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章

2024-08-29 01:10:09 作者: 一束雷蒙尼的朝陽
  山中不知何時生了一片毒瘴,日益瀰漫,已有不少軍士因此身中劇毒,不治而亡。仔細算來,今日已是第三十個了。相柳環視周遭,皆是病骨支離,死氣沉沉的辰榮士兵。

  他們的毒不可再拖了。

  毒氣愈發猖獗,防不勝防,可煉製解藥所需的主料不知何故,竟在一夕之間兜售一空。相柳料到必定有幕後主使想以藥品匱乏為導火索,迫使義軍軍心動搖,藉此招降。

  九個腦袋個個瞭然於心,定是西炎王族的手筆。

  相柳忽而憶起回春堂的玟小六曾為他配製毒丸意圖將他毒死在營帳的床榻上,還借他入睡,放鬆警惕之時用石墨在他臉上胡亂塗抹。

  他曾對著西河發誓定要將這個膽大包天的傢伙拆吞入腹,九個腦袋一個一口將他撕碎,可如今各大藥房都緊缺藥材,倒也說不準似回春堂這般名不見經傳的小鋪子尚余兩味。故而他便想夜間去回春堂試試。

  如今金銀已非迫在眉睫,終日短缺不可得之物,更何況今日的清水鎮可比往日熱鬧許多。他聽聞塗山家的奴婢專程來這天高皇帝遠的地方尋她們的少主,恰巧回春堂的葉十七正是來路不明,身份存疑之人。

  他與塗山家的狐狸不熟,可與狐狸的救命恩人相熟。

  此時適逢有一士兵前來相報,他瘸了左腿,膝上裂了一條血口,可他卻咧著嘴,眉眼間都流露著如劫後重生的喜悅,「軍師,軍師,天大的好消息!」

  許是太過激動,故而喘氣不勻,字句之間也都斷斷續續。相柳蹙起眉,道:「究竟是什麼大好的消息?」

  待將氣息倒騰勻實,士兵才後知後覺向軍師行軍禮,滿臉的喜悅掩都掩不住,「昨夜被那神族叛徒以血救治復生的兄弟,今日不慎破了手腕,原想叫大夫止血,誰知幾滴血不慎落入中毒之人口中,方才那個飲了血的兄弟竟已經痊癒了!

  「到底是昨夜與那叛徒交涉太過短暫,竟不知她的血除了能令逝者死而復生,竟還能祛百毒!」

  相柳的眸中如燃燭將熄,迸出點點火花,「此話當真?」

  「屬下哪敢欺騙軍師,親眼所見,千真萬確!」士兵急急回道。待心緒稍稍靜下來些,他的眼中卻忽而升騰起如餓狼般貪婪的神色,「軍師,屬下想,既然那叛徒的鮮血如此靈驗,我們何不將她抓來軍營,日日放血,只等我軍盡數痊癒,百毒不侵,再放她……」

  話音未落,便被相柳打斷了,「行了,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相柳知曉軍中有人為了解毒,妄圖將昨夜那夜闖軍營的女子抓來驅使,把她的血視為百毒不侵的靈丹妙藥。

  且不論有了前車之鑑,此次他能否與那女子打個平手,就是僥倖將她帶來,放干她身上的血,只怕也是杯水車薪,無濟於事。縱有丹藥在手,軍中數十萬人,並非人人都可長生不死。

  可眼下以解毒丹救治之法已被可恥的西炎王族知曉,籌措藥材必然難如登天。如此想來,恐怕將那女子制服的勝算更大些。

  至於接下來,便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相柳喚來毛球,命它找出方才士兵口中那個業已解毒,如今活蹦亂跳的士兵,並嗅出他血液之中是否混雜了與眾不同的神力。

  人皇使臣眾多,他沒有餘暇精力浪費在找人之上。

  ——

  申屠雲蕖瞧見前頭有一輛闊氣的馬車,知曉那是塗山氏之人。此前聽聞方才那家藥鋪里的狐狸已經走失許久,如今應當是遣僕從來迎少主歸家了。

  她雖是人族權貴,可神妖兩族的近況,她也知曉一二。

  擁有密探的並非只有微生家的千金娘娘。

  然申屠雲蕖對此事並不關心:如若方才那隻狐狸精有朝一日當真做回了塗山二公子,今日哪怕是驚鴻一瞥也無濟於事。妖族之中,當屬狐狸的心機城府最為深重,又豈會有一見鍾情之說。

  英雄救美,情根深種,痴傻之人才會信此類話本里的戲碼。

  她去酒肆要了現成的酒。

  此次她不再指使知雨出面交涉,而是自己下車來向店家隨意指了木架下的一壇酒,道:「掌柜的,本小姐就要這一壇了,快些拿來給我,知雨,付銀子。」

  那掌柜的看著是個不大不小的丫頭,不知是哪句話得罪了她,叫她臉上青一陣紅一陣,沒好氣道:「那酒罈里原先封的是本店招牌桑葚酒,今日已經售罄了。」


  申屠雲蕖只覺得這丫頭今日出門是觸了霉頭,故而心緒沮喪,便遷就地指了另一壇,改口道:「那就換成那壇吧。」

  藍衣姑娘嘴硬如鐵,「那是梅子酒,今日也沒有現成的了,客官若想要,改日來取吧。」

  「可我偏偏急需,今日就要。」申屠雲蕖蹙眉,她算是見識了何為刁難,便道:「當真是奇了怪了,你這酒肆分明沒寫著停業二字,卻這也不賣那也不賣。怎麼,你們神族都是一般無二的高高在上嗎?」

