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缸里舀了碗清水來淨面漱口,今日她不必再推著車去趕早賣糕點。
前幾天鎮中酒樓的後廚特意跑來找到雨婆婆商量著讓她這些天裡來樓中幫忙,她當時站在門外聽了個大概。
好像是說有奇人通過飛鴿向酒樓預定了房間,而那鴿子也在送完信後站在櫃檯那砰的變成了根羽毛,也難怪它能攜帶著足數的銀兩飛來雨鎮。說的玄乎其神的,主要意思便是酒樓里要天降橫財、而掌柜的一點油水也不想給別家店賺。
「霜丫頭雖幹事不比樓里的小二利索,但腦瓜子裡的奇思妙想可不少。」後廚拍著肚腩夸道:「丫頭上半年給的食譜到現在還有十足的人氣,這客人怕是從城中來,若是吃不慣雨鎮的菜餚還能靠霜丫頭的糕點手藝填填肚子。」
可雨婆婆向來是不喜外來客的,老太坐在家中唯一的靠椅上,任憑那廚子堆笑出朵花來都不肯給個准數、她瞧見了門帘後半晌沒出聲的秋霜,招招手示意少女進屋說話。
「霜丫頭,他是來找你的,你是怎麼想的?」
秋霜擰了擰衣擺,指頭摳挖著布料,她怯生生抬著頭看面無表情的老太,旁邊正是站著的、不知是因脂肪過多還是天氣太悶而不停冒汗的後廚大叔。
「寧叔,一日的工錢是怎麼算?」
「放心,斷不會虧了你這丫頭。」寧叔像是已經默認她答應般鬆了口氣,呲著一排黃牙保證道:「你來了便只負責糕點這塊,後廚里的材料都有、有什麼缺的吩咐一聲打下手的瘦猴就行!」
瘦猴是去年在別家酒鋪手腳不乾淨的跑腿漢,人長了副多年沒吃飽飯的扁皮囊,無論春夏秋冬都套著件破外衫露出禿禿的肋骨在外邊跑,遠看去了倒真像是人骨在那顫巍巍的快步走。
街邊的小孩有的聽自家大人嘴碎的,說瘦猴是後山墳里爬出來的沒用餓死鬼,沒了爹娘就連飯也不會吃,當時因看不出生死而跟因癆病去世的父母葬在了一起,啃完了他爹娘的骨頭架子才從地里滾出來。每當瘦猴聽到小孩這般編排他,定要從他那瘦臉上擠出那兩個眼珠來瞪,瞪到毛孩們吸著鼻涕或笑或哭地一窩蜂跑開,再一抹臉換成笑臉回去找老闆磨工錢。
「你們還在用那廝?」雨婆婆聽到這掀起眼皮瞅向寧叔。
寧叔則拍腿一樂:「這不?酒鋪店家把他趕出去後沒人敢用他,就我們掌柜黑心肝的不怕著繼續用,說是那骨頭架子僱傭來也便宜,就算是再摸到他眼皮子底下,就不必多說直接把他塞回後山跟他親爹娘團聚!」
「霜丫頭,你考慮好了沒?呂掌柜他可欣賞你了!」
「我去。」秋霜點點頭,看老太沒有出聲反對的意思,也就聲音再大了些許,「就是過後我想在後廚里便宜採購些面點,熟人間來往還是方便許多。」
「成啊,後廚的事跟我說聲就行!」寧叔笑著起身離開,「就喜歡你這丫頭的爽快勁!有你叔在,沒人能在後廚欺負你的。」
「雨阿婆你就放寬心,結束了還你個全須全尾的霜丫頭。」
秋霜扯了扯嘴角,寧叔家有個喜歡抱著書裝文化的小兒子,他自個兒是三五不懂的大老粗一個,但總覺得小兒子每天從嘴裡蹦出來幾個四字詞顯得有文化極了,時不時就想表現一下。
「霜姑娘今天就來幫忙了?」一位廚娘洗了手掀起帘子來到廚房,這位婦人將頭髮利落挽起,對著已經開始和面的秋霜笑道,「我家妮子要是手能有你半分巧就好了,哎喲,瞧瞧這花型捏的、真漂亮。」
她是安妹子的親娘,安家媳婦。
「還望安娘子莫嫌我在這礙手礙腳了才是。」
