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章展開回憶)
入夜,綠荷最近不間斷地下了幾天的大雨,連帶著溫度都低了幾分,帶著泥土味道的潮濕雨氣籠罩在小鎮的上空。
路上的行人不多,有一兩個也是裹緊了衣裳,匆匆行過。地面上因為下雨留下了很多一圈一圈的水漬,有低洼的地方甚至還積著水。皎白的月光透過雨氣照到地面上,被積水反射到空中,照亮了旁邊女孩的臉。
積水像一幅圓圓的畫 ,以月亮和天空為底色,懶懶倚靠在欄杆上看天空的女孩子占據了主角地位,手指間的點點紅光昭示著這個穿著校服,梳著標準馬尾辮髮型的女孩似乎並沒有外表看起來那麼乖。
半晌,女孩子手中的煙燃盡,她並沒有抽幾口,大部分都是自然燃盡的。全程她只是看著天空幾朵深色的雲,圓圓的眼睛裡透出幾分空洞,不知道在看雲,還是在看藏在其背後的月亮。
燃盡的香菸掉了幾滴菸灰在她手上,女孩才吃痛的回過神來,把煙抿滅,扔進了旁邊的垃圾桶里,轉身整理了衣服,踏上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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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荷是典型的南方小鎮,這裡四季如春。它憑藉靠近省會的優越地理位置,再加上適時抓住機遇乘到了改革開放的東風,成功實現了經濟的騰飛。
有那麼幾戶人家活泛又敢於抓住商機,這幾年在鎮上建立了不少廠子,成為了最先富起來的那部分人,其產業為鎮子創造的財富與就業機會使他們得到了大家的敬佩與追捧。
其中最厲害的要數化工廠的主人江林生,他創立的化工廠不僅是綠荷的支柱,同時也是很多家庭的支柱,他非常會做生意,廠子開到了周圍很多城鎮,甚至有往省會發展的意願。
說到江林生,鎮上沒有一個人不敬佩的,在這片貧瘠的土地上,他是全鎮第一個考上大學的,並且在四年後畢業回來建設家鄉,白手起家創立了化工廠,在廠子的發展上更是像未卜先知一樣,抓住了政策的每一個風口,一步步走到今天。
短短几年就成功後來者居上,才34歲便成為了鎮子的領軍人物。其人生經歷被很多家長當作榜樣用來教育自己的小孩子要向他學習,將來做個有出息的人。
江林生不僅在事業上備受尊敬,對家人的態度更是好得沒話說。他溫文爾雅,是鎮上出了名的善良好脾氣,比自己大四歲的妻子作為二婚帶著女兒嫁給他,因為身體原因,不能再懷孕。他不僅沒嫌棄,更是二話不說就去結了扎,立下誓言,將繼女視作親生女兒,為自己的唯一繼承人。
這簡直成為了江林生完美男人的又一個高點里程碑,他在這條賽道上一騎絕塵,一舉躍升為本鎮婦女口中教訓丈夫的範本和未婚女子找對象的原則。
小鎮上古樸典雅的建築和時常冒著黑煙的加工廠,像一道涇渭分明的分界線在空間上和精神上把人們割裂成完全不同的兩半。
白天,人們從古色古香的房子裡鑽出來去到現代化的加工廠開啟一天忙碌的生活,晚上再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到那個富有江南小城文化韻味的家。
伴隨著加工廠的增多,外來務工人口也成為這個小鎮不可小覷的一股力量,不少人家二樓都住著這些工人。這邊發達的經濟吸引著這些人逐漸的拖家帶口來到這裡,期望著一家幾口能賺到大錢榮歸故里。
薄智晉一家就是其中的一員,他今年38歲,36歲時跟著不少同鄉一起來到綠荷,他們都在江林生的化工廠就職。
人生的前36年,他都生活在北方一個落後的小鄉村里,窮的連飯都吃不上了。那個年代,餓死人這種事情真的存在,沒有辦法,他只能隻身來到南方打工。
