶杯,他長袖划過桌面落回了膝上,再抬眼時眸子裡已經恢復了之前溫柔。
「我自然會幫公主。」
……
將聯繫胡寶憲和十三散部的令符直接交給了烏婭,又與她叮囑了該如何勸服十三散部的人出手,陸執年甚至貼心的替烏婭想好了退路,在十三散部拒絕之後如何說服其他零散部族的人為她所用,樁樁件件都細緻到了極致。
烏婭臉上笑意盈盈,將陸執年所說的全部記下後,就迫不及待的起身:「那我現在就去聯繫他們?」
陸執年點頭:「行事小心一些,多留個心眼,別太相信呼延閔。」
「我知道的,我從來都不信他。」
烏婭湊近親了親他:「你近來頭疾發作的越發頻繁了,身子也虛弱的很,我讓人熬了肉粥待會兒送過來,你多少吃一些,再忍些時日,等大魏的人退走之後你就不必這麼辛苦。」
陸執年柔聲道:「好。」
烏婭滿是留戀摸了摸他臉頰,這才依依不捨離開,等帳簾重新放下來時,陸執年臉上溫柔之色瞬間褪了個乾淨,滿是厭惡拿著帕子就用力擦了擦臉上被烏婭碰過的地方。
「主子。」
春生帶著面具靠近,就見自家主子臉上被擦得通紅:「您當真要舍了十三散部?」
陸執年冷著眼扔了手裡的帕子:「十三散部從來就沒跟我投誠過,何來舍了他們?」
不過是利益所驅,怕災殃波及自己,唇亡齒寒之下不得已靠攏王庭,又被他拿捏了一二短處被迫靠攏公主府,可這種勉強拼揍在一起的關係毫無信任可言,脆弱的稍微一碰便能粉碎。
呼延閔想舍了十三散部,那些人也未必不能舍了王庭。
陸執年沉聲道:「讓我們的人準備好,今夜尋機會接應我離開。」
北陵不能留了。
烏婭,對他起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