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田野

  秋日的田野，被湛藍的天空襯得格外遼闊。

  長長的田埂，周圍環抱著還微微帶些青澀的稻苗，隨風搖曳。這會兒還是初秋，麥芒尚不扎手，細軟的，痒痒的掃在手背上。遠處人家升起淡白的炊煙，融入那淡藍的天空。才下午五點多，天還亮著，陽光還暖。

  雨季已經結束，陽光清澈如流水一般，嘩啦啦的漫瀉於天空，沖淡了天空的藍，細膩又透亮。這是屬於秋的長空，是高遠而明亮的，像一塊無邊無際的淡藍的綢緞，厚重卻又柔軟，深沉又明亮。不多的幾絲浮雲，像白雛菊細長的花瓣，浮在水面上，隨波很緩慢的向藍綢邊緣游去。

  恍惚間想起，還是田野，是秋天亦或是春天。田野里有風吹過來，帶著濃烈的草木氣息，讓人睜不開眼。蒼穹之下，她笑起來的樣子，像手中的冰淇淋，細膩綿軟的化開了，厚重的奶油，輕柔又冰涼的落在心上。

  我向前走著，漫無目的。

  但田野的另一邊，不太遠的地方，近乎黑色的稀薄的雲仿佛舉行著某種神秘的儀式，向天空中的某個點匯聚，旋轉，然後吞噬，侵略，遮蔽了整整半邊天空。空中迅速瀰漫起淡淡的水腥味，風蓄意而起，從同一方向猛然間的衝擊過來，漫山的樹在隨風攪動著本就不安寧的天，在我眼中成了深綠的色塊，跳動著，跳動著，發出海浪潮湧般的沙沙聲。一時間，便覺得天旋地轉了。

  天，要變了。

  大人喚著孩子回家的聲音揉碎進了風裡，縹緲虛無。我莫名不大想回家，也不想淋雨，像一個愚蠢的智者矛盾著，直到雨水落下來，浸濕了襯衫，身體的本能促使我跑起來，到最後，近乎是狂奔了。

  匆匆跑到一戶人家的屋檐下，細薄的雨水終於墜下了，淅淅瀝瀝的，又漸漸厚重起來。我一身狼狽。這個秋日的第一場雨，不期而遇，與我撞了個滿懷。

  我坐在破舊的長木椅上，無心整理被淋濕的衣衫，呆滯的盯著逐漸被暈染成深灰色的水泥地。大腦不再受管制，或是說，大腦無權再管制它自己了，那些如藤蔓般延伸出的從前的或是未來的，現實的亦或是不現實的想法，攻破了城門，我是那手無寸鐵的士兵，最終與我的回憶葬在了一起。眼前一片蒙蒙的水意，我揉了揉眼，無用，那種感覺像是透過一塊刮花的，沾滿油污的玻璃，走在大霧裡，萬籟寂靜，不知歸途。

  「吱呀。」老舊的木門被推開。

  我看著她，她看著我。四目相對間，我的心再次只為她而跳動。那種心悸，像是夏日的沙灘，那日雨意朦朧的蒼穹。

  我最喜歡她的眼睛。

  我也比任何人都不願見到這對眼睛。

  我倉促移開視線。垂頭，窘迫的整理衣衫。她那如深井般的眼睛嵌在深凹的眼窩，再看，便是要墜進去。

  我只是在愛情里千百個落荒而逃的小偷中的一員，祈求著她忘記，又希冀於她認出我。人果真就是一個可悲的矛盾體。人類或許就是為了矛盾而生的。

  她似是遲疑了一會兒，木門再次關上了。

  她當然不記得我。

  失落感灌沖全身。雨滴砸在水泥地上的聲音振聾發聵，我一陣耳鳴。

  細細的哽咽聲從門後傳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