去年回鄉的時候,他再一次動手打了媳婦兒,原因竟然只是因為一次聚餐上一個著名長舌婦的男人毫無根據地告訴他,他媳婦趁他去打工偷漢子。
飯桌上當場安靜,隨即就是一陣小聲議論和發小圓場催促喝酒的聲音。他感覺自己的臉被放在地上踩,一股火刷的衝到了頭頂,當即就解開皮帶氣勢洶洶的沖回家。
薄琰淇回到家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場面,他的媽媽被兩個漢子壓在地上被迫跪下,周圍圍著一圈看熱鬧的人,甚至還有拿著瓜子邊嗑邊看的。
耳邊響起竊竊私語:「我就說藍秀秀長這麼好看,男人不在家這麼長時間,她能耐得住?肯定在外面偷男人了,真是不要臉......」
而他那一年回來一次的爹正抽著皮帶掄圓了朝他媽背上甩過去,薄薄的棉衣已經滲出了不少的血痕,星星點點的散布在上面,十分可怖。
薄智晉邊抽邊罵,什麼臭婊子、賤婦之類的人世間形容女性最惡毒的話都被他用在了薄琰淇的母親身上。只見他母親一聲不吭,頭軟綿綿的垂下來,血順著髮絲滴到地上滲進泥土裡暈開一片紅,沒有一點生機,像是已經被打死了。
薄琰淇瞬間紅了眼,恨意立時沖天,隨手拿起一根棍子就往薄智晉身上招呼,下手根本不收力,幾下就把他打到在地上,下一棍子的落點是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頭。
少年瘦高的身軀好像瞬間迸發出了無窮的力量,三五個大漢上來都攔不住,薄琰淇當時心裡只有一個念頭,打死他,打死他。
在棍子下一秒就要落到薄智晉的頭上的那個瞬間,突然一隻瘦小粗糙滿是皺紋的手衝上來抱在他的腰間往後拉,歇斯底里的哭喊到:
「淇淇,淇淇!別打了,媽求你了,他是你爸,再打會死人的,別打了,媽求求你了啊......」
短短一瞬間,少年單薄的衣服就濡濕一片,涼涼的眼淚像瞬間結起來的冰劍一樣,從後背貫穿心臟,叫他痛徹心扉,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停下了,「咣」的一聲把把棍子扔在薄智晉頭邊兩三寸的土地上。看著他沾著泥土的臉泛著紅,眼睛向上翻,竟然還在大口努力呼吸著,身軀微微扭動想站起來,真是噁心到極點了,薄琰淇想。
薄琰淇恨不得殺了薄智晉為母親報仇,可理智慢慢的占據了上風,為了母親,為了自己,他不能殺人,他還要努力學習,拼盡全力走出這座高入雲端的大山,努力讓母親和自己過上好日子。
「薄智晉,再敢動我媽一下,我一定殺了你。」
撂下這句話,薄琰淇轉身背起哭到背氣的母親進了屋,把母親輕輕放到床上,他出來打了一盆水,冬日的井水陰冷到骨頭裡,他把沾濕的毛巾貼身暖了一會兒,才回去給母親處理傷口。
屋外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沒人了,薄智晉早不知道跑哪裡去了,只剩下那座大山聳立著,好像在嘲笑他的無能弱小。
薄琰淇坐在床邊看著大悲過後撐不住睡過去的母親,臉上還帶著傷口,心如刀絞。藍秀秀是世界上最善良的人,卻有著世界上最痛苦的命運。
因為是女兒剛滿16歲她就被娘家兩袋米賣給了薄智晉當老婆,她長的好看,從嫁過來那天起就沒有過囫圇身子。薄智晉總是懷疑她在外面有染,為了立威 ,沒日沒夜的打藍秀秀。
她身上的傷累計起來不知道有多少,新傷落在舊傷上又成了舊傷,下一秒新傷又馬不停蹄地出現。以至於她那幾年傷了身體,生薄琰淇的時候差點死在床上。
這些年,薄智晉自從有了薄琰淇越來越放肆,兩個人挨著輪流打,藍秀秀總是拼命護著兒子,自己則被打的傷痕累累。
眼裡的淚積了散,散了又積,他努力憋著,不讓他們流下來。從小他就謹記藍秀秀說的男兒有淚不輕彈,即使是被薄智晉打的半死的時候他都沒掉過一滴眼淚。
