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2024-08-22 02:47:50 作者: 深碧色
  傅瑤昏昏沉沉地睡了許久,及至再醒過來時,已臨近傍晚。

  銀硃聽見咳聲後,趕忙端了水來給她潤喉,關切道:「還是不舒服嗎?」

  「還好。又不是靈丹妙藥,哪能立時就生效呢?」傅瑤喝了半盞溫水,聲音依舊有些啞。她披衣起身,慢悠悠地問道,「沒發生什麼事吧?」

  「長樂宮那邊興許是知道了請太醫的事,宮女來送那幅《布雲施雨圖》的時候,還問了你的病情,我便如實回稟了。」銀硃替她穿衣束帶,答道,「再有就是,正殿那邊的孫姑娘來了一趟,原是想要見你的,但知道你身體不適歇下後就又離開了。」

  傅瑤驚訝地挑了挑眉。

  她倒是一早就料到長樂宮會知道自己生病之事,但孫思思竟然會過來,就著實是出乎意料了。

  有先前冷嘲熱諷那件事在,再加上今日水榭謝遲之事,傅瑤原以為,孫思思今後是要躲著自己走的。

  「她來做什麼?」傅瑤忍不住嘀咕了句。

  姜從寧剛一進門,恰聽見她這句,笑道:「孫思思方才也去我那裡了,嘴上說是道謝,不過啊,我看她是想讓咱們不要將此事外傳。」

  傅瑤懶得再正經梳妝打扮,將頭髮隨意綰了下:「原來是為著這個。」

  「她們今日都嚇傻了。」姜從寧在一旁坐了,搖頭嘆道,「我那表妹回去之後又哭了許久,也怕這件事傳開來,回到家後會被爹娘責罰。我看,她這輩子都不想再聽到太傅這倆字了。」

  傅瑤雖下意識地偏袒著謝遲,但將心比心,也知道那三人必定是嚇著了,只好乾巴巴地說:「好在是有驚無險。」

  「那是多虧了謝姑娘。若不是她恰巧來了,只怕咱們也得搭進去。」姜從寧盯著傅瑤,若有所思道,「說起來,平日裡也不見你有多大的膽子,今日怎麼就敢在太傅面前說那些?我聽的都時候,心都要從嗓子跳出來了。」

  傅瑤神情一僵,不自在地避開了姜從寧那審視的目光,話音也有些發飄:「我沒想那麼多……」

  「少來,我還能不知道你嗎?」姜從寧愈發覺著奇怪起來,湊近了些,捏著傅瑤的下巴讓她看了回來,「你到底是怎麼想的?從實招來。」

  傅瑤本就是個藏不住事的人,尤其是對於姜從寧這種極熟悉的人,想要弄清她的心思壓根不用費什麼力氣。

  姜從寧眼見著她眼神躲閃,結結巴巴地什麼都說不出來,也不知是緊張還是怎麼的,白皙的臉頰上竟然浮現了可疑的紅暈,心中不由得浮現出個連自己都覺得匪夷所思的猜測,瞪大了眼:「你莫不是……」

  傅瑤連忙捂住了她的嘴,埋頭看著地面,小聲道:「不要說。」

  這反應已然算是承認了,姜從寧滿臉震驚,心中翻江倒海似的,久久不能平靜。

  她自問也算是能沉得住氣的人,可如今卻實在是繃不住,哪怕是上午在水榭外面對謝遲之事都沒這般。畢竟謝遲的言行還是有跡可循,但傅瑤這就全然是沒半點準備了。

  傅瑤在旁人眼中都是乖巧聽話的形象,雖家中寵著縱著,但並不驕矜,這些年來也是循規蹈矩的。任是誰都不會想到,她竟然會喜歡上謝遲這樣的人。

  姜從寧將傅瑤的手挪開,沉默了好一會兒,方才艱難地開口道:「你怎麼會喜歡他?」

  好些年來,傅瑤一直將自己的心思埋得很深,未曾向任何人提起,這還是頭一次被人問及。臉頰的紅暈蔓延到了耳垂脖頸,她深深地埋著頭,扣著自己的指甲,小聲道:「這種事情哪有什麼緣由?」

