氿師姐問出這句明顯也只是心血來潮、她並沒有等秋霜回答,就徑直走去大堂中央的桌前坐下了。這邊的瘦竹不知何時從後廚拿來了一盤臘肉,笑眯眯地給他師姐上菜、但無論做什麼都要留一隻手拿著扇子擋臉。快步走起路來恍若飄過去似的。
這一伙人真是怪人,秋霜只來得及在心中這般評價、思緒就被身邊還黏著的小孩打斷。
「阿霜、你是遇到麻煩事了麼?」小丫頭沒跟在她的師兄師姐後邊落座,還是執著地纏在她身邊,「需不需要我幫忙?我在門內實力尚可喔。」
「霜姑娘別聽小啞巴謙虛。」
氿師姐沒回頭,只顧著拿起新上的酒給自己滿上,語氣里滿是調笑,而正扒開門帘自廚房回來的瘦竹也接過話來:「師妹今天是上杆子推銷自個兒起來了?這要是叫管事處的堂主瞧見了可要驚掉下巴。」
「不過師姐、現在鶴師妹可不能繼續叫小啞巴了,人家如今說話流利得很,就是不知道霜姑娘用了什麼法子——要不是姑娘不是咱們門內中人,怕是都要懷疑對師妹用了迷魂術了。」
「小氿、竹子,你們二人熱火朝天聊些什麼呢?」一位用面紗遮住容貌的女子從樓上踱步而下,身後跟著位高扎馬尾不苟言笑看上去就不好相處的男子,「就是不知我與師兄此時下來是否壞了氛圍。」
「這怎會?蘭師姐莫要拿我們說笑了——我和破竹子可沒有什麼好話可聊。」氿師姐麻利起身,再變戲法似得放上兩個乾淨酒杯在對面、用手輕輕一勾便讓酒壺傾倒裝滿酒水、且不漏一滴在桌面上,「喏,不過是門內的前小啞巴如今竟碰到了感興趣的物什,此時正纏得緊呢。」
這怕不是真把她當哄小孩的玩具了?秋霜撇撇嘴,沒吱聲、只是抬眼望向後來者。
女子身著藍裙,攏著白紗織的披肩站於男子前方。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蘭師姐看似含著一汪泉水般的眼落在小丫頭身上似乎暗了幾分,連帶著抬眉的動作都僵硬不少,女子像是才找好說話的語調般停了片刻才開口道:「鶴師妹能夠找到知心的玩伴,我這個做師姐的也是安心不少。」
秋霜雖說不知為何才見短短一會對面的「家屬」就已經將自己上升到了知心好夥伴的程度,但雖說老古話講道不可輕易給人下定義…可她的直覺又告訴她,眼前的這行人十分的不靠譜。
小丫頭沒回話,看樣子是完全無視了這位知心師姐,師門內的人也像是見怪不怪沒說什麼,完全不把女孩沒規沒矩的行為當回事。蘭師姐只是輕笑一聲,就轉移了話題同其他人聊起來。
她現在是落入一個不知是留下還是離開的尷尬境地,還不如一開始咬牙堅持在後廚幫忙呢,秋霜木著臉想到。隨著女孩拉扯的力度動起身來,像個沒有自己思想的木偶娃娃,一身紅的鶴靈將她的胳膊緊緊抱在懷裡,邁著不大的步伐怕把人一不小心拽倒、她拉著秋霜到桌前挑了個旁的角落落座,兩個人擠在一張長凳上。就在坐下的那一瞬,面前便多了兩盞溫茶,那頭的瘦竹輕輕一甩袖子放下手,還對著秋霜眨了眨眼。
「…裝模作樣。」
「什麼?」她沒太聽清。
「沒什麼,阿霜想吃什麼?我讓紙……那廝去點便是。」語罷,她從袖內抽出一張符紙來,在秋霜這種東西是可以隨意拿出來嗎的眼神下、又輕易從中抽出一支毛筆來,來不及細想這些玩意兒是怎麼穩當放入衣袖裡的,鶴靈就不容拒絕地將符紙和毛筆都塞入了秋霜的手裡,「姐姐想吃什麼寫在上邊就好。」
「呀,鶴師妹可真不把師兄我當外人,這就開始使喚上了?」
