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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濕鞋

2024-08-21 21:14:42 作者: 橘橘漢堡
  「悲慈母啊,淚洗面來求兒歸——」

  她一直以為穿書這種事情應該只是小說里會發生的情節,是魔幻的、與她上輩子的學生生涯完全不符合的生活。

  閨蜜所提起的這本書是一本帶著妖魔鬼怪色彩的玄幻小說,會提起的原因也是書中開局有位可憐被炮灰掉的女配跟她不同名但同姓。

  是了,她上輩子的姓名也帶秋霜二字,但姓是怎麼也想不起來,就連愛笑的閨蜜樣貌都變得模糊不清。秋霜並沒有去看閨蜜所說的這本書,甚至連名字都沒了解到。

  或許這輩子並不是重生在了小說世界裡?她也曾這樣想來安慰自己,可惜的是、行為偶爾會變得怪異的鎮民,逐漸逼近的祭祀禮和雨婆婆屋內擺著的笑面神像,這無一不刺激著她腦海里殘留的疑似對這本書的記憶內容,雖然也只是通過閨蜜的隻言片語。

  她獨自在家時偷偷躲在門後瞥過一眼,那神像的面部有著被猛火燒過的痕跡,卻比當年擺在祭台上的神像小上了不少。秋霜當時牽著養父母的手,站在人群內遠遠的望,一望就簡單抽走了她的魂,再就是醒來後噩耗的傳來。

  前世作為一位堅定的無神論者,她的三觀早在這個鎮內被重塑了數遍。起碼周圍對那所謂願姐兒無腦崇拜的民眾就十足可怖了,養父母在她記憶中留存的不多,但記得的大多都是對慈愛溫柔的夫婦,她實在無從想像這樣的人會因為一個石頭像捨棄自己的性命。

  雨婆婆從不提起當年的事情。

  可如果現實真如小說里會寫的那樣發生,她該怎麼辦?秋霜不是沒有想過離開鎮子,可她又能逃到哪裡去?最關鍵的是,她真的能順利離開麼?雨婆婆自五年前開始用奇怪的符紙燒的灰摻在麵團子裡給她吃,她每次都在對方的目光下吃了,又偷偷跑到河邊摳嗓子眼吐出來,白糰子的殘渣落在泥地里,那股想要爬上她身的陰寒才算是散了些許。

  安家妹子也吃。她偷偷翻了雨婆婆家的廚房,從乾草條編織的擋灰蓋下找出了多餘的麵團狼吞虎咽下去,這一行經被她撞到過,安二娘嘴裡快速嚼著黏糊糊的團,一邊用兇狠的眼神瞪著她看,她終於全咽下了,像是得到了能逆天改命的寶貝般帶著扭曲的欣喜。

  「你從頭到尾都是外來人,眼裡其實根本沒有生養我們的願神……對不對?」

  「可、為什麼他們都選中的你…不是我?」

  安二娘猛的撞開了呆愣於廚間門口的秋霜,跑走了。

  白糰子的噩夢和安二娘魔怔了的偷吃行為持續了兩年才算是終結。秋霜覺得雨婆婆是知道的,她拿著新做的桂花糕遞給了正忙著清點香火的阿婆,阿婆沉默地盯著她良久,沒拒絕也沒吃,只要她把盤放在桌上。阿婆默許了秋霜對白團的排斥和二娘的痴狂,仍舊有條不紊的做著不知目標的準備。

  就在算命瞎子和小孩出現的前幾天,雨婆婆用新刀取了些秋霜的血,她不敢拒絕,可也實在害怕。呆在家中叫她像是捆在籠里,所以這幾日便能晚一點回家就晚一點回家,她有一次推著車茫然走了很遠,走到了疑似小鎮的邊緣,邊緣居然被鎮民削尖了籬笆圍起來,周邊還有些拿著油燈的人守著。

  原來這鎮中唯有那條不停歇的河流是自由的。

  她木著腦袋將攤往回去的方向推,卻在平日裡經常擺攤地方的對面瞧見了一位鎮內的新面孔,老先生佝僂著背坐在矮腳凳上,用塊洗舊了的白布裹著眼睛,跟前還放著個缺口破碗,想來是東拼西湊的裝備,碗裡是空空如也。

  他也不在意,只是腦袋轉了過來朝著她吱呀呀推車的來路笑。

  「姑娘,你的生路是真真奇也怪哉,有人路途平穩,有人上坡發財,也有人一著不慎就落入深坑粉身碎骨!可你這命數卻像是被人挖挖補補,該說是你命中注定,可又時刻修復變幻不清。」

  「若是一直晴朗無雲還好,可千萬小心落雨啊。」

  「下雨哇,又是哪位天神在偷抹眼淚?凡人卻因此要遭殃!」

  「老先生,你怕不是最後要加一句要我拿錢消災?來抵消這一劫數。」

  「這、這我可沒這麼大的本事,姑娘莫要胡說!」方還在侃侃而談的瞎子現在突然害怕地縮起身子來,一邊揮著手做出驅趕模樣,「我的命數還未盡…我的命數還未盡……」

  她便沒再理會瘋人瘋語,再往前走會,就碰上了河邊發呆的女孩。

  怎的今日小鎮平白多出兩張新面孔?

