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是瞧著丹娘沒吭聲,那聲音越發肆無忌憚。
「旁人家的兒媳待婆母那是恭敬有禮,孝感動天,可沈大人家呢,幾個兒媳把婆母欺負得都快過不下去了,也不知是誰在前面領的頭,若是叫陛下知曉了,看你還能得意到什麼時候!」
這話已經是指著臉說了。
周大奶奶當即臉色一沉。
丹娘輕笑著看過去,卻在人群中見著了一張熟悉的臉。
她認得。
這是與沈夫人交好的太太。
也不知是哪位府上的,瞧著今日通身氣派的模樣,定然也不是個好相與的。
對方輩分比她高,身份又比她重,還有身邊好些人幫腔,更是抬出了孝道二字,擺明就是要當眾叫丹娘下不來台。
瞬間,四周鴉雀無聲,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們二人身上。
周大奶奶扯了扯丹娘的袖子,低聲道:「不要與這樣的人多費口舌,沒的氣壞了自己。」
丹娘莞爾:「無妨,我曉得輕重。」
說著,她朝著方才大放厥詞的那位太太走近了兩步,「這位不知是誰家府上的主母,方才說了什麼,我一時沒聽清,可是在說我大著肚子來祭祀,是裝模作樣,還有所衝撞?」
那人見丹娘居然還敢當眾反問,冷笑連連:「難道不是麼?誰家大肚婆還整日拋頭露面的,也就是你們撫安王府了,我說沈大人年紀輕輕的,怎麼就這般得聖上重用,原來是家裡的大奶奶這般能幹,會討上頭的歡心。」
「這位夫人的話我聽不懂,什麼叫有所衝撞?」丹娘仿若沒聽到她剛剛的尖酸刻薄之語,依然笑得輕柔禮貌。
「哼,你懷著孕,就該避開紅白之事。今日是鳴鐘祭祀,你這個樣子不就是招搖麼?好讓大家都知道你們撫安王府忠君!」那婦人說著,翻了個漂亮的白眼。
這話一出,四周有些竊竊私語。
顯然,大家都下意識地認同這婦人的話。
丹娘不以為然,微微昂起下巴:「說得好,這位夫人果然深諳內宅婦人的生存之道。若是往常,我必然會認定你這話說得沒錯,可今日——」
她頓了頓,聲音微微一顫,「是為皇后娘娘鳴鐘祭祀的大日子。中宮乃國母,我朝痛失國母乃國喪,又豈能與一般門戶的紅白之事相提而論?」
「我以為,此番前來是為表臣子臣婦的一片心意,是為人臣子臣婦應當的本分!我肚子裡的孩子沒這個緣分親眼見一見皇后娘娘的鳳儀,今日前來也算一表我們沈家的遺憾。」
「怎麼……在您的口中,這就成了衝撞了?」
丹娘眉尖微蹙,「不知您說的是指替皇后娘娘鳴鐘祭祀衝撞了我肚子裡的孩子,還是說我肚子裡的孩子衝撞了皇后娘娘?」
一番話,擲地有聲,瞬間讓對方張口結舌,啞口無言。
她又步步緊逼,「方才您那樣嘲諷說什麼盡忠,我也不明白了,難不成您府上覺得忠君二字是很可笑的事兒,所以才會這般不屑一顧麼?」
那婦人聽到這兒,冷汗都下來了:「你、你莫要胡說!!」
這可是皇宮。
多少雙眼睛看著,多少對耳朵聽著。
若是忠君都成了笑話,那她家裡頭一個就會被敲打。
她剛剛不過是想借著孝道嘲諷丹娘兩句,沒想到這瞧著年紀輕輕的沈家大奶奶竟然這般厲害,三言兩語就捉住了她話里的破綻,來了個四兩撥千斤。
丹娘知道這是什麼地方,也不好太過了。
