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緣呀

  還未等到她反應過來，樓梯上的小孩就已經阿霜長阿霜短地一溜煙跑下樓來了。女孩像是被修繕後的木偶，一轉之前認識時的呆愣和遲緩，雖說那雙黑眸子還是如死水般沉寂，但起碼在表達方面清晰不少，動作也靈活多了。

  她還是自己記憶里的笨娃娃嗎？

  秋霜呆在原地，小孩則已經跑到她身邊、還順勢用藏著手的長袖環住她的腰，臉揚起來望著她的眼:「——阿霜怎會來這裡？真巧呀。」

  「這是誰家的小客人？怎也沒個大人看著點，不小心傷著了可不好。」

  呂掌柜本賊心不死，還想追上來繼續糾纏，見自己的好事被一小孩打攪了便心生不滿，但也怕言語上衝撞到了什麼貴人，算是好聲好氣地跟小孩說起話來，想要小孩識相點哪來的回哪去。

  可不想的是小孩連個眼神都沒給他，滿心滿眼只有秋霜。

  「……阿霜既然來了，留下陪我好不好？」

  「小客人、這位姐姐還有更重要的事得做——」呂掌柜剛想湊上前去阻止小孩企圖扯著衣袖將人帶離的動作，卻被另一人攔住了腳步。那人走路悄無聲息的，秋霜和他都沒聽到來人的腳步聲，只有小孩停了動作直直盯著他。

  「哎呀掌柜的，話可不能這麼說，我們宗小師妹難得願意跟同齡的孩子一起玩，做師兄的怎能狠心拒絕呢。」呂良的不滿被一個閃亮的銀元寶結實堵住了，一身青衫的來者一手拿著紙扇遮住半張臉，一手搭過掌柜的肩膀、一副哥倆好的模樣，自來熟極了。

  同齡…？可女孩怎麼看都是十一二歲左右的模樣，要說是發育不良也太瘦小了些。

  秋霜下意識先看向他的臉，露出來的半張臉里、一雙柳葉眉因笑眼而彎起，可人臉上卻是撲了厚粉般慘白，看著倒像是呂掌柜家新蓋房裡刷的牆面似得。看著久了，她突然感受到環在自己腰間的手緊了幾分，又在她低頭看向她時鬆了勁，還對她討好地笑了笑。

  ……雖然這笑顏依舊看著寒磣就是了。

  「勞煩掌柜的在前面辛苦些，讓這位小妹幫咱們一行人帶帶孩子，您看怎麼樣？」

  「哎好、好說好說。」呂掌柜連忙接過銀子生怕對方反悔似得、還拿牙咬了下。真貨！他笑得更獻媚了些，臉堆笑皺成了一團，像是朵過了季馬上就要爛的菊花，「霜妹子啊，仔細點小客人，別讓人家的師妹碰了摔了，把你賣了也賠不起！」

  他現在看倆人的眼神完全變了樣，活像是兩個會移動的錢堆。呂掌柜興高采烈地去吆喝後廚的做事去了，短腿看著都快上不少。

  「小師妹，怎麼樣？有沒有被師兄感動到？」

  他猛的湊過來，一股子腐爛花草味鑽入秋霜鼻子裡，又在刺激到大腦警告危險前散去，被濃烈的花香掩蓋，嗆得她想捏著鼻子逃跑，但也只是想想罷了。

  一是客人，二是身後的女孩不肯輕易挪窩，讓她也不好往後退去躲一下。

  而被問到的小師妹則彎起嘴角爽快回答道:「滾。」

  「得嘞——你看看，脾氣糟糕討嫌得很，難怪沒人願意帶她玩，你說是不是、霜姑娘？」

  問她做什麼，她什麼都不知道。小孩這時候倒是往前來了。女孩鬆開了環在秋霜腰間的手，只餘下一隻手執著牽著袖子，她毫不客氣、非常乾脆地伸腿踹了他一腳，末了還狠狠碾了下對方的鞋，嘴裡嘟囔回應的還是那幾個字。