  「求願呀,船破溺那負心人……」

  「小孩,你是迷路了麼?」秋霜大聲詢問似乎正沉浸於自己世界裡思考人生的孩子,馬上便要黑沉天,這時辰還未歸家可不安全。


  沒有回應。她還在專注地盯著河流看,一聲不吭。

  她無奈,但又不敢違背雨婆婆的規矩,只得匆匆包了糕點向前去塞到小孩手裡:「可是餓了累了走不動?莫要在外邊待久了,天黑下來不安全。」

  塞完點心後她就麻利抽身離開,也沒注意到方還在發呆的小孩此時轉過身來盯著她的背影瞧。

  後續就是、第二天第三天,往後幾日,她都能在收攤回家的路上碰上啞巴小孩。噢,也不是啞巴,在她一次問到是不是吃膩甜糕時小孩猛然從喉嚨里擠出個沒字,秋霜十足的驚呼了一聲哎呀原來你不是小啞巴!女孩點點頭又搖搖頭,讓她沒能理解對方的意思——這是指她會說話但會說的不多麼?

  就算是不愛說話的小孩也無法拒絕甜食。若是時間充足,秋霜便會也找塊石頭坐著看河,也全當是陪著這位古怪孤獨的女孩,雖不認識,但卻比鎮中人叫她安心。起碼不會突然就神神叨叨地談起虛無縹緲的願姐兒云云,讓她能暫時脫離恍若被牽線的生活,靜靜喘口氣來放鬆。

  她飄遠的靈魂被衣袖的拉扯感捉了回來,已經吃完甜糕的小孩無辜地看著她:「…我沒錢。」

  沒錢?什麼沒錢?噢,她反應過來了,是說她沒錢買下這些被她吃掉的糕點麼。秋霜沒忍住去摸了摸小孩的腦袋,注意著沒把她梳著齊整的丸子頭髮型搓亂,她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對著呆呆的小孩搖頭。

  「不用錢,因為我小時候也喜歡吃甜糕。」

  「喜歡?」

  「嗯。喜歡。」

  在學習壓力大時,有些事不順心時,她會在外邊買塊蛋糕之類的來放鬆自己。可自從到了這裡,雖說沒了一直懸於頭頂的目標催促,但另一種更為可怕的壓迫感自脖頸處緊繃。

  秋霜想活下去。想平靜的、不用每晚每晚恐懼那尊石像,雨婆婆用看其他人的眼神透過了她,她知道她現在穿的衣服大多是阿婆那早逝的女兒留下的。真像啊,雨婆婆摸著她的臉,難得親自動手給她梳了發,將簡單的木簪插在她發間。

  「真像啊……」

  「所以,阿霜…為什麼會給我、甜糕?」女孩組織著語言,開了口:「也是,喜歡?」

  「嗯,乖小孩誰都喜歡呀。」

  「呵呵……阿霜,是當我笨?」女孩笑了,可面上卻沒有,「——但我會信。」

  她的聲音不再過於沙啞難聽,但對這個年紀的女孩來說又太低沉。

  「突然說些什麼呢?」秋霜猛的止了聲,因為方還露出些許不滿表情的女孩一眨眼就從她面前消失不見,周遭只餘下了樹葉的沙沙聲和河流的奔涌。

  河水偶爾會漫過河灘,會因為雨後稍稍變得湍急,爬上還留在岸邊的布鞋。常人常道呀,所謂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泥巴點點濺在鞋面上,只得辛苦彎腰回家擦啊。

  你不要不要輕易給出承諾呀,莫把我乖女往陰溝裡帶吶!她不能離開家啊!

  阿娘莫要再攔,女兒心意已決!郎君承諾帶我歸,定不會對小女子食言——

  乞願吶,賜福啊!莫要那混小子奪去老身擁有的唯一珍寶……乞願吶,賜福啊!讓可恨該死的外鄉人、用性命償呀!

  呀!

  那年的雨下得比哪一年都要突然,恍若急著沖走水裡的一切污穢。一對新人喜結連理,阿婆淚眼婆娑地牽住女兒的手搖頭要她莫上船吶。可惜新娘子去意已決,二人在晚上走了水路想偷偷離開,在早上時泡腫了浮起來。

  終究還是留在了雨鎮裡。

  迎親的隊伍又麻利換上了喪服,秋霜站在哀悼的人群里,看到了雨婆婆淋著雨哭,阿婆那時發還沒完全花白,人卻因變故瞬間頹喪了一圈。她瞧見安家的媳婦也陪雨婆婆跪在一旁,臉上帶著的是全然不同的欣喜。

  「多好吶,願姐兒回應您嘞。」安家媳婦拍拍老太的背,全然沒看到眼下兩具浮腫的屍體似得,「怎的這般傷心?雨姑娘還在呢,願姐兒已答應帶她回呀。」

  「對、對。」這句話讓本如行屍走肉的雨婆婆重新精神了起來,本還在掩面哭泣的老太抬起頭來,視線直穿過站在人群中的秋霜,「雙丫還在我這兒,願姐兒答應過……保佑著的。」

  她急急扯下新娘脖子上的玉墜子,也不在意自己動作是否粗暴。浩浩蕩蕩的人匆匆的來又去,只餘下還沒動的秋霜和牢牢牽著手的兩具屍體,她沒敢低頭看、也不敢挪動腳步。

  那股前些年起就一直被她努力忽視的怨氣找到機會勾住她的腳踝,順著褲腿試圖往上爬、想要揪住她的心,從口鼻耳鑽入進去上她身。

  宛如心絞的痛楚讓她直冒冷汗。不行、她不能就結果在此,她有太多的事沒有做過,也有太多的地方沒有去過,那一瞬間爆發的遺憾壓過了陰森的怨氣,分不清男女的哭泣尖叫瞬間在她耳旁炸開——秋霜一個激靈從床上坐了起來,瞥見窗口處已有陽光爬進了房。

  冷汗透濕了她的衣。

  ……原是場噩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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