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桃花酥

2024-08-28 15:37:23 作者: 只三言
  「不錯嘛,手藝見長。」

  高台上,宋翊的面容顯得慈祥而深邃,幾條細紋輕輕皺起。他全神貫注地注視著戰台上的激烈對決,但眼中卻不經意地流露出對宋離的關注。

  他的餘光在宋離的面龐上流轉,試圖從中捕捉那熟悉而又陌生的輪廓,心中暗自思索,似她不似他……

  在眾皇子之中,大皇子宋瀾與宋翊最為相似,兩人的城府都深不可測。宋翊總是戴著一副令人捉摸不透的面具,隱藏自己真正的情緒,而宋瀾則給人一種溫潤君子的假象,其內在的心思同樣難以揣測。

  宋離從未見過宋瀾與任何人紅過臉,他的待人接物總是顯得那麼得體與周到,哪怕是下等的奴才都會自覺維護他。

  在戰台上,宋瀾敗給了宋驕,但他臉上卻洋溢著對宋驕的欣賞和愉悅,這份情感仿佛也為周圍的白雲增添了生動的色彩,使它們輕快地向前涌動。宋瀾真誠地贊道:「五妹當真是出類拔萃,我自愧不如。」

  宋驕倒是一如既往的颯爽,「承讓。」

  儘管宋瀾在為人處世方面再怎麼圓滑,無論是表情還是話語都看似無比誠懇,但宋離內心深處直覺告訴他,宋瀾不是什麼好人,這一切不過是表面的惺惺作態罷了。

  公主里唯二的兩位是按照出生年月排進皇子們的長幼順序,並且都是後來皇帝下旨親封,除信陽公主外,還有位比宋離更荒唐的采眉公主,既然是皇帝親自下旨那想來定是有過人之處。

  手裡的雞腿疏忽有些噎人,哽在胸間任宋離怎麼拍也順不下這口氣,善德急忙端上一杯水,仰頭飲水的間隙眸子裡擠進一抹小白楊的身影,擱下杯子,那身影便徹底清晰,正是三皇子宋扶風,他的食指對宋離向一側指了指,無聲道,「桃花酥。」

  眉眼帶笑,風一吹如沐春風,宋離輕撇嘴角偏頭,耳尖卻悄悄紅了個透。

  善德接過婢女手上的食盒,打開裡面赫然擺著粉嫩的桃花,湊到宋離眼前,「殿下快看,是桃花酥。」

  宋離斂下眼眸,手指摩挲手肘處的衣衫,「沙···沙···」

  「不用打開我都知道裡面是什麼。」

  猛地食盒被合上,「殿下這怕是有人圖謀不軌,吃不得。」

  就在善德即將將食盒拿走去丟掉的那一刻,宋離迅速站起,敏捷地搶過了食盒。他盤腿坐下,重新打開食盒,挑選出一塊點心,輕輕地咬了一口,臉上流露出滿足的神情。他淡淡地說:「他給的,永遠都不用質疑。」

  善德環顧四周,心中充滿疑惑,不明白到底是什麼樣的人能讓殿下如此信任。

  桃花酥被宋離緊緊圈在跟前,他一口接一口地品嘗著。在宋離心中,若說宋瀾是那種裝模作樣的偽君子,那宋扶風則是那種坦坦蕩蕩、毫無掩飾的真君子。

  眼睛會騙人可心不會,小時候所有人都對他避之不及,像個隱形人一樣,學堂,花園,假山……都有他呼吸的足跡,偏偏每個人的眼底都沒有他的身影,只有他自己學著去接受被遺忘。

  但總有一絲溫柔是上天偷偷藏起來的糖,宋扶風就是那顆填滿宋離童年的糖,被忽視的宋離五歲時獨自提著書箱走在返回寢宮的路上,其實原來有個專屬小太監跟著,隨著天愈冷,小太監前去討回八皇子該有的煤,自那一去宋離便再沒等回來他。

  潔白的雪堆在道路兩旁,「啪嗒」書散落一地,宋離趴在地上蜷著腿使力,掙扎三次後終於離開地面,攤開手,手掌接近手腕處擦傷的紅痕映入眼帘,一聲很輕的嘆息,宋離放下手緩緩揉著膝蓋,滿地的書又讓他嘆了一口氣,似在責怪自己不該笨手笨腳,小小的人蹲下身就縮成了一團,拾起地上的一本書,兩本,三本······

  沒事,要堅強。

  宋離的動作因咽喉和肺部傳來的陣陣疼痛而遲緩,淚水不受控制地滑落,滴在淺淺的雪地上,瞬間融化,形成一個個微小的凹陷。就在這時,一隻比他稍大的手迅速而溫柔地接過他手中剛剛拾起的書。宋離抬頭望去,只見一個身穿厚實毛絨衣物的少年正站在他面前,他輕輕翻開書的扉頁,低聲自語:「宋離……原來是弟弟啊。」

