盤蛇坡、龍王廟。
鐵頭龍王,算命先生?
敏銳的從掌柜的話中察覺到這些關鍵字,桌上五人哪裡還能猜不透其中玄妙。
那位算命先生,恐怕就是金算盤所扮。
修廟的目的,絕不是為了解什麼乾旱大災。
不然,這都多少年過去,古藍縣地界為何還是貧瘠至此,一路走來,田間地頭,幾乎都見不到什麼莊稼。
同行最懂同行。
做倒斗營生的人,見多了這種手段。
只不過,放在這年頭裡,修墓建房,以避人耳目,已經算得上是極為難得的守舊,循規蹈矩。
真正的土夫子。
從來都是毫無顧忌。
就如卸嶺一派,牛拉馬拽、大鏟大鋤,藥石土炮,無所不用其極。
這等亂世,人都活不下去,還會管那麼多?
真要說起來,前些年炸了東陵的那一位,才是真的狠,羅老歪組建工兵營,在湘陰周圍四處掘棺挖墳,其實就是走他的路子。
而這個人換成金算盤的話。
似乎就都好解釋了。
四派之中,摸金校尉規矩最多,也最為嚴格。
金算盤這樣的老手,更是將這些看的比命還重。
否則,隨便換做搬山卸嶺,哪會那麼麻煩,龍嶺盤蛇坡那地方本身就荒無人煙,除了些放羊牧馬的人會去,平日裡連個人影都見不到。
直接下鏟就是。
進了地宮,摸金才是正道。
至於生死有命,老天爺註定的事,想那麼多做什麼,豈不是自尋煩惱?
「肯定得白天,我們反正閒著無事,明天去更好,再說這黑燈瞎火去了也做不了什麼。」
陳玉樓笑了笑,算是回應。
「那是。」
掌柜的深以為然的點了點頭。
他其實還有句話沒好說。
那鬼地方,大白天去都陰森森的,之前廟成,他被老娘趕著一起去燒了次香,回來一路上嘀咕了好幾回。
他也不明白。
好好一座龍王廟。
為啥要修在那種破山溝里。
「對了,那廟建起來後如何了?」
陳玉樓抿了口酒水,繼續問道。
「還能咋樣,頭兩年還行,香火不算鼎盛,但至少三天兩頭都有人去,這幾年……呵,都快塌咯。」
掌柜的撇了撇嘴。
這天下信仰,其實說來說去就是一個靈字。
真要靈驗,就算廟修在深山坳里,跋山涉水也會有人去,但要是跟靈字不沾邊,去一次也就算了,誰會去第二次?
那個算命先生,修廟前說的煞有介事。
什麼只要龍王廟成。
到時候自然會下雨,解了古藍縣的大旱。
但他娘的……莊稼地里青苗都長不出來了,也沒見到天降甘霖,龍王落雨。
「那算命先生人呢?」
楊方聽得心頭砰砰直跳,一連深吸了好幾口氣,才勉強壓下情緒,只不過跳動的眼角,卻是將他內心暴露無遺。
還好掌柜的還在忿忿不平中,並未察覺到他的異樣。
「沒人知道。」
「前一兩年,還能見到他在廟裡出現,後面就再沒見影子了。」
掌柜的搖搖頭,「估計沒臉再待下去跑了吧?」
聞言。
楊方臉色一下難看起來。
不過,他也明白,不知者無罪,眼前這掌柜並不清楚事情經過,只不過是無心之失。
更何況。
這事確實是師傅做的不地道,也不怪古藍縣人對他頗多微詞。
加上,掌柜的這話無疑也更加驗證了他的猜測。
楊方哪有心思與他理論。
只是懨懨的端起酒水,仰頭灌了起來。
見狀,陳玉樓則是岔開話題,詢問了些當地的風土人情,掌柜的沒什麼生意,見他們也不像壞人,自然是樂和和的說著。
這頓飯吃了足足半個鐘頭。
走出小店時。
外面天色已經徹底漆黑,伸手不見五指。
縣城裡星星點點的燈火,蕭條孤寂,就算偶爾有人,也是行色匆匆,冒著嚴寒,往家裡趕去。
「陳兄,那我們是?」
鷓鴣哨牽著馬,目光掃過周圍,輕聲問了一句。
「不著急。」
「今夜先找個地方落腳。」
陳玉樓自然懂得他的意思,無非就是接下來的打算。
說話間,他又看了眼身後的楊方。
怕他有所誤會。
「楊方兄弟,都到了這,也不差一晚上的時間了。」
「按照這一路打聽的情形看,盤蛇坡那邊地勢兇險,夜裡反而容易出事,我們也奔波了數日,你看呢?」