可現在,一滴淚不受控制地掉下來沁入被子裡,他抬手抹去,暗自發誓,一定要好好學習考上大學,帶母親走出這座愚昧的大山,讓母親過上好日子。
這個願望很快在不久後就實現了一半,薄智晉不願再留藍秀秀一人在家,說什麼都要帶她一起去打工,同時也是為了掙更多的錢,畢竟打的再狠,他也就薄琰淇一個兒子,將來指著他傳宗接代,還是得給他攢點老婆本。
藍秀秀說什麼都要帶上薄琰淇,甚至以死相逼,她知道兒子最大的願望就是走出大山,如今有了這個機會,她決心拼了命也要托孩子一把。她堅信,南方的教育資源好,薄琰淇一定能考上大學 。
此時的她卻沒有料到不久後的將來,自己和薄琰淇的人生都會發生翻天覆地的改變。
薄智晉經過上次的事再不敢惹薄琰淇,只得同意下這樁事。
過完年,一家三口帶著簡單的行李踏上了南下的道路。
到了綠荷,藍秀秀為了能讓薄琰淇繼續上高中,把自己多年務農攢的錢全部拿了出來買了一瓶好酒,催促著薄智晉去找關係能把孩子送進學校。
反正不用自己出錢,而且薄琰淇以後有出息了,他也能跟著沾光。薄智晉欣然同意了,拿著這瓶酒求到了廠長江林生跟前。
一頓飯下來,江林生爽快答應了會幫薄智晉把孩子的入學搞好,說了一堆「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苦自己也不能苦了孩子」的酸話,薄智晉雖然一句沒聽懂,但還是感動的無以復加,當即猛幹了三杯酒敬江林生。
直到最後薄智晉搖搖晃晃倒在了桌子上,還在納悶,廠長怎麼不喝酒,那瓶他拿去的好酒,大半都進了他肚子裡,江林生只是抿了幾口,剩下的一小半還安安靜靜的躺在瓶子裡。
不過這不重要,他回去就成為了江林生的忠實崇拜者,將江林生的好形象在同鄉中大為宣揚,不停的說江林生的好話,中間還帶著一點炫耀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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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學期開學第一天,綠荷高中高二161班發生了一件令同學們感到新奇的事:轉來一位新同學。
新同學名叫薄琰淇,高高瘦瘦的站在講台上,沒有太多華麗的自我介紹,身上的黑色外套一看就是洗了很多次,微微泛著白,腳上的鞋子也很破舊,摺痕深的夾雜著那種洗不掉的黑色印記。
唯有一張帥氣的臉叫人驚嘆,因為太過于帥氣,再加上薄琰淇雖然不怎麼喜歡說話,卻總是對別人的請求照單全收,從沒有什麼怨言,貧窮在這個少年身上就顯得那麼微不足道了。
以至於他剛來不到幾天就成為了班上全體女生的新晉夢中情男。
課間。
「佩佩!佩佩!天吶,你請假的這幾天咱班來了一個驚天大帥哥,人超級好,他就坐在最後一排,他好像去找老師了,等會兒他回來,你就知道有多帥了,我天!」
劉曉娟瘋狂的搖著旁邊少女的手臂,雁懷佩不置可否,她還在因為前幾天在外面待到太晚吹了涼風導致生病而難受。卻不允許自己再在家休息下去,她擔心落下課程,強撐著來了學校。
雁懷佩嘴上溫柔地敷衍著劉曉娟:「我知道了,曉娟,等他一會兒回來我會看他的。」
說完就趴在桌子上休息,直到薄琰淇回來,她都沒有抬起頭的意思。可惜天不遂人願,剛要睡著的時候,劉曉娟瘋了一樣的把她搖醒,雁懷佩還沒看清楚眼前,就被一陣天旋地轉的大力拽起來衝到了薄琰淇面前。
等到能看清的時候,眼睛裡就只剩下了薄琰淇的一張帥臉,白皙乾淨,深棕色的眼睛裡不自覺的流露出勃勃生機,他眼裡有光,很堅定的那種光,他在很認真的和雁懷佩對視。
耳邊劉曉娟介紹自己的話斷斷續續的傳入耳朵里,雁懷佩有點愣神。
嗯,薄琰淇...確實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