「瞧你這丫頭說的!」婦人將蔬菜放入盛滿清水的木盆里,又隨意舀了水往砧板上灑去,昨夜醃好的肉捶打幾下攤開在上,嘴裡的話沒停,「安姨我看見你歡喜還來不及呢,霜丫頭這些年來出落的越發水靈了,哪像我們家的討嫌、每日要她幫個忙就沉著臉擺給親娘看,真是生了個討債鬼!」
「二娘勤快呢,我也只會些簡單不費力的活計了,真比不得她做事利索。」
「倒霉玩意兒罷了……」婦人這時切好了肉絲,分神吆喝著瘦猴趕緊打著燈去地下倉庫再挑兩壇酒上來,才又繼續扯道:「不如霜丫頭命好呀,雨婆婆都說你是被願姐兒眷顧著呢!」
秋霜笑了笑,但沒接話,只把捏好的糕點一個個小心擺進蒸籠里,彎腰新添了柴火後借剩餘的井水洗了手。佝僂著背的瘦猴也正從後門鑽來了,兩壇酒水隨著他不穩的腳步搖搖晃晃,看得後進來的寧叔一陣膽戰心驚。
「你可仔細提好了酒!這酒可比你那細脖子上頂著的玩意兒值錢!」
「得嘞,仔細著呢…酒摔了我還能去哪裡討得?也就指望著恩人們每天空酒罈涮涮水給我嘗點酒味了。」
「呸!還便宜你小子了……哎喲,霜丫頭已經做好一批了?你幹事就是快!」寧叔上前來擠開守在蒸籠前的秋霜自個兒站跟前去了,「後廚這兒我們守著就行,今天跑堂的臭小子不知是斷了腿還是怎的,前面缺了人手,勞煩丫頭你去幫幫忙哈。」
「……成。」她拿後廚正門處掛著的擦手帕擦乾了手,接過正候在門口的掌柜遞給她的炭筆和紙,扭身去前面看顧去了。
呂掌柜搓著手跟在她後面走,嘴裡不住搭話著。
「雨鎮裡識字還會寫幾筆的女娃可不多呀,霜妹子這般聰明的真是難得的寶貝。」
「…不過是鎮裡小學堂開課時偶爾撿了便宜聽了幾耳朵罷了。」秋霜頭也沒抬,趴在門口的櫃檯處刷刷記著樓里顧客常點的幾道菜,掌柜的也沒惱她的敷衍,手卻是不老實地想往她的手上摸。
呂掌柜喜歡動手動腳在雨鎮也不是什麼新鮮事了。她見過跑堂的小二幾面,五官端正挺清秀一小孩,家中只有一個母親做活,父親因上山打獵時出了意外折了腿,每日只能蜷在床上無所事事、若要他去乾女人的紡織活計就像是要了他的命似得,家中還有個上學堂要花錢的哥哥,這個做弟弟的也就只能跑出來找些他能幹的事。
那小伙子身材瘦小,能幹的體力活不多,因哥哥的緣故會認幾個字,在別處幫忙缺了力氣,比起喜怒不定的肉鋪老闆或是笑裡藏刀的酒家店長,愛貪小便宜又沒賊膽的呂掌柜這兒便成了他能過一天是一天的好位置。
呂掌柜是個衣冠禽獸且葷素不忌的,不管男女他都要手賤去調戲兩下才算滿意。
秋霜她自然是注意到了的,少女在心底兒翻了個白眼、面上控制住表情忍著不快,岔開話題道:「掌柜您瞧,那桌的顧客正囔囔的找小二呢。」
成功轉移開一絲注意力後,她頭也不回的抱著紙筆逃開,準備往一桌等菜的客人面前佯裝詢問是否要加些酒水去了。
就在她走到一半路時,一股熟悉且強烈的視線感落在她身上,秋霜不覺抬了頭,發現去二樓的木梯上正蹲坐著一個小孩、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她瞧。
見秋霜終於發現了自己,小孩才扯著嘴角笑了出來。
竟正是這幾天以來在河邊投餵過的小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