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重新開始

  晚飯之前，我所在的病房裡住進一名病人，看上去年紀很大了，聽護士說是胃病進院打針的，七八十歲的老爺子了，若是因為病重倒下去，再起來可就難了。十幾分鐘之後，應該是他的子女紛至沓來，趴在病床前大吼大叫的。我心裡自問到：若是我到了這個年紀還能被人如此惦記的話，也算得上是光明磊落了。哭喊了幾分鐘之後，令人發笑的一幕出現了——他的子女們以各種理由推辭離開，沒多久就空留下一個孤寡老人，冷冰冰地躺在病床上。我注意到老爺子全程都沒有過多言語，貌似是習慣了這一切，多是瞪著眼看，看他們，像一個忠實的話劇觀眾。

  我也沒搭話，只等這場表演結束。

  我注視著這位不知名的老者，自從他進門起就滴水未進，只是偶爾翻翻身子，但也有氣無力的，我於心不忍，打開了這個話匣：「老爺子，您都來這麼久了，總躺著也不好吧，多少還是吃點東西，起來走走吧，餓了一晚上了......」

  說這些話時，我是儘量讓自己不要正對他的，因為誰也不想讓後輩看到自己狼狽的一面。

  「哎，養了幾個不爭氣的孩子啊，讓你見笑了。」老爺子慢慢坐起身來，聽上去狀態還不錯，聲音洪洞有力。

  「不不您言重了，怎麼會笑呢，您餓了吧，吃點東西吧，剛好我這還有些吃的。」我轉過身來說。

  「不用了小伙子，人老了，吃東西少了，你們年輕人多吃點吧。」大爺已然心力憔悴不堪了。

  聽到這裡，我不禁嘴角微微上揚了一下，想到以後我老了，可能比他還消極吧，就這麼消極了一輩子，到頭來還不如捨得跳下去。

  「老爺子」我想詢問一個話題，對一個陌生的老者，「您覺得，要是給您第二次生命，會怎樣？」

  其實我問完之後挺後悔的，這無疑是對一位長者的詆毀，誰都知道，生命只有一次機會，當然，除了我。好在老爺子沒往那方面想，只是拿過旁邊的茶杯，淡淡喝了幾口水，之後，語重心長的嘆氣。

  他說：「小伙子啊，這個問題，我思考過，要誰誰能夠不珍惜呢？我活了這麼久了，見到的人也數不勝數了，可我發現，生命使人存在是有規律的，從小時候開始，要做的是認識和學習，進入成年後，第一節課就是成長，再步入中年，完成了一大片繁瑣的任務，娶妻生子養家餬口等等，最後是老年，卻成為了一生中最空閒的時光，就像一張廢棄的白紙，除了皺褶，什麼都沒有，也，什麼用都沒有。我經常想，人為什麼要在生命初期認識那麼多的美好，然後用盡生命去追趕，到頭來也只能懷著失望離開，欣喜的從美好走到絕望，沒有什麼比這更悲催的了。倒不如，給我一個草草的開頭，緊接著掉入苦難之中，最後在認識了世間所有美好的那一剎那離開，才不留遺憾吧。」

  等他說完，我早已愣住。

  其實崇拜一個人，會在某個時刻發生，就像聽到喜歡的歌一樣，這個老者在此刻，散發出了一縷孤獨的光。

  我全程沒有說一句話，只感覺血液在心裡燒到沸騰，熱的咕咕冒泡，只是想表達的太多，沒來得及，就變成了向前行駛的燃料。

  老爺子見我默不作聲，便起身走向門外：「我上個廁所。」淡淡的笑著，越走越遠。我打開手機，想看看自己買的夏季衣服到了沒有，接機緩解一下我的激動，映入眼帘的卻是被轟炸般的消息，姓名備註——林意，沒錯，是一個我並不認識的人，我也不想搭理，因為這太讓人費解了，我根本不認識這個人，那憑什麼我給予不認識的人期待和回聲。

  坐在床上，我不禁長嘆：「哎——」

  我聽到了老爺子走進來的聲音，他看著我：「怎麼了孩子，你是有心事嗎？」

  我低著頭，注視著醫院的黃綠色地板，屋內的燈不偏不倚的打到上面，也是一種暗淡。

  「老爺子，說起來您可能不信，其實我已經是個死人了，昨天我就死了，我是從八樓跳下去的，我記得清清楚楚，我的房子離得醫院不遠，我是來的時候才斷氣的。可是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第二天我醒了過來，卻在這打點滴，有不認識的人找我又有不合常理的事情發生，我真的很不明白......」我的言語之間，總有一種現在的我活著，是一種恥辱的感覺。

  老爺子聽完只是笑著，短短說了一句：「那就從現在開始重新生活吧。」

  那晚我們話接話趕的聊了很久，只記得睡覺之前，有幾顆星星被風吹散了，剛買的一包煙，就這麼抽完了。

  天際將明，空氣中沾著微涼的露水，聞起來是甜到心尖上的。

  趁著老爺子早上打針的時候，我收拾好了東西準備離開醫院，此刻城那邊的天剛剛泛起白，和走廊里慘白色的燈大有相似，我仍是帶著不解和苦惱離開，希望再次到這個世界一趟，能有什麼驚喜出現吧。

  先去到醫院的食堂里簡單吃一頓早飯，長期工作的胃病早已折磨的我凌亂不堪，我總疑惑，我的錢到底是哪裡來的，至少在這個世界的我，是沒有工作的吧，如果有的話，那我曾經的朋友們，還認不認識我呢？

  走出醫院，在路邊打了輛車，我告訴司機師傅我的出租屋地址，他竟然兩眼茫然的看著我，驚異的對我說：「你怎麼要去一個死過人的地方呢小伙子？」

  我聽到他這麼一說，頓時來了興趣，說不定我真能找到一些蹤跡，「沒錯師傅，就去那」

  「你要幹啥？」

  我坐進來靠在靠背上，漸漸有點困意翻騰，伸個懶腰，能感受到有一絲前所未有的明朗。

  「我去看看哈哈哈哈」

  「行吧。」師傅猶豫著答應下來，「果然還是年輕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