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
聽出他話裡的弦外之意。
李樹國原本還有些微微皺著的眉頭,一下舒展開來。
他就知道,陳掌櫃大老遠把他從玉華山請來,絕不只是爲了幾支箭,一塊聞香玉那麼簡單。
李家兵器譜,終於又能出山了。
以往銷器,金剛傘就能算是他生平巔峰重器,最能拿得出手,在江湖上吹噓得的得意之作。
但自從結識陳玉樓後。
他方纔知道,以往開爐銷器,最多隻能算是打鐵。
蛟射弓、蛟龍重甲、龍鱗劍、九節鞭,甚至那把火爐重煉的骨刀,哪一樣不是驚世之作。
與這些一比較,金剛傘都排不上號。
「不知,陳掌櫃可有要求?」
雖然不曾見到東西,但想來至少也是妖筋大骨一類。
這等山精妖物,一身皮毛血骨,皆是上好的煉器材料。
只不過太過難得,以至於李家祖上,一直以爲張鴉九前輩所傳下的兵器譜中秘法,是天方夜譚,無稽之談。
但……
如今的他。
卻再不會有半點懷疑。
那本兵器譜,本就不是爲尋常人準備。
他甚至都懷疑過,張鴉九是否爲道家傳人,仙人之後,否則怎麼可能以一己之力寫出那等煉器秘法?
「要求麼?」
陳玉樓挑了挑眉。
他所言的材料,除卻蛇珠之外,便是崑崙神木。
只可惜,前者並無青鱗巨蟒分水珠的能力,不然融入自身後,對於水的掌控無疑將會有著更大的提升。
不過,蛇母並非尋常蛇蛟,而是蛇神妖奴。
並無分水破浪的天賦本能。
那枚珠子中,惟一值得稱道的是毒性。
蛇毒之強,比之六翅蜈蚣更勝一籌。
這也是爲何,沙漠中那些生靈對淨見阿含畏之如虎的緣故。
哪怕只是沾染一絲,一身血肉筋骨都會瞬間熔化掉,只剩下一灘黑血。
基於此,其實它最好的用途是製成暗器。
真要出世,什麼血滴子、龍鬚鉤、陰陽飛鏢,在它面前都會黯然失色,至於毒性更是將會碾壓鶴頂紅、斷腸草、化屍粉。
「暗器……」
這念頭方起,陳玉樓其實下意識想要否決。
不過,餘光忽然掃過那道古靈精怪的身影,一衆人裡,最爲擅長藥理的當屬花靈無疑。
而且。
她如今境界雖高。
除卻一把鏡傘外,便再無防身之物。
鷓鴣哨有金剛橛、老洋人有蛟射弓,崑崙重甲、紅姑娘九節鞭,至於楊方更是身懷金剛傘和打神鞭,能攻能防。
若是打造成一枚暗器。
放在她身上,似乎再合適不過。
想到這,陳玉樓按下否決的念頭,腦海裡浮現出數種暗器的式樣。
「李掌櫃,隨我來。」
「好。」
見他神色變幻數次。
最終似乎下定了某種決心。
李樹國哪會不懂,當即點了點頭答應下來。
兩人一前一後,徑直朝身後山腹深處的居所走去。
與去年的簡陋截然不同。
這半年時間裡,陳傢伙計硬生生在山腹中修建起了一座院落,依山而建,前後兩進,除卻水源需要從外面一點點搬運進來外,一應生活所需,幾乎應有盡有。
看到這一幕。
饒是曾往來數次的李樹國,都是一臉詫異。
「這地方好啊。」
「陳掌櫃,我這都想久住了。」
圍著山下小院轉了一圈,李樹國忍不住打趣道。
也就是陳家有這份勢力。
看那些夥計往來於山頂絕壁之間,他絲毫不懷疑,下次再來時,就會多出一條棧道。
「李掌櫃說笑了。」
「來,請,看看這次銷器的材料。」
陳玉樓搖頭一笑。
知道他是在開玩笑。
百尺火龍一側,時時刻刻受火意烘烤,別說久住,就是下來一趟,都感覺從水裡撈出來一樣,渾身大汗淋漓,衣衫盡溼。
