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君山位於湘陰之北。
又在前往洞庭湖的必經之路上。
一行人自陳家莊出發,慢悠悠的行進著。
眼下仲春時節,陽光和煦,青山綠水,踏青雖然早了些,但比起冬日一片雪白,青蔥翠綠的景象,看的都讓人心情舒適。
沿途良田沃野,農戶牽牛犁田。
沅江大河上,漁民撒網捕魚。
萬物競發,生生不息。
與青木長生功最是契合。
是以,陳玉樓即便只是騎在馬背上,無需入定,不必打坐,漫天靈氣都能自行匯聚而來,自神庭過任督,最終歸於氣海。
雖然這點靈氣,對如今的他而言,幾乎沒太大作用。
但按照道書中的說法。
食炁者神明而壽。
久在紅塵之中,不可避免的會沾染濁世之氣,食炁導引,即是在時時刻刻沖刷肉身筋骨,達到無塵污垢之境。
吐了口氣。
陳玉樓擡頭望去。
官道上,一行人熙熙攘攘,尤其是花靈,一張小臉上更是難掩雀躍。
往日裡雖然走南闖北,但大都身負重擔,哪有閒暇賞景。
今日天清氣朗,萬里無雲,陽光落在身上,倘佯在青山之下,碧江之側,只覺得說不出的愜意。
不止是她,剩下人亦是如此。
沿途不時有驚歎聲響起。
就連向來沉靜,穩重如山的鷓鴣哨,一身寬袍長袖,伏坐在馬背上,這會也是笑吟吟的看著四方。
自從破了鬼咒。
解決了困擾族人上千年的噩夢後。
他心思就與往日大爲不同。
如今的他一心求道。
只想著,等到手頭無事,便靜下心來,找一處地方避世隱居。
就如當日在終南山上看到的那些幽隱之士,不必再爲世俗奔波忙碌。
不過……
他也知道。
眼下暫時還沒到時間。
今日有此一切,幾乎都是拜陳掌櫃所賜,他志向高遠,雖然不曾透露太多,但回來之前青城山一行,鷓鴣哨還是能夠看出些東西出來。
地仙村中。
應該是有陳玉樓看中之物。
而再回看幾次倒鬥,無論瓶山、遮龍山還是崑崙山。
他似乎在謀劃一場大局。
今日之行,其實也是如此。
八百里洞庭湖,遼闊大澤一水府。
用來修行,實在再好不過。
至於地仙村結束後,還有沒有其他打算,他暫時也看不透,但只要陳玉樓有所要求,他們師兄妹三人就一定不會推辭。
「崑崙。」
沒有打攪一衆人興致。
陳玉樓勒馬,與落在自己身後幾步的崑崙隨行。
「羅老歪那邊如何了?」
自從那日羅老歪登門獻寶,將其打發回去後,這兩天他大多數世間都在閉關修行,溫養青雷竹。
眼下也是忽然想了起來。
趁著閒暇問問情況。
「據山上弟兄傳回的消息,昨天一早,他便帶著手槍營的人,前往洞庭湖。」
「然後老九叔那邊也派人送了信回來,說是一幫人氣勢洶洶,剛一上湖,就和盤踞湖上多年的水匪浪裡水鬼碰上,兩邊各有損傷。」
「現在如何了,還真不清楚。」
崑崙明顯得到了消息。
此刻一聽,立馬壓低聲音迴應道。
「浪裡水鬼?」
聽到這個匪號,陳玉樓臉上不禁閃過一絲古怪。
這名頭明顯是效仿水泊梁山浪裡白條張順。
不過。
崑崙以爲他是好奇於此人來頭。
繼續解釋道。
「是,據說原先是洞庭湖漕幫出身,因爲犯事被官府通緝,一怒之下,乾脆帶上几几個人反了,跑到了洞庭湖上,打劫過往船隻,殺人越貨,如今已經是洞庭湖上最大的水匪之一。」
「麾下有多少人?」
陳玉樓點了點頭。
洞庭湖上的水匪扎堆,幾乎絕大多數都是漁民落草。
這些人水性過人。
駕著一葉扁舟,就能在湖上自由往來。
甚至有人,僅靠著一枝蘆葦杆,就能在水下閉氣半個時辰。
就算官府大船圍攻剿殺,他們也能借著夜色潛水過去,將船底鑿穿,神不知鬼不覺,這也是爲何洞庭湖水匪剿之不盡的原因。
當然,這些水鬼都是各家養的寶貝。
平日裡好吃好喝的供著。
哪怕折損一個都是巨大的損失。
聽此人名號,估計本身水性也是極爲驚人,纔會得了這麼個江湖諢號。
而羅老歪第一個盯上他。
未必沒有敲山震虎的意思。
擒賊先擒王。
只要拿下了浪裡水鬼,其餘水匪自然會琢磨他們和浪裡水鬼的差距,再面對羅老歪時就要考量了。
別的不說,他雖然出身低微,但在打仗上還是頗有手段。
不然。
也不可能以一介趕屍背屍人的身份,走到今天這一步。
「對了,他小子拿到錢,沒去補充軍火?」
聽到這話。
崑崙竟是頭一次沒有直接回應。
而是面露怪異,還不忘朝前方一行人使了個眼神。
「怎麼個意思?」
「一萬銀洋,全拿去逛窯子了?」
陳玉樓太瞭解崑崙了,他既然如此神色,顯然是不好開口。
「還是掌櫃的您瞭解。」
「他小子,帶著那幫手下,將縣城迎春樓包了下來。」
見掌櫃的絲毫不加掩飾,一口道破,崑崙抓了抓下巴,訕笑的點了點頭。
「……」
見他確認。
饒是陳玉樓也是在江湖上摸爬滾打這麼多年,見過無數腌臢破事,一時間也不禁目瞪口呆。
這惡戰在即。
先逛窯子。
是個什麼說道?