  姑娘心中一驚,「你是如何知曉的?」

  申屠雲蕖逼問:「知曉什麼?知曉心肝黑的店家素來喜愛掛羊頭賣狗肉,你們倒好,掛著羊頭卻連狗肉都不賣?還是知曉你是個目中無人的神族?」

  瑲玹此時從簾後走出,這幾日他的衣裳就沒換過,依舊一襲青衣,如被火鉗烙在上頭。

  「海棠,怎麼了?」他溫聲詢問。

  海棠對做賣酒之人一事後悔萬分,見到瑲玹後便壓下心頭火氣,恭恭敬敬地行禮,道:「主……掌柜的,這位客人著急買酒,我說店內沒有現成的,讓她過幾日來取新鮮的,她便同我吵了起來。」

  申屠雲蕖冷笑,「這位甚至小姐是欺負本小姐沒有法力炸不了你這酒肆,還是仗著你是店小二,做掌柜的自然要更為偏向自己人啊?」

  海棠一聽,急赤白臉地跳腳罵道:「你、你竟敢說我是店小二!」

  申屠雲蕖輕蔑地上下打量她一番,嗤笑道:「瞧你這身穿著打扮,這鋪子裡的店小二除了你,還有誰啊。」

  海棠氣急了還想繼續罵,卻被瑲玹制止了,「好了,安靜些,小姐還在裡面睡著,莫要吵醒她。」而後便擺出一副笑臉,對申屠雲蕖客氣道:「這位姑娘,方才是海棠失言了,我是這裡掌柜的,你可以叫我軒,我來招呼您買酒。」

  申屠大小姐總算出了口氣,心中滿意,道:「這才對嘛,既然開門做生意就要講究和氣生財,想不到微生娘娘這套回擊的話術竟是立竿見影,真是可惜……」

  微生……

  瑲玹聽聞這一姓氏,眼瞳驟然亮起,旋即又遮掩了面上的異樣之色,笑道:「姑娘方才想買什麼酒,只管和我說。」

  申屠雲蕖轉了轉眼珠子,伸出兩根手指,道:「這店小二方才說桑椹酒是你們的招牌,可惜已經沒有了。如今既然掌柜的向我拍胸脯保證,我便要兩壇桑椹酒如何?可別告訴本小姐,你們拿不出來啊。」

  一壇撒毒藥的酒毒不死皇帝,那就再來一壇,她就不信送不了那無用的廢子殯天西去。

  瑲玹此刻多了點心思,朗聲笑道:「桑椹酒自然是有的,姑娘想要多少就有多少。只不過桑椹酒已不是本店招牌了,桃花露才是。姑娘若想要,軒大可以賣你一瓶桃花露,贈一壇桑椹酒。」

  桑葚酒是小夭愛喝的,阿毓從前身子弱,碰不得酒,故而喜好甜如蜜糖的桃花露。

  「如此說來,店小二方才是在信口胡謅了?」

  ——

  素毓坐在朝陽殿內閱覽疆域邊防圖,一柱香前有朔方千里迢迢來報,留後院被燒,留後使羊舌桓被害慘死,那些歸置多次的案牘也毀於一旦。

  想都不必想,焚毀北方的留後院,此等蠢主意除了那位貪圖王位,意圖謀反卻愚不可及的安昌王外,還能有誰想得出如此傷敵一千,自損一萬的法子。

  素毓只覺得疲累不堪:當年國君打破常規,允許真龍九子奪嫡取得登位之資,那時怎麼沒讓安昌王泡在豬食槽里讓他認清自己的聰慧,如芝麻大小。倘若那般,想來而今他便不必在此禍亂朝政。

  正勾勒地圖上的一座雪峰時,她忽而聽聞窗外一陣疾風呼嘯,伴隨一聲長鳴。

  素毓並未抬眼,只靠耳力便知來者是昨夜大名鼎鼎的義軍軍師,九命相柳大人。她並未對這一蛇一雕是如何得知她的居所而心生疑竇。

  「相柳大人,我們昨夜就見過。」素毓頭也未抬,淡淡道。

  相柳雖是九頭蛇妖,身姿卻清冷若謫仙,美得超凡脫俗,妖瞳更能魅惑人心,操縱思想。只可惜素毓道高一丈,向來對美色不為所動。

  相柳站在窗外的桃枝上,銀髮飄飄,身段僵硬如塑像。他垂眸看著向窗而坐,公務繁忙的女子,沉默良久,方開口道:「軍中有軍士中了瘴毒,聽聞你的血管用,隨我走一趟吧。」

  素毓停筆望著樹上那巍然不動的九頭妖,面若冰霜,「我朝戰事節節敗退,不如請威風凜凜的軍師大人帶我軍打一場勝仗吧。」

  相柳避開她的目光,側頭看向遠方,「你在胡言亂語什麼?」

  「那你又在扯什麼鬼話。」素毓起身走到窗前,「軍師的腦子出山前被刀夾了嗎,這種話也能說的出來?我去做什麼,被一眾廢物吸血吸成乾屍再扔回亂葬崗嗎?

  「這是我的血,我想如何是我的事,憑軍師大人還左右不了我。」說罷,她作勢要掩窗,卻不料被一股精純的妖力擋了下來。

  相柳一步一步凌空而下,衣袂飄飄乘風走來,語氣里生了一絲威脅,「再問一遍,你去是不去?」

  他的妖瞳攝人心魄,在素毓眼中,這便是舊酒新瓶,無趣得緊。

  「大人若是再進一步,當心被熾火焚為灰燼。」素毓退了一步,回身取出左屜中的火匣點燃紅燭。

  燭光搖曳之間,她幽幽道:「慢走,不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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