  宋扶風在厚實的衣裳中努力露出下巴,抬手輕輕拭去宋離的眼淚,「別哭,哥哥幫你。」

  他側開身子,「我不是摔了才哭的。」

  「知道,一會兒我給你擦藥,擦完就不疼了。」

  小孩也是有著彆扭的自尊心,和不願被人知曉的心事,眼淚落下的聲音漸漸放大,「我不疼,一點也不疼。」


  宋扶風頓時停住了動作。他將手上的書小心翼翼地放入書箱,然後迅速拉起宋離的手。宋離的手冰冷且紅腫,幾乎發紫,顯然是因為寒冷而凍得瑟瑟發抖。宋扶風這才意識到宋離已經冷到了極點,於是他立刻解下自己身上的斗篷,輕輕地披在小孩的身上。

  他不斷地向宋離的手哈氣,試圖用體溫為小孩冰冷的手帶來一絲溫暖。同時,他還細心地擦拭著宋離因為哭泣而流淌出來的鼻涕。

  直到宋離的抽泣逐漸平復,只剩下斷斷續續的抽泣聲時,宋扶風才溫柔地開口:「這書箱對你來說太重了,以後我幫你拿著。」

  上藥的時候,宋離堅決地表示不願意去宋扶風那裡。面對宋離的堅持,宋扶風沒有強求,而是體貼地遣人將所需的藥物送到了宋離的寢宮——長東宮。

  長東宮內一片清冷,空氣中瀰漫著一種淡淡的蕭瑟氣氛,卻又不失整潔。宮殿內的家具寥寥,簡單而實用,給人一種質樸而寧靜的感覺。院中的景象同樣簡樸,一棵光禿禿的梧桐樹孤獨地矗立著,樹枝上掛著一個簡單的鞦韆,鞦韆的木板略顯粗糙,繫著的繩結也顯得潦草。

  長東宮的陳設並不奢華,充滿了寒冷與蕭條。

  宋離邀請宋扶風進入前殿,然而屋內的火爐已經熄滅,只剩下黑得發濕的灰燼,沒有半點暖意。儘管門窗緊閉,但寒風依舊通過縫隙灌入,使得地面上鋪滿了一層薄薄的霜。宋離身體僵硬,臉頰因寒冷而泛起紅暈,他雙手緊緊地扯住衣角,低著頭,聲音略帶顫抖地問:「哥哥,要喝水嗎?」

  長東宮連一位下人的影子都瞧不見,兀的宋扶風紅了眼眶,「弟弟冷嗎?」

  宋離搖頭。

  他微微彎腰,細心地替宋離把身上的狐裘系得更嚴實一些。隨後,他抬起頭,「我先給你的傷口上藥吧,不然等它裂開會很疼的。」

  一坐一站,兩人的身影從外面看去,恰好定格在窗戶之內,宛如一幅洋溢著溫暖的畫作。宋扶風柔聲說道:「一會兒,我讓人給你重新建一個更舒適的鞦韆,你覺得怎麼樣?」

  宋離收回手,又大又亮的眸子盛滿了他,「不可以,他會哭的。」

  「他?是誰?」

  宋離低下頭看著自己懸空的腳在空中有一搭沒一搭地晃動,意識到小孩的迴避,宋扶風拉回小孩的手繼續塗藥膏,「好,不動你的鞦韆。」

  「看在弟弟乖乖上藥的份上,我要獎賞你。」

  宋扶風四處摸索,終於在懷裡找到了用油紙包裹的桃花酥。宋離已數不清有多久沒有飽餐一頓了,這是自他有記憶起第一次見到如此美麗的、可以食用的花朵。

  他溫柔地將油紙包裹的桃花酥放在宋離手上。

  在宋扶風的許可下,宋離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塊桃花酥。那是屬於宋離的第一塊糕點,他輕輕地在手心裡摩挲,遲遲沒有放入口中,仿佛想要多感受一會兒這份珍貴。終於,他慢慢地咬下一口,那香甜的滋味立刻在口腔中瀰漫開來。他第一次知道,原來這種美味的小點心有一個和外觀一樣美麗動聽的名字——桃花酥。

  「殿下怎麼能一聲不吭地來這兒,妘妃娘娘正到處派人尋你呢。」妘妃本名鄭妘,宋扶風生母。

  見自己的婢女香草慌慌張張跑來,想必母妃尋他良久,匆匆告辭,「弟弟我把藥擱在桌上,有空我就來。」

  手心傳來陣陣暖意,仿佛一股暖流逐漸蔓延至全身,讓宋離感到無比舒適和溫暖。他含笑的眼睛凝視著門口,思緒似乎飄向了遠方,那份愉悅和滿足的感覺久久無法消散,時間好像在這一刻停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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