「算了,等到了湖上就知道了。」
陳玉樓原本還想說點什麼,但見前方隊伍裡,一行人已經好奇的回過頭來,尤其是紅姑娘,更是有了勒馬掉頭過來詢問的跡象。
他也只好擺了擺手。
暫時將此事給壓了下來。
一行人過了穿過山林,沿著沅江北上,即便並未急著趕路,但前後也就花費了大半個鐘頭,沅水一側,一座禿頭山出現在衆人視線中。
若是尋常人。
並不會覺得有異。
但此刻一行隊伍中,除卻李樹國兩個兒子,一未練武二未修行外,其餘衆人,就算是李樹國自己,也是自小便打熬筋骨。
自然能夠感受到那股驚人的火意。
尤其是山頂與天穹相接處。
雲層彷彿都要被燒穿。
只不過,石君山因爲山路崎嶇難行,就算是再爲老道的採藥人或者獵戶,都難以攀登至山頂,更別說百丈懸崖下的火龍。
當日,李樹國帶著山上夥計在湘陰境界四處尋找火龍時,也是靠著金烏爐纔有所感應,一行人翻山越嶺,這纔在山底深處找到了那座山火。
何況當地山民。
只不過世代相傳,石君山地勢古怪,草木不生。
誰也想不到,這一切的主因是山下火龍之故。
「爹,這就是您說的那座百尺火龍?」 此刻。
見一行人在山下駐足。
李樹國小兒子,臉上露出疑惑之色,忍不住壓低聲音問道。
「不錯。」
李樹國點了點頭。
說實話,那座火龍即便是他都眼饞不已。
當年父親帶著家人坐船南下,過玉華山,察覺到一絲火意,結果在山中尋找多日,確實順利找到一座火窟。
但與石君山一比,簡直就是天壤之別。
若不是陳家,換座山頭,無論如何,他都要嘗試將蜂窩山遷徙過來,背靠這座百尺火龍,蜂窩山實力絕對會更進一步。
可惜了……
「可是,我怎麼看不清?」
從父親口中得到確定回覆,少年臉色更是古怪。
石君山並不算高。
也就到玉華山一半左右。
此刻擡頭望去,一眼就能看個通透,但他們說的火龍,卻是察覺不到絲毫。
不但是他,從哥哥眼底的驚疑,明顯也是如此。
「不是帶了金烏爐麼,拿出來看看就知道了。」
面對兒子的疑惑,李樹國並未斥責。
畢竟他初次到來時也是如此,甚至將它視爲最後一處,都做好了實在找不到火龍,便回玉山話開爐煉器的念頭。
只是搖頭笑了笑,指著他身後的包袱道。
「哦,對。」
少年一拍額頭,趕忙取下包袱,然後拿出一盞包漿厚重的銅燈。
看上去就知道有些年頭。
造型也頗爲古怪。
看上去就像一頭展翅欲飛的金烏。
此刻燈盞內並無火光。
但在他握在手中,向山中搖搖對去的一剎那,就如鬼吹燈一般,銅盞內那枚燈芯竟是啪的一下自行燃起。
「真是。」
「金烏爐燃了!」
看到這一幕。
兄弟倆雙眼一下亮了起來,目光裡滿是驚歎。
原本看石君山平平無奇。
並無太多奇特之處。
沒想到,還只是在山下,金烏爐便燃燒的如此旺盛,從火勢看,比在玉華山中時不知要勝出多少。
也難怪父親每次說起。
言語神態中,都是難掩羨慕。
「見過總把頭。」
「總把頭來了。」
就在一行人說話時,負責在此處鎮守的夥計,似乎是剛從四處巡狩回來,看到衆人身影,也顧不上休息,趕忙上來拜見。
「辛苦了。」
「先行來的弟兄們,已經進山?」
看著那一張張年輕的臉龐,陳玉樓笑著迴應道。
因爲石君山太過重要。
就如洞庭湖君山島一般。
