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雛菊

  窗外。

  淅淅瀝瀝的小雨。

  床頭擺著一束白色的小雛菊，有些蔫了，軟弱無力的靠在花瓶口邊。精巧的花瓣已然發黃，微微捲起，皺巴巴的，像上個世紀歐洲古墓中挖掘出的絲綢，雖仍能感到其精巧，但已落敗不復從前。

  毫無生氣的坐在床上，我默默盯著牆上的鐘。秒針很均勻的向前走，細長的影子在後追趕著，某一刻，又莫名成了秒針追著影子走，追趕間，似乎也分不出勝負來。我覺得我真是莫名其妙，又頓覺這場景荒謬，可卻也說不出哪裡有問題。於我而言，世界在此刻變得難以言喻。

  突然一聲響雷，使得身體本能的猛縮了一下。我回過神，再認真看向鍾時，才發覺已經過了一個下午。我腳步虛浮的下了床，踩在大理石地板上，腳底冰涼的觸感讓混沌的大腦清醒了不少。

  我又看向那束雛菊，花垂得更低了，死氣沉沉的，看不出一絲生機。光禿禿的莖杆，已然成了墨綠色，曾經鮮活的體液不再流動，乾涸了，細軟得已經支撐不住整枝花了，從花瓶口滑落下去，跌入花瓶中，浸泡在發臭的水裡，活像一具腐爛的屍體。

  我一陣作嘔，渾身不適，才發覺額頭滾燙，照了照鏡子，臉色慘白，嘴唇發紫。

  原來是病了。

  我又倒回床上，昏沉的大腦陷入枕頭，僵硬的無法翻身。從未病的這麼重，我想，我或許會死在床上。

  雨猛然間變大了，近乎是砸在窗戶上。我聽見窗框在痛苦的呻吟，隱隱有破窗之勢。尖厲的風發出吹口哨般的長鳴，掀動著世間萬物。還有幾絲風從窗縫強硬的鑽進房間，將腐臭味衝散了些。眼前一片模糊，只有大片大片的亮白的色塊，萬花筒般在快速旋轉著。

  房間外一片寂靜，只有四面白牆將我的身體禁錮住。肉體上沉重的厲害，思想上空虛的可怕。我已然想不起任何有意義的事了，就連回憶的力氣也沒有了。

  我覺得我像是死了。孤獨自腳底蔓延，仿若某種可怕的入侵物種在不斷繁殖，勢如破筍，吞沒了大腦。

  我被溺在一灘死水中，左右不過死路一條。

  我其實並不畏懼死亡，只是疲憊於那萬籟寂靜般的孤寂。

  太靜了。

  我囁嚅著想發出聲音，但乾涸的喉嚨卻只能發出陌生的「嘶嘶」聲，像是某種令人噁心的爬行動物。我頹然的閉上眼，或許睡一覺就好了。

  但又沒法真正的睡去。腦袋裡的陣陣嗡鳴使我無法入眠，細細密密的長針扎著我的耳膜，痛的麻木，痛的無力。

  這真是一場蓄謀已久的暗殺。

  空氣間的腐臭味越來越濃，仿佛一具腐爛數月的屍體死死壓在我的身上。無法入睡的痛苦與病痛的壓迫令我近乎是要暈厥過去。

  過了不知多久，我艱難的撐開眼，愣愣望向床邊，大腦暈眩間，竟有一抹亮色闖進了視野。

  鮮活的雛菊，莖杆呈出深沉而穩重的深綠色，與之前的病懨疲軟的墨綠大不相同了。清新的草本氣息混合著雨后蒼穹新鮮的水腥味消除了世間所有的渾濁。眼皮再次疲軟了下來，雪白的天花板再也沒有辦法刺激我疲憊不堪的眼球。我貪婪的大口的呼吸著，又徹底疲軟的陷入枕頭裡。

  就像一個很長的夢，被溺在一灘死水裡。夢被溺死了，我沒死。我在祈禱下一個天明。

  「讓我再睡一會。」我喃喃自語。

  猛然驚醒。

  恐懼與茫然從頭頂自上而下的浸灌全身。

  我從未買過雛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