「閉嘴。」鶴靈又沒了同秋霜說話時的好顏色,在與她的交流中、前幾日還無法表現正常喜怒悲歡的小孩已經越來越有了「人味」,此時迅速冷下臉來,「若再多話,我便令現下還宿在房裡的紙傢伙們出來把你這張破嘴縫起來。」
「反正門內大部分人也不喜你這討嫌的嘴,對吧?竹師兄。」
瘦竹沒搭腔,一副不與小孩計較的神情,搖著扇子又騷擾起了專心挑起一筷子下酒菜的氿釀。
「氿師姐哇,宗門裡什麼好的沒分你一份?這小地方的菜可是別有一番風味?」
氿師姐正趕著咪一口酒,待落入肚裡才笑罵道:「你少來在你姑奶奶這兒貧嘴,有四處招惹人的時間,不如聽鶴師妹的要求滾去端兩個菜來。」
「小氿乖,莫要在外邊對你師弟這般刻薄。」蘭師姐在話音剛落時即時接上話打了個圓場,旁邊沉默寡言的師兄仍是一個字沒蹦出來,只是默默為蘭師姐夾了快堆起一小堆的菜來,女人輕輕一推自個兒面前的碗到他面前,大啞巴師兄便拿起筷子就著碗吃了起來,「若是嚇到霜妹妹可就不好了…霜妹妹,咱們門中人性格鮮明,可別見怪呀。」
秋霜搖搖頭、她才不敢亂見怪,又拿著筆對擺在桌上的符紙犯起難來:本想在這之前找個小丫頭注意力被分散的檔口趕緊溜之大吉,可沒想到這小孩對自己這麼執著,難不成是真的第一次交朋友不成?
她摸著下巴思考著,想到第一次見到小孩的模樣,確實像是沒個知心朋友可憐見的。
思量得久了,鶴靈也沒催促她,只是像在看什麼稀奇事物般趴在木桌上盯著思考的秋霜瞧。兩個因動作被晃松的丸子頭松松垂下來,因著髮帶還在努力維繫而沒完全散開。秋霜洋洋灑灑在符紙上寫下簡筆畫的白兔藏墨幾字,她重活一世,發現這個世界用的是繁體字,她看懂倒是能看懂、但寫不習慣。在依葫蘆畫瓢般寫過幾字後,秋霜選擇了能夠放過自己而最輕鬆的方式,也就是寫上輩子學的簡體字——雨鎮裡並沒有系統的學堂,頂多有私塾先生在此教學,能夠送自家孩子去都是一筆花費,自然只有有望參加考試的孩子能去,像她這樣無父無母的孤女、能「自學」認字再寫幾筆都算是聰明的了。
「阿霜的字好生奇怪。」鶴靈看到在她眼裡怪模怪樣的字,自然是逗得輕笑起來,沙啞的聲音鑽入秋霜的耳朵里,雖說早就做好了會被他人質疑的準備、但真面對時還是羞紅了耳朵,「好奇怪,但好有趣。」
「…我不過是照著畫過幾筆,只識字、不會寫。」
「我沒有嘲笑阿霜的意思!」鶴師妹難得聲音大了點,生怕秋霜對她上一句話有了什麼不好的誤會,所幸桌上其他人的注意也沒到這邊來,"——只是我明明沒見過這種寫法,卻能讀懂阿霜寫下字…阿霜可是想要紙上的菜?"
鶴靈從秋霜的手中抽走寫好的符紙,她咬破指尖在紙上簡單一划,秋霜看不清發生了什麼,僅見到符紙上的字先是像被什麼人捏緊般扭成一團,而後、明顯繁複多了的花紋如盛開的花與藤蔓攀爬著上沖綻開。
她手腕一翻,夾在手指間的符紙如箭般衝著還在談笑的瘦竹飛去,眼看是要見血了、他在千鈞一髮之際啪的一聲合上扇,那帶著殺氣的符紙便恰好夾於合好的扇子上。
「一份白兔藏墨?好嘞。」瘦竹再開扇時那符紙早已燃起異火,於空中化為灰燼又融進一陣不知何處來的風中,「鶴師妹怎的如此不甘心瞪著師兄?」
「竹師兄看錯了吧,還是別圖嘴上快活耽擱時間、若是餓到阿霜便不好了。」
秋霜垂著雙眼在心中默念,我現在是在玄幻世界,眼前發生的一切很正常、很正常……
所以這些人什麼時候放我走啊?咱這尊小廟真的容不下這麼多大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