就算再過癡迷於煉器之術。
怕是也做不到沉浸。
「好。」
即便早有猜測,但此刻真正從陳玉樓口中聽到,李樹國心頭還是忍不住一動。
當即跟在他身後,兩人一前一後,徑直推開大門朝裡走去。
院內來往身影不少。
各自忙碌著。
也有熬夜巡山的夥計,這會正在通鋪上休息。
陳玉樓也沒有去打擾他們,只是擺了擺手,然後便帶著李樹國往二樓而去。
此處明顯是仿造常勝山上那座高樓而建,只不過規模和氣勢就要弱了一些,畢竟只是供給開爐煉器的夥計小憩。
而且,搬運磚石木瓦頗爲不易。
基本上怎麼簡單怎麼來。
但即便如此,有了片瓦遮身,一入其中,兩人仍舊是感覺到一股涼意襲來,比起外面的燥熱好了不少。
桌上放著數只玉盒,一字排開。
看到的一剎那,李樹國眼底深處頓時浮現起一抹亮色。
當日爲陳掌櫃鑄劍時,那條妖筋便是以玉盒存放,如今又見到,恐怕就算比不得妖筋,也是一個層次的好東西。
當即一臉驚喜的湊了上去。
等到陳玉樓揭開玉蓋。
剎那間。
他便看到,一枚足有拳頭大小,通體漆黑如墨,泛著一抹詭異色澤的丹珠,正靜靜地躺在玉盒內。
「這……這是?」
還未臨近,他便感受到一股沖天的腥氣撲面而來。
饒是他氣血充盈,一時間,都差點被那股氣息衝得身形一晃,整個人如墜冰窟,鮮血凝滯,臉色煞白。
更讓他駭然的是。
那枚丹珠上,似乎還有一股驚人毒性。
只是稍稍靠近聞上一口,都讓他有種氣血凝滯,昏昏沉沉之感。
「蛇妖之珠!」
眼下並無外人,陳玉樓也沒有隱瞞的意思,一字一頓,輕聲迴應道。
蛇妖?!
聞言,李樹國心頭更是震撼。
之前是蛟龍,如今是蛇妖,這位陳掌櫃出門半年數月,敢情是獵妖捕蛇去了。
只是……
之前也沒聽說陳家有捕蛇人的手藝啊。
「陳掌櫃的意思是?」
這東西世上罕見,他之前也不曾見到。
沒有陳玉樓指點的話,李樹國也不敢輕易下手。
「暗器!」
「以秘金銷制,袖箭、短劍、匕首、筒針皆可,蛇珠熔化之後,浸入其中。」
聽他問起。
陳玉樓不慌不亂,明顯已經有了打算。
「只是這些的話,倒是不成問題。」
「就是蛇珠遇火不會……」
聽到他一連說出數種兵器,雖然都是暗器,有些出乎了李樹國的預料之外,但主家怎麼說,他自然怎麼做。
何況,比起刀槍劍戟,斧鉞長矛,暗器之物打造起來難度無疑要小出不少。
對他來說是好事。
「李掌櫃放心就是。」
陳玉樓擺搖頭一笑。 蛇珠雖然五行屬陰,而石君山火性沖天,但二者只會陰陽相調,絕不會如他所擔心的那樣,被火窟燒成一堆灰燼。
「有陳掌櫃這句話,李某就放心了。」
見他眸子裡滿是自信。
李樹國心神也是隨之一定。
「這個是?」
他視線轉而落到另外一隻玉盒上。
陳玉樓也沒有吊他胃口,輕輕打開。
剎那間,一截截猶如金玉,紋理細膩的木頭出現在兩人眼前。
「此爲傳說中的崑崙神木。」
「水火不侵、刀槍難破,最是適合銷制防身之器。」
「這裡一共有六截,都是一等一的好料子,李掌櫃自行安排,陳某就不插手了。」
聽過他一番話。
李樹國整個人已經徹底陷入震撼當中,無法自拔。
蛇蛟之屬。
山精鬼怪。
自小就有聽說,民間更是傳言無數。
聽得多了,再見到真物,似乎也不是不能接受。
但他孃的崑崙神木……那可是秦始皇苦求都難以尋到之物,就這麼擺在了自己跟前,接下來還要用它煉器?