  「——滾遠點。」

  秋霜抬起手輕輕擋在小孩嘴前，見人疑惑地抬頭看向她的眼睛。

  「小孩子不可以亂說髒話。」

  「……那阿霜教教我、怎麼趕走不喜歡的人？」

  這可把她難倒了。秋霜感受到一股強烈的視線落在了自己身上，不用看也知道是那位嘴上沒個把門的師兄正盯著她瞧、恐怕是等著看她樂子。

  說實在的，她不是很喜歡油嘴滑舌的人。

  秋霜閉眼，想要趕緊結束這場不知所謂的鬧劇。她抬起手、學起了娃娃們常趕狗的那套敷衍起來:「去去去，走、走開。」

  而黏在她身邊的傢伙有樣學樣，眯著眼睛對面前的便宜師兄擺手。

  「去去去。」她腦袋上的兩個丸子隨著搖頭晃腦而晃動，穿過左耳洞繫著的紅繩末端的銅錢也隨著搖擺。在擺手的途中還比劃了幾個手勢，最後大拇指中指與無名指合著、剩餘兩指豎起比了個鹿眼，將對方牢牢固在框內。

  小孩此時的話語裡倒是難得帶了笑意，但黑溜溜的眼裡卻是淬了毒般的惡意。

  「再不走開，定要你厄運纏身、倒血霉呀。」

  師兄的表情難看了一瞬，眉頭一皺又迅速變了臉來，那把白扇子合上又打開，再開時扇面上唐突多了個哀字，配合著龍飛鳳舞的顯眼大字、他的眉毛瞬間拖下來，成了八字眉，整個面部愁了起來，臉上的妝容也是順著垂下的眼睛勾勒出黑色淚滴來，像是變戲法般。

  「鶴小師妹，師兄我開個玩笑罷了、何必這麼認真？」

  「噁心，少來用身份堵我。」她瞪了師兄一眼，在回頭看秋霜時又變了臉、維持住一副乖小孩模樣，「但阿霜可以直接喚我鶴兒…我單姓鶴、後跟一靈——現在我們互相知曉名字了，霜霜可願繼續陪我玩？」

  「我……」

  「破竹子，你又在逗小啞巴了？」在二樓欄杆處、不知何時站了位身著白袍的女性，女人將青絲用髮帶高高束起，頭髮上不帶多的裝飾，眉間有一醒目紅痣，第一眼望去是一副天仙道姑的模樣，但卻絲毫不顧儀態趴著身子在木欄上，一隻手還拎著掛繩的酒葫蘆，「還是又在東扯西扯——你可知馬上大師姐和二師兄就要下樓吃酒咯，你還不快快吩咐店家好好準備？若是遲了可要攪了大夥的興致。」

  「我的好師姐啊，你們托我的事怎敢簡單忘了？我自是已全部安排妥當、安心便是。」竹師兄又輕搖了下手中的扇子，扇面的字也隨著他迅速掛起的笑臉變成了樂字，「這不是看小啞巴居然能找到合心意的玩伴高興嘛，若是宗主知曉了也得感到驚奇呢。」

  「別站上邊看戲了，氿師姐快下來親自瞧瞧，竟是連話都蹦出不少。」

  「這聽著倒是有趣。」氿釀搭在木欄上的手被她用來當作借力的點，女人毫不猶豫地從二樓翻身直接跳了下來，一系列動作直讓還在試圖扒拉小孩讓她鬆手放人自由的秋霜停了動作、簡單來說就是看呆了。眨眼間，一股帶著酒味的風吹到眼前，她眉目溫和，酒葫蘆被隨意斜斜的系在腰邊，「呀，才發現小啞巴賴上了位水靈靈的小姑娘——」

  「小姑娘呀，可是覺得招惹到了不得了的麻煩事？」

  ……其實現在這個情況已經夠麻煩了。秋霜不動聲色，只在心裡默默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