  她初見謝遲之時,壓根不通男女之情,只是覺著這人像是畫中仙。

  在那之後,她未曾同謝遲有過任何往來,但豆蔻年華見著旁人時,卻總是會忍不住同記憶中那錦衣少年郎對比,不知不覺中就真喜歡上了。

  姜從寧深吸了一口氣,端出一副長輩的架勢來,苦口婆心道:「謝遲是出了名的冷心冷清。這幾年,倒也有幾個愛慕他權勢相貌的閨秀,但誰也沒能進謝家的門,甚至還有為此聲名掃地的。他這個人壓根不知道何為憐香惜玉,據說,他院中還曾有過橫死的侍女……」

  「你不必同我說這些,」傅瑤輕輕地嘆了口氣,「我未曾有過非分之想,也沒什麼企圖和打算。」

  她雖傾慕謝遲,但從一早就知道並不可能,所以最多也就只是在心中想想而已。

  當年,謝遲其實是有一位定了親的未婚妻的,只是到後來謝家出了事,這婚約便解除了。可就算沒了這婚約,以他如今權傾朝野的架勢和名聲,傅瑤心中很清楚,自家爹娘是絕對不會想讓她許給這樣一個人的。


  更何況,謝遲也不見得喜歡她……

  歸根結底,不過是她自己的一點妄想罷了。

  聽她如此說,姜從寧才總算是鬆了口氣:「那就好……你可千萬不要被情愛迷了眼,去做那些個傻事,屆時再後悔可就真來不及了。」

  傅瑤捂了捂臉頰,等到熱度逐漸褪去之後,方才抬頭看向姜從寧,杏眼中波光瀲灩的。

  姜從寧也覺著自己方才說得急了些,緩了緩後,搖頭笑道:「是我杯弓蛇影了。說起來,謝遲天生一副好相貌,偌大一個長安城怕是也尋不出個能同他相提並論的,姑娘家見了心生愛慕也是正常事。」

