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桑桑說完就意識到了什麼,立刻捂住了嘴,看向塗窈。
沒什麼底氣地改口:「不……不是,我的意思是,這……這不是塗老師的媽媽嗎……」
塗朝夕當即翻身下床,拿過那張照片。
是張布滿褶皺,模糊不清的照片,唯獨最右邊的人像清晰可見,剩下的只能粗略地看到幾個小小的人影。
是張全家福……
時隔多年,這張面孔幾乎代表著他們兄妹四個苦難的開始。
可就在這些記憶快要消失在他的腦海里,她卻又突然地出現了。
塗朝夕閉了閉眼,「塗小毛……這照片你哪兒來的?」
塗窈第一次腦袋一片混沌。
女傭,四個孩子,蔣逢春,十八年前……
她似乎是明白了什麼,可她來不及去理順那些信息點。
下意識地回道:「……是太夫人的。」
「我不小心帶出來的,準備還給太夫人……」
話音一落,所有視線都投向了門口。
蔣太夫人像是有些踉蹌,不知道什麼時候,一手扶著牆邊,強撐著穩住了孤瘦的身體。
她從二十歲掌家業,一向雷厲風行,言辭犀利。
這一刻,喉頭卻像被一雙手猝不及防地桎梏,發不出一丁點的聲音……
她慢慢走過來,伸出枯瘦,蒼老的指節,顫抖地,握住了照片的另一角。
年邁的老人強撐著一股威嚴和氣勢,眼眸微紅,指著照片上唯一可見的面孔,顫著聲確認:「……告訴我,她是誰?」
「這張照片裡的人都是誰?」
塗朝夕心臟忽然像被緊抓了一把。
他重新看向照片,儘管模糊,可他還是能根據身型判定
塗朝夕挨個指過去:「這……這應該是我。」
「這是我的弟弟妹妹……」
看著最中間的兩個人影,他眼裡閃過一絲困惑,直接指向最邊上那張年輕面孔。
儘管心裡湧上來無數的抗拒,還是坦誠地開了口。
「她……是我們的母親。」
他想問,為什麼他們家的全家福,卻在蔣太夫人的手裡……
「不是。」
蔣太夫人卻立刻出聲打斷!
塗朝夕抬眼。
老太太唇角似乎抽動了一下,固執地重複了一遍:「不是。」
「……這張照片……拍攝於十八年前,我的小外孫女滿月前一周。」
她指著被塗朝夕跳過的兩道模糊人影,「這……是我的女兒逢春,這是我女兒的丈夫,逐興。」
「這四個……是我的小外孫。」
「而她……」
蔣太夫人眼眶已然通紅,幾乎是用氣音輕聲道:「……她叫楚曼,她十五歲來到蔣家,十八年前和逢春,逐興,和我……那四個外孫,一起上了那艘郵輪,葬身海底,不見屍骨……」
她蒼老的目光緊緊盯著面前的青年,一字一頓地反駁。
「……她一生都沒有過孩子。」
話落,塗朝夕瞳孔驟縮:「……沒有孩子?」
「……怎麼可能,她不是有孩子嗎!」
一旁,程桑桑聽到這裡,忍不住驚呼:「……而且,她十年前改嫁我爸,前兩年才因病去世的……」
「她也不叫楚曼啊……她叫……」
說著說著,程桑桑忽然僵住,她依稀記得,她的第四個繼母叫……
不等她開口,塗朝夕攥緊手心,沉聲道:「曼楚……」
「她叫塗曼楚。」
程桑桑依舊茫然地重複著:「怎麼可能呢……」
病房外,聽到動靜的南柯,江野也進了屋。
就看到蔣太夫人聽到這個名字後,像是一瞬間卸下了所有強撐出來的精力,再也不復往日裡殺伐決斷的模樣。
喃喃道:「是啊……怎麼可能,死去的人突然復活,還有了四個孩子。」
她似哭似笑,眼裡溢滿了悲苦。
「你……你們能告訴我原因嗎……」
「她怎麼會有四個孩子?」
「她的四個孩子,又為什麼和我的小外孫們這麼像……」
……
一瞬間,所有人的心中都有一個呼之欲出的答案。
儘管詭異,儘管還有一大堆無法解釋的疑點。
可這個答案就這麼浮現在了所有人的腦海。
塗朝夕捏著照片一角的手微微顫抖,抬眼重新看向眼前的老人。
喃喃道:「如果她沒有死呢……」
蔣太夫人哽咽:「……是啊,如果她幸運地活了下來呢。」
「如果她活下來了呢。」
「所以……既然楚曼還活著,我的四個小外孫,會不會……也還活著……會不會……」
還沒說完,蔣太夫人再也撐不住,一個趔趄,忽然往後倒了下去!
「太夫人!」
身後,南柯眼疾手快,立刻上前托住她!
是他一貫溫和的聲色,又流露出幾分明顯的緊張:「……您怎麼樣?」
前方,塗朝夕和塗窈也當即神色慌張地蹲下來。
就連傷了腿的林樾,也一瘸一拐地過來,無措地望著她。
蔣太夫人視線已經模糊,全身的力氣在一點一點的流逝。
卻還是一個一個看過去。
眼睛,鼻子,眉毛,慌張時,唇角抿起來的弧度……
……她明明可以在這幾張年輕的面孔里找到太多和逢春,逐興,甚至是和她,相像的部分。
四個孩子,又是一樣的年紀……
太好猜了。
可偏偏……被死亡兩個字阻隔了所有的猜測和希望。
目光最後定格在塗朝夕身旁,那道纖瘦的身影。
和從前一樣,不知道什麼時候,塗窈下意識地握住了她的手腕。
蔣太夫人視線越來越模糊,卻忍不住笑了。
……這個孩子,這雙手,在無數個時刻攙扶過她。
在那幾天的朝夕相處中送過她無數捧花。
在慈善拍賣會上堅定如一地牽著她。
她和逢春一樣,不喜歡鋼琴,喜歡吃糕點。
和逢春一樣,聰明,機敏,在她最脆弱的時候挺身而出,勇敢無畏地說要保護她……
她總能在這孩子身上體會到宿命兩個字,卻從來沒有想過,這就是她的宿命,是屬於她的因果。
早該想到的……早該想到的……
蔣太夫人腦海里一瞬間閃過無數個錯亂,混雜的念頭。
在昏迷的前一刻,通通化作一滴又一滴的眼淚。
倉皇,慶幸,又悲哀地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