「那……就聽陳掌柜的。」
楊方還在怔怔失神。
聽到問話,下意識回了一句。
到了這一步,師傅還活著的可能性,其實已經微乎其微了。
龍嶺下的大墓怕是凶煞過人。
才會讓他謀劃數年才會動手,甚至不惜弄出這麼大的動靜,又是算命又是修廟,好去遮掩自己的行動。
原因無非。
底下大藏盜取難度極高,又極為費事。
不是一時半會就能成事。
所以從修廟的那一刻起,他就做好了拉長線的準備。
但這麼多年都不見蹤影。
下場如何,可想而知。
只不過……
他一直不願意接受罷了。
「那就休息一夜,養好精神,明天一早出發。」
見他同意。
陳玉樓點點頭。
一行人牽馬走過長街,片刻後,總算找到一處燈火通明的酒樓,吩咐夥計將馬牽去好好餵食後,幾人也各自回到房間。
他們修為深厚,再熬個幾夜都不是問題。
但……
馬已經跑不動了。
他都能察覺到白龍眼底流露出的疲憊。
從漢中古城出發,連著足足五六天,幾乎不眠不休,就是耐力再好,天生異種,也扛不住這種長途奔襲。
與其人困馬乏,匆匆下斗。
不如養足精神再說。
畢竟,楊方他們不知曉龍嶺迷窟的可怕,他卻是再清楚不過。
幽靈冢、懸魂梯、人面黑腄蠁。
即便不比崑崙神宮兇險,但放在鬼吹燈中十五座古墓中,也算得上是前列。
尤其是那懸魂梯,不懂五行遁甲的人,進去基本上是死路一條。
至於人面蜘蛛,更是凶煞莫測。
金算盤就是如此。
走過了幽靈冢,破解了懸魂梯,最終卻死在了那些凶物身上。
若是他們師兄弟三人聯手。
有了塵和鐵磨頭掠陣,自然能得生路。
只可惜,張三爺的遺言,他們都忽略掉了。
返回房間。
陳玉樓並未急著下榻休息。
而是先沖了個熱水澡。
這些天趕路,身上味道實在有些難聞,等換好衣衫,推開一扇窗戶,隨手拎著一壺酒,慢悠悠的飲著。
目光越過夜色下的古城。
思緒則是將這幾日發生的事情盡數過了一遍。
登山訪仙、大雪坪切磋、拔仙台上玄德洞天……
一樁樁一幕幕,就如電影鏡頭,在他腦海里一一浮現。
如今回頭再想,饒是他,都覺得自己當日在終南山腳下的念頭,絕對稱得上是靈光一現。
要是急於趕路。
錯過的可不僅僅是山上雪景。
而是天大的機緣啊。
心神一動。
剎那間,身前便多出了幾樣物事,赫然是兩隻蒲團,以及一隻青銅香爐。
陳玉樓憑空一抓。
一隻蒲團便落在了身下。
他人盤膝而坐。
另外一隻重新收入氣海深處的洞天內。
至於那座香爐,則是被他放在身外,即便過去這麼久,爐內似乎隱隱還有青煙裊裊,透著一股沁人心脾的味道。
只是聞上一口。
都讓他有種靜心凝神之感。
再配合悟道蒲團,對修行的裨益,簡直堪比一座洞天福地。
也就是文始真人那等陸地仙人,方才能夠做到。
樓觀派傳承不滅。
他日有機會,倒是可以去尋尋看。
就如鰲山頂上入純陽宮,其實也是為了感懷匡廬山上呂祖遺澤。
只不過,連他自己都沒想到,在宮中能夠遇到一位金丹劍修,一場論劍,讓他對於劍的領悟,更是突飛猛進!
隨著夜色漸深。
窗外古城,也慢慢歸於沉寂。
市井間關門閉戶。
也只有做生意的店鋪外,還掛著零星的幾盞燈。
陳玉樓收起心思,隨手將酒壺放在一旁的茶几上,都不必沉心靜氣,合上眼的功夫里,人便已經入定。
隔壁。
長廊盡頭。
鷓鴣哨也沒顧得上休息。
甚至連衣服都沒換,就著一盞燭火,正伏案而坐,逐字逐句研究著太玄經。
讀到興頭處。
還不忘提筆將其中真經一字一句抄寫下來。
按照陳兄的意思,這太玄經極有可能是文始真人留下,他在鍾南山上隱居避世數百上千年,直到羽化飛升離去。
這等玄妙真經,能看上一眼都是榮幸。
每次觀摩之前,他都會淨手,生怕弄髒一點。
這幾日一直奔波忙碌,抽不出太多空閒,今夜好不容易有了閒暇,鷓鴣哨又豈會浪費時間?