李樹國只覺得心如擂鼓,腦海裡空白一片。
不知過了多久。
這才稍稍緩過神來。
眼底的迷茫之色,已經被狂喜和期待盡數覆蓋。
「好。」
「陳掌櫃,李某一定不負所託!」
「最多三個月,不,一個月,到時候我親自將器物送到府上!」
用力搓了搓手,李樹國抱著拳頭,語氣裡滿是激動。
看他樣子,都恨不得立下軍令狀了。
畢竟,換做天下任何一處,也不可能找得出這等材料,任他上手。
聽他提及到的時間。
陳玉樓默算了下,當即點頭答應下來。
「好,那陳某到時候就恭候李掌櫃的好消息!」
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
他都不會離開。
只要趕在端午之前,就沒有任何問題。
接下來,兩人又簡單商量了下,有了個大概的設想後,這才放下材料,掩門朝樓下走去。
回到火窟時。
李樹國兩個兒子,兄弟兩人已經沿著掛山梯,湊近了鍊鋼爐上,嘰嘰喳喳,正興奮的探討著什麼。
兩張臉龐被火光映照的通紅一片。
眉宇間難掩喜色。
看上去已經有些迫不及待。
見狀,兩人不由相視一笑,陳玉樓是感慨於李家血脈,代代傳承,李樹國則是驚喜於這趟帶上他們確實是個正確之選。
一兩個月下來。
抵得上玉華山上開爐打鐵數年之功。
「那,李掌櫃,陳某就不多留了。」
「但有缺漏之物,儘管與山中夥計明說,陳家那邊一定鼎力相助,在最短的時間內運送過來。」
算了下時間。
陳玉樓也不耽誤,徑直提出告辭。
開爐銷器,他也不懂,一應事務有李樹國安排就好,他們還要繼續趕路,爭取在晌午之前登島。
「陳掌櫃放一百個心就是。」
「這邊有我坐鎮,一定不會出什麼亂子。」
前幾日,陳玉樓就提過他們要去洞庭湖,李樹國自然不會挽留,只是抱了抱拳,朗聲笑道。
「好!」
一行近十人,在李家父子三人以及衆多夥計的目送中。
踩著絕壁上那條垂下的蜈蚣掛山梯,速度快的驚人,只片刻間,便越過山崖,一路消失不見。
等到了山下。
夥計們已經將刷過餵食的馬牽了過來。
沿著大河長堤,一行人沒有半點耽誤,身側水勢越發驚人,河上也漸漸多出了不少大船的影子。
沅江於此發源。
與洞庭、長江以及大帳三湖相連。
還未靠近,遠遠就能感受到前方磅礴無盡的水氣,遮天蔽日一般。
陳玉樓下意識擡了擡頭。
很快,便在雲霧中搜尋到一道細小的黑影。
不是羅浮還會是誰?
這傢伙自從知道今日要往洞庭湖上來,一早便在後院裡等著,他們出發前,更是提前一步衝入雲霄當中。
也就是他和羅浮之間神意相通。
否則都很難發現得了。
半個鐘頭不到,大帳三湖便進入衆人視線,因爲仲春時節,正是訊水期,比起去年他們從此地坐船入長江趕往西域時,湖面明顯遼闊了數倍不止。
三座大湖彼此相連。
碧水漫過中間的堤壩和小島,只能看到樹梢浮在湖中。
打漁船在湖面上來回穿梭。
不時還能聽到幾道哨子以及號子聲,透著難以遮掩的喜色,想來是捕獲到了大魚,隔著半座湖,都能聽到他們的歡呼。
一衆人下意識放緩速度。
似乎都怕馬蹄聲會驚到水下魚兒。
畢竟,眼下捕魚的時節就那幾天,等過了汛期,一個是魚沒有那麼鮮嫩,另一個甩籽後大魚也都潛入深水下,更難捕捉。
一直到烈日挪到頭頂。
衆人也終於趕到了洞庭湖外。
找了一處古渡口。
停泊著不少擺渡船。
不時還能見到有船從茫茫大湖上駛來,進入渡口中。
柺子主動過去找船。
沒片刻功夫,他便轉身朝一衆人揮了揮手,停靠在渡口裡的,赫然是一艘大渡船,甲板上空蕩蕩一片。
平日裡就算馬車都能上去。
雖然破舊了些。
但比起其他,這已經是唯一能夠容納十來匹馬的大船了。
價格也不算高。
最爲關鍵的是,船老大是少數敢在這個時候去君山島的人。
一行人牽馬上船。
也無坐處,要麼伏靠在船舷上,要麼盤膝而坐,破開浪潮,緩緩朝島上而去。
「船把頭。」
「剛在渡口,聽他們說,這幾天湖上不太平?」
陳玉樓沿著舷梯下到船艙,靠在門邊,有一句沒一句的和船老大說著話。
「何止是不太平。」
「最近也不知道從哪冒出來一幫兇人,竟然盯上了赤山島,剛一上湖,就跟浪裡水鬼碰上了。」
船老大五十來歲年紀。
皮膚黝黑,四肢粗大,穿著一件短衫,雙手上滿是老繭,一看就是常年跑船的人。
此刻聽他問起,當即嘖嘖的迴應起來。
「浪裡水鬼,那不是洞庭湖上成名多年的水匪?」
陳玉樓故作驚歎,「那幫人再兇,還能兇得過他?」
「嘿,這位……先生,您這就不知道了,要不怎麼說那幫人兇性,這才兩天,浪裡水鬼就被打的抱頭鼠竄,還有消息說,屍骨都涼透咯。」
「真的假的?」
陳玉樓眉頭一挑。
原本還想著上了君山島,再找老九叔問問清楚。
沒想到,半路就得到了這麼大的消息。
「那還有假。」
「你們幸好去的君山島,要是走赤山那邊,多少錢都沒人敢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