常年坐鎮此處的,幾乎都是陳家的莊丁夥計,這些人數代人都在陳家,背靠大樹,與陳家捆綁的極深。
和古代那種家丁、家生子極其相似。
「是,總把頭。」
「一早就到了。」
先行隊伍,除卻運送聞香玉之外,還有各種物資。
另外。
過來的人也是輪換。
也就意味著他們這些夥計,終於可以返回莊子了。
「好好休息。」
「我們進山看看。」
婉拒了一行人帶路的念頭,衆人從馬背上一躍而下。
石君山雖然被開闢出了一條山路。
但因爲亂石嶙峋,加上山勢險峻,根本無法跑馬,只能步行上去。
不過。
這點路對他們而言根本不算什麼。
不到一刻鐘。
就已經登頂。
兄弟倆強忍著恐懼,站在山頂,低頭往下看去,只覺得磅礴火意,猶如風息般迎面吹來。
刀削般的石壁上。
還垂著一座掛山梯。
此刻還有人來往於其中,忽上忽下,看的兩人心驚肉跳。
站在山上看看,都有種身在雲中,腳下無所託舉的感覺,要從掛山梯上下,該是何等驚人?
「走了。」
「下去看看。」
拍了下兩人肩膀,李樹國沉聲道。
「是。」
兩人不敢拒絕,只是苦著眉頭跟上父親腳步。
一行人順著掛山梯向下。
對陳玉樓他們來說,如履平地,但兄弟倆卻是真真被嚇出了一身冷汗,風聲在耳邊呼嘯,只覺得渾身都在顫慄,彷彿隨時都會跌落山底。
陳玉樓倒是提了一嘴。
問要不要帶他們下去。
不過,卻被李樹國給拒絕了。
這才帶他們過來,就是要在見見世面的同時,練練膽魄。
一直在玉華山上,被他和妻子護著,被山上那些大師傅看著,什麼時候才能挑得起蜂窩山這座重擔?
要是連山都不敢下。
談何其他?
聞言,陳玉樓也只好答應下來,只不過始終分出一絲心神,落在兩人身上。
真要出了事。
到時候可就於事無補了。
而且,在他地盤上墜山而死,這要是傳出去,他陳玉樓還怎麼做人?
還好……
兩人雖然走的顫顫巍巍,但最終還是安穩落地。
靠在石壁上,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後背早已經被冷汗打溼。
不過,兄弟倆畢竟是蜂窩山出身,很快注意力就被身外那座熊熊燃燒,火光沖天的地龍吸引。
之前在絕壁上,兩人滿腦子都是自身安危,都不敢低頭,只感覺越是往下,火龍便越發恐怖。
直到眼下,才真正領會到它的可怕。
無數的火焰,從地底之下,從絕壁縫隙中不斷冒出,沖天而起,足足有上百尺之高。
而在洞窟正中,則是矗立著一口數米的鍊鋼爐。
兩人驚奇的看著這一切。
終於能夠明白父親說起它時的驚歎。
「李掌櫃,這是我昨夜畫的圖譜。」
「你看,能不能行?」
沒有理會周圍的驚歎聲,陳玉樓自顧自取出一張圖紙,遞了過去。
李樹國一臉驚疑,下意識打開。
只見圖紙上赫然畫著一尊鎮山獸,除此外,還有各種擺件、玉飾,以及刀劍一類。
看著那些栩栩如生的圖譜。
李樹國臉色更是古怪。
「陳掌櫃,蜂窩山是銷器,但這制玉,我……」
「放心,這次我特地爲李掌櫃帶了師傅過來,你只管放手去做,另外……」
說到此處。
陳玉樓忽然意味深長的笑了笑。
指著身後那處山崖絕壁。
「李掌櫃要的材料,就在山腹閣樓內,如何銷制,就看你自己把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