隔著崑崙、楊方和老洋人三人房間。
兩人一個入定修行,一個挑燈夜讀。
不知覺間。
天邊漸漸露出一抹白,樓下也開始熱鬧起來,打漁的,賣菜的、早點鋪子,叫賣聲、吆喝聲,熙熙攘攘,一派市井煙火氣息。
呼——
陳玉樓緩緩睜開眼,雙眸深處金光燦燦,周身氣息愈發深不可測,眉宇間,除卻深邃外,還有一縷劍鋒凌厲之感。
吐了口氣。
站起身,輕輕一揮手,心隨意動,剎那間,蒲團與香爐憑空不見。
簡單洗漱了下。
等他出門,隔壁幾間屋子幾人,也都紛紛推門出來。
「都醒了?」
「正好,樓下一起吃口東西,然後便出發龍嶺。」
目光掃了眼幾人。
崑崙和老洋人眸光閃爍,精神十足,一看就是睡了個好覺。
楊方則是眼角通紅。
怕是一整夜都在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至於鷓鴣哨,雖然面有倦容,但雙眼卻是澄澈無比,透著一股無法言喻的驚喜,想來是連夜觀摩真經,受益匪淺。
「好。」
幾人自然不會拒絕。
簡單填飽肚子,又補充了足夠幾日的乾糧清水。
畢竟只要他們打聽起龍嶺去處,得到的回答幾乎都是一水的偏僻荒涼,人跡罕至。
等到萬事俱備。
一行人再無猶豫,先出城門,沿著官道直往南去。
說是官道,但其實已經廢弛多年,加上古藍縣接連數年乾旱,路上黃沙遍地,打馬走過,煙塵四起。
好似回到了當日過河西走廊的日子。
路旁不時還能看到三三兩兩的身影,或是牽牛、或者駕車,大都是臉色黝黑,雙頰通紅,看上去面黃肌瘦,滿是菜色。
也只有車斗里的小孩,會好奇的探出腦袋,一臉羨慕又害怕的看著他們。
下了官道。
又繞過幾座村莊。
周圍景色愈發荒涼,直到田地都被連綿起伏的山坡替代,一路往深山裡走了差不多兩個鐘頭後,他們才終於抵達龍嶺。
放眼望去。
一道道溝壑縱橫,支離破碎的土原、土崗、土峁、土溝聳立四周,早已經枯萎的雜草,隨著寒風來回飄動。
山樑上偶爾還能見到沒有融化的積雪。
寒風在山溝里刮過,嗚嗚作響,猶如厲鬼哀嚎。
綿延起伏的山嶺,被割裂成無數的溝壑風洞。
「這……」
「掌柜的,連個問路的人都找不到了。」
本以為再如何人跡罕至,總該有幾個人影,結果到了才發現,一望無盡的黃土塬上,別說人,就是鳥獸都見不到。
透著一股讓人壓抑窒息的荒涼。
「慌什麼?」
「地勢起伏,龍樓寶殿,既然有大墓坐落於此,那就一定是龍脈居中處。」
陳玉樓搖搖頭。
四下看過,不多時,縱馬上到一處高坡。
坐在馬背上舉目望去。
只見四周溝溝壑壑,就如龍蛇行走,高低錯落,地形極為複雜。
若是尋常人看,只會覺得此處山樑貧瘠,無帳無護,難成地勢,但學過十六字陰陽風水秘術後,陳玉樓看到的卻是地脈縱橫,枝幹並起,不愧龍嶺二字。
尋龍訣中有言。
大山大川百十條,龍樓寶殿去無數。
這一片連綿起伏的山坡,看似什麼都沒有,但形式相隨,聚眾起合,分明呈現出一種臥居深遠,安寧停蓄之勢。
只看了片刻,他心裡差不多已經有了底氣。
又掃了眼身後鷓鴣哨。
見他目光閃爍,眼神深邃,似乎已經察覺到了什麼。
「行止起伏,陳兄,前方這片山腹下,怕是有座難以估量的大藏,至少也是……王侯級別!」
感受到陳玉樓視線看來。
鷓鴣哨吐了口氣,也不耽誤,將自己看到的東西簡單說了下。
「要是龍嶺一直如此地勢,從未改變,能夠找到這等風水寶地的那人,本身就不簡單,說是宗師都不為過。」
一聽他這話。
陳玉樓就知道,鷓鴣哨在十六字上的造詣也已經修得極深。
「不是,陳掌柜,師兄,你倆就別打謎語吊胃口了,那龍王廟到底在哪啊?」
見兩人你一言我一語。
身後跟上來的老洋人,聽得卻是一頭霧水。
這又是龍脈之勢、又是風水宗師。
他也看了半天,除了黃土、破山溝,什麼都沒看到。
「老洋人兄弟,怕不是忘了那兩頭甲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