她福了福,笑得溫婉:「原來您不是這個意思,是我會錯意了。」
直接給了個台階下,那婦人哪有不下的道理,忙強忍冷汗津津,也說了兩句場面話,總算將這一回圓了過來。
一場小風波就此平息。
時辰已到,鳴鐘祭祀開始。
好一番折騰後,眾人終於能暫且喘口氣。
周大奶奶湊到丹娘耳邊低語:「你方才真是嚇死我了,我還以為你真會跟那人吵起來。」
「怎麼會呢。」
也不瞧瞧這兒是什麼地方。
丹娘就算再莽撞,也不至於挺著大肚子在皇宮裡的祈福殿上跟人家鬧翻天。
她有分寸的。
周大奶奶鬆了口氣:「也虧得是你,腦筋轉得快,換一個人這啞巴虧是吃定了,你家婆母……」
她頓了頓,知曉自己是說漏嘴了,忙擺擺手,「嗐,你如今別想那麼多,先安安穩穩地將孩子生下來再說。」
丹娘莞爾:「我也這樣想。」
半日過去,屬于丹娘的那一份忠心已經表完了。
沈寒天還在忙活,她獨自乘著馬車回去。
回到府里,王氏迎了上來,見長嫂平安無事,面色紅潤,神態自若,便鬆了口氣。
丹娘問起了松哥兒的學業。
王氏自嘲笑道:「孩子如今還小,我呢……雖在閨閣中讀過幾本書,不叫做個睜眼的瞎子,但要說給孩子啟蒙,還是太勉強了些。如今也只能教他識得幾個字,能看會讀罷了,真要說起那書本子上的道理,我是一竅不通。」
「我府上外院有個家塾,你來的時候應該也看到了,不如就叫松哥兒過去跟著讀幾天書?」丹娘提議道。
王氏眼前一亮:「當真可以?不過……我瞧著那些人都是少年郎了,我跟前這個還小呢。」
「裡頭有小孩子啟蒙的。」
這還是之前沈寒天提起的。
說家塾裡頭還該有個家學,往後他們家自己有了男孩子也有啟蒙的地方。
後來家學是辦起來了,橫豎也就一間小小的屋子,裡頭坐了十來個差不多年紀的小男孩,都是別家府上的公子哥,緊趕慢趕地送過來的。
別的不說,沈寒天狀元之名如雷貫耳,且撫安王府上的家塾辦學質量高,學生科考成績好,這一點有目共睹。
就是再嬌寵的人家,也對自己的孩子寄予厚望。
家學的消息剛傳出去,就來了好些人家報名。
後來還是沈寒天親自選了一批,成了這家學的第一波學生。
松哥兒雖小,但也能混在後頭聽個囫圇個。
就像丹娘說的:「不求他現在就能聽得懂了,凡事講究的是個環境薰陶,也不用叫他日日從早讀到晚,只消先明白讀書重要,養成這個習慣才好。」
王氏聽了,贊同不已。
丹娘又順著道:「待明日松哥兒入了家學,你就給太太去一封信。」
聽到這兒,王氏剛剛放下的心又懸了起來。
只聽眼前這貌若春花的年輕主母巧笑嫣然,說:「你就說松哥兒啟蒙求學要緊,是以你要過來陪著一段時日,叫太太安心,不必牽掛。」
王氏一聽,眼前頓時一亮。
兩日後,沈夫人收到了王氏送來的信。
堂屋裡頭,丫鬟們都伺候在一旁,一個個屏氣凝神,耷拉著腦袋,連眼皮都不敢抬一下。
沈夫人已經端坐在上首,盯著手裡那兩頁信,反反覆覆看了好幾遍了。
那保養得當的臉上瞧不出喜怒,只有那雙眸子越發陰惻惻的,瞧一眼都叫人心頭惴惴。
正氣氛凝固著,外頭三太太過來了。
「我說嫂子,瑞哥兒媳婦走了有兩日了吧?」她進門落座,張口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