  傅瑤抿著唇,無聲地笑了笑。

  說話間,已經有宮人送來了晚膳。也不知是得了誰的吩咐,給傅瑤準備的恰是清淡的白粥和爽口小菜,恰好對上了先前太醫的叮囑。

  「我就不同你在一處吃了,免得你看著我的會饞。」姜從寧打趣了句,又輕聲道,「你放心,今日之事我絕不會同任何人提起的。」

  傅瑤也已經從先前的情緒中緩了過來,笑道:「我對你自然是放心的。」

  傅瑤並沒什麼胃口,她送走姜從寧後,只喝了半碗白粥,又忍著苦意將熬好的藥一氣灌了下去,便含了個蜜餞在窗邊發愣。

  暮色四合,日頭西沉,為宮殿鍍上了一層浮光。春和宮中有宮人來來往往,可卻都安靜得很,甚至能聽見微弱的鳥鳴聲。

  「這宮中也太靜了些……」傅瑤看了會兒,無趣地關上了窗子。

  她左右無事,同銀硃閒聊了會兒,便又歇下了。

  接下來兩日,除了去給太后請安,傅瑤再沒去過旁的地方,哪怕是悶得都要長毛了,她還是老老實實地把自己關在春和宮中,最多與姜從寧閒聊逗趣。

  同殿的孫思思頭一日還會去太后那邊露臉,可經歷過水榭之事後,倒像是徹底打消了進宮的念頭似的,也閉門不出了。

  雖住在同一宮殿,但只有在去長樂宮問安的時候,傅瑤才能見到她。

  孫思思看起來病懨懨的,氣色比傅瑤這個真生病了的還要差些,像是受到了莫大的驚嚇,迄今還未能緩過來似的。

  私下提及此事時,姜從寧感慨謝遲著實是太嚇人了,可傅瑤卻總覺著孫思思那模樣還透著些心虛。

  傅瑤想知道她們那日究竟是在爭些什麼,惹得謝遲發火,可三人對此事避之不及絕不會再提起,她這疑惑註定是沒法得到解答,只好作罷。

  這幾日下來,雖說宮人們伺候得很細緻,但眾人心中始終壓著塊石頭,等終於到了太后壽辰這日,皆是不約而同地鬆了口氣。

  銀硃替她調整了下鬢髮上珠花的位置,笑道:「這壽宴過後,就可以回家了。」

  「是呀,總算是能回去了。」傅瑤對著鏡中的自己露出個大大的笑容來,又感慨道,「我才從南邊回來就被召進了宮中,在這春和宮呆的時候都比在家中久了。」

  梳妝打扮妥當後,傅瑤便同姜從寧一道,結伴往兆慶殿去了。

  太后的壽宴擺在了兆慶殿,除卻一早就被召進宮來的十來位貴女,出席的還有諸多皇室親眷,偌大一個宮殿都坐滿了,可謂是熱鬧至極。

  傅瑤仍舊是與姜從寧同席,兩人湊在一起,不動聲色地閒聊著。

  「錦玉長公主年前喪子,如今夫妻不睦,記得不要在她面前提有關的事……」姜從寧壓著聲音,將能想起的事情一一同傅瑤講了,免得她回頭不小心說錯了話。

  傅瑤乖巧地聽著,時不時地點頭應和,及至瞥見謝朝雲進殿之後,臉上的笑意便愈濃了些。

  謝朝雲的位置離太后很近,她一路穿行,卻在傅瑤面前停住了腳步,笑問道:「你的病怎麼樣了?」

  「已經好了,勞謝姐姐掛念了。」傅瑤眉眼一彎,「也多謝你先前讓人請了太醫來為我診治。」

  謝朝雲頷首道:「那就好。」隨後又玩笑道,「可別忘了我的畫。」

  說完,她便往自己的位置去了,落座後又熟稔地同周遭的人寒暄,臉上的笑意真誠得很,一派親和。

  姜從寧的目光循著她去,將此看在眼中,不由得嘆了句:「若有朝一日,我能像謝姑娘這般遊刃有餘就好了。」

  傅瑤拈了一小塊糕點吃了,含糊不清道:「你現在就很好啊。」

  謝朝雲能像今日這般八面玲瓏,是形勢逼人,不得不如此。旁人或許會覺著艷羨,可傅瑤看著,卻總是會有些許難過,就像她對謝遲的感受一樣。

  不多時,太后露面落座,這宴席便正式開始了。

  傅瑤雖喜歡熱鬧,可如今這「熱鬧」卻是浮於表面,實際上眾人皆是謹言慎行,說出口的話都是經過反覆思量的,便顯得格外無趣些。

  她端著笑意坐在那裡,看著眾人輪番賀壽,心中卻還是覺著沒意思,只盼著能早些結束離宮。

  及至教坊的伶人上前來奏樂獻舞,看著這新編排的新奇歌舞,傅瑤才算是多了些興致,看得認真了許多。

  可這時卻有內侍急匆匆地進了大殿,滿臉焦急,像是出了什麼事似的。歌舞未停,可不少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那內侍身上。

  內侍未敢聲張,徑直到了太后身邊,小聲回稟了事情。

  傅瑤這邊雖聽不清楚,但見著太后與周遭那幾人的反應,隨即便知道絕非小事。她正疑惑著,便見著謝朝雲驀地站起身來,臉上半點笑意都沒了,原本的溫和也被凌厲取代。

  謝家兄妹的長相原就相仿,謝朝雲不笑的時候,那眉眼就更像謝遲了。

  傅瑤心中一動,低聲自語道:「是他出了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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