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水濺出來，守在宮殿裡的人，全都跪了下去。
「娘娘息怒。」
頌芝嚇得兩把頭都要立起來，她連忙磕頭認錯。
「娘娘明鑑，奴婢不敢，奴婢一心為著娘娘著想，從未有半分逾矩心思。」
年世蘭低頭看著跪在腳邊的頌芝。
不論貧窮還是富貴、盛勢還是頹敗，無論自己對她態度如何惡劣，這個丫頭都寸步不離跟在自己身邊。
還有周寧海。
「與你有什麼關係？」她伸手扶起頌芝，其他人也跟著站起來，「本宮知道你的忠心，等過些日子，本宮會讓嫂嫂在宮外替你物色個好人家，送你出宮嫁人。」
頌芝剛站起來，又立刻跪了下去。
「奴婢不知道哪裡做錯了，還請娘娘明示，奴婢一定誠心悔過，還請娘娘不要趕走奴婢。」
「我不是要趕你走，我是想為你和周寧海，謀一個好的出路……」
年家尚在，年世蘭是皇帝的妃子，她跑不了，可她身邊這些個下人可以跑啊。
沒必要大家都留下來送死。
話還沒說完，周寧海也撲通一聲跪了下去，「娘娘，奴才什麼話都沒說，您不能趕奴才走。」
「不是，你們……」
她們已經為自己死了幾百次，年世蘭實在不忍再看到那樣的結局。
她不想讓頌芝這樣一個乾淨的姑娘，去伺候那個爛掉的老男人，也不想讓周寧海再去慎刑司受酷刑。
「你們先起來。」
「娘娘若要趕奴才走，奴才情願長跪不起。」
死過一次的人，沒那麼多忌諱，年世蘭道：「可是你們跟著我這樣的人，是不會有好下場的。」
「呸呸呸，娘娘在胡說什麼？娘娘在後宮得寵，大將軍在前朝得力，無限榮光，怎麼會沒有好下場？」
頌芝說完，周寧海也道：
「娘娘可是因為皇上最近沒來，心中失意？奴才這就去請皇上。」
說著周寧海站起身，一瘸一拐要出門。
「回來！」
「娘娘！」
「皇上今晚會去景仁宮，你沒必要白跑一趟。」
「沒關係，皇上一向心疼娘娘您，奴才就說娘娘您身子不適……」
年世蘭嚇得趕忙道：「使不得使不得！」
不管皇帝是真心還是假意，她這個時期都是受寵的，周寧海這般一說，皇上便是不情願，也少不得要過來。
「一語成讖懂嗎？現在撒的謊，以後都是要應驗的。」
年世蘭半哄半騙半恐嚇，「你們總不會想以後本宮口眼歪斜半身不遂穢物滿身躺在床上不能動吧？」
「娘娘您、您可莫要胡說。」頌芝聽得心驚，「娘娘一定會福壽安康、長命百歲的。」
年世蘭左手牽一個、右手牽一個，推心置腹道：
「花無百日紅，人無千日好，我有朝一日也會失寵，年家也會失勢，你們跟著我下場可能……會很慘，別說富貴榮華，連全屍都保不住，不怕嗎？」
頌芝淪陷在自家娘娘溫柔的眼眸里，淚光盈盈，細聲細語道：
「奴婢不怕，奴婢打小跟著娘娘，說句犯上的話，在奴婢心裡，和娘娘天下第一好，娘娘在哪奴婢在哪。」
周寧海被握著的手，緊張得動也不敢動，喉頭哽咽，「奴才今生伺候娘娘，來世還要為娘娘當牛做馬，絕無怨言。」
命運還真是會弄人。
她不惜掏心掏肺全心去愛的枕邊人，臨死不肯見自己一眼，這些個被自己使喚的下人，卻一個比一個忠心。
罷了，左右自己而今不必爭寵，又不能生，不主動樹敵，勸好哥哥，就沒什麼大危險。
若真能和她們兩個一起，順順噹噹活到壽終正寢，也是造化。
屁股決定腦袋，彈幕都說頌芝聰明，只是因為畏懼自己，腦袋跟了自己屁股，這次就讓她發揮聰明才智吧。
真要是不能，那就再努努力吧。
畢竟誰還沒有死過呢？
怕什麼？
「行了行了，知道你們兩個忠心，可別哭了，仔細傳出去，還以為本宮苛待身邊人——叫小廚房備膳吧。」
她記得皇上今兒在皇后宮裡連喝了三碗鴨子湯，皇帝的嘴最刁，八分燙的茶成了七分都能喝出來，想必這鴨子湯很是不錯。
「燉一鍋鴨子湯。」
年世蘭也想嘗嘗。
頌芝抹了一把眼淚，小聲道：「娘娘而今光顧著琢磨吃的了。」
年世蘭看了她一眼，眼裡卻沒有被冒犯的凌厲，是全然不在意。
她也不是琢磨吃，只是人在牢籠，長日漫漫，總要有點事情做。
至於寵愛——
皇帝對自己的寵愛，一向是追隨哥哥的功績，有年家在，不爭，寵愛也在，沒有了年家，爭，寵愛也不會來。
當年那個從天黑等到天亮的華妃已經死了，她不會再對皇帝動半分心思了。
皇帝手握生殺大權，是不能得罪的。
就像他前世騙自己一樣，自己今生也能騙他。
裝唄，天家無情，大家互相演。
只是得先緩緩，她現在對他有生理不適。
年世蘭料定皇帝今晚會來，特意提前半個時辰用了晚膳，還喝了一大碗濃濃的安神湯。
皇帝在景仁宮用了晚膳，聽了皇后食不過三的勸話，心中不悅。
儘管翊坤宮沒有著人去請，他還是來了。
皇帝邁步入內，「你們家娘娘呢？怎麼也沒出來迎接朕？」
頌芝上前行禮，「回皇上的話，娘娘身子不適，已經歇下了。」
「這麼早就睡了？」
皇帝知道華妃一向愛使小性子，今兒定然是因為自己去了景仁宮用晚膳，所以生氣了。
他看著紅紗帳，有意提高音量，胸有成竹道：「既睡了，那朕便回去了。」
「……」
沒人回應。
「也該去見見齊妃和三阿哥了——」皇帝大聲道。
「……」
外頭的促織聲更襯得殿中靜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