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宣和殿就像是籠上了一層灰濛濛的霧紗,整個殿宇都顯得有些索寞沉悶。
錢昭容的馬車在宣和殿門口緩緩地停了下來。
守門內監蔡青見有貴人到訪,勉強撐起嘴角,強笑著上前迎接。
臉上還殘留著明顯的愁苦之色。
丹煙打開車門,對蔡青道,「我們娘娘要與半夏姑娘說話,麻煩你去請她出來。」
「喏。」
蔡青躬身應了,轉身走了進去。
少頃,半夏從宣和殿內走了出來。
她頂著一雙紅腫得像小核桃一般的杏眼,面色灰暗,臉頰上還掛著淺淺的淚痕。
不過她依然穿得整齊得體,一絲不苟,行動舉止沒有一絲錯漏。
半夏看著馬車上瑤光殿的標識,心裡不禁有些好奇。
她從沒聽說過她家娘娘與錢昭容有什麼來往,她們來宣和殿做什麼?
表面上卻不動聲色,恭恭敬敬地向著馬車上的錢昭容行了一禮。
「拜見錢昭容娘娘,請問您找奴婢何事?」
錢昭容打量半夏片刻,開口贊道,「太子妃失蹤了,你倒是將宣和殿打理得滴水不漏。」
半夏垂頭斂眸,沒什麼表情地回道,「昭容娘娘謬讚,這是奴婢分內之事,況且我們娘娘很快就會回來。」
錢昭容笑了笑,道,「你說得對。」
說完,她撩起桌帷一角,露出了裡面的人。
丹煙不明所以地撇了桌帷下一眼,頓時驚叫出聲。
「啊!這是……」
待半夏的目光看清那人的臉,頓時杏眼大睜。
她一個猛子撲到馬車邊,爆發出了一聲撕心裂肺的「娘娘」。
隨著半夏話音剛落,宣和殿裡魚貫跑出了不少面帶喜色的宮人。驚喜之餘,不忘七手八腳地把夏落抬了下來。
半夏默默抹了一把眼淚,小心地指揮著他們把夏落抬進內殿,不忘紅著眼睛向錢昭容道謝。
「多謝錢昭容娘娘將我們娘娘送了回來,不知您是在哪找到的娘娘?」
錢昭容垂頭撫著自己染著鮮紅丹蔻的指甲,漫不經心道,「本宮見她暈倒在離宣和殿不遠的宮道邊,就順路將她送了回來。」
半夏抿了抿唇,隨後向錢昭容深深行了一禮,「錢昭容娘娘的大恩大德,奴婢必會告知太子殿下和我們娘娘。」
錢昭容等的就是這句話,她笑了笑,吩咐車夫掉頭回了瑤光殿。
當洛翊宸跌跌撞撞地到了宣和殿的時候,御醫也才剛到沒多久。
來的是張御醫,也就是原來的張院判。
他看到太子來了,便躬身行了一禮,然後很有眼色地站在一邊默默地候命。
洛翊宸雙眼通紅,一步一步地向夏落走近。
只是一日不見,思念便如同狂風暴雨般在他的心中放肆侵襲。
此刻,終於見到了人,他的世界卻仿佛突然黯淡了下來。
眼前只剩下夏落那張泛著不正常潮紅的小臉。
以及被半夏換下來扔在一旁、滿是猩紅的血衣。
他耳邊傳來遙遠的聲音,是自己如木頭人一般的聲音響起,「她,怎麼樣了。」
張御醫趕緊答道,「娘娘肩膀上的傷口比較深,是從肩胛骨處從後至前,幾近貫穿了整個肩膀。」
「而且那傷口看樣子還有過多次反覆的撕裂,再加上被水泡過,已經有了腫瘍、潰瘍的跡象。」
洛翊宸坐在床邊定定地望著夏落,面上看不出什麼表情。
卻能從他顫抖的雙手看出他心裡巨大的緊張。
「那會怎麼樣?」
「如果潰瘍處比較嚴重,就算能保住一條命,也可能會面臨截肢。」
洛翊宸眉眼一寒,他撩開蓋在夏落右肩的被子。
隨即便看到了那纏得嚴嚴實實的白色紗布,那厚厚的紗布下,還隱約透著一片刺眼的殷紅。
他的心底頓時襲來一陣絞痛,骨節分明的大手不自覺地碰了碰夏落的臉頰。
灼熱的溫度似是瞬間點燃了他眸中涌動著的毀天滅地的暴戾火焰。
「不過」
張御醫繼續道,「不知娘娘是否服下過什麼靈丹妙藥。雖然這傷口看著可怕,但是潰瘍卻沒有發得那麼嚴重。」
「太子殿下放心,微臣方才已經為娘娘處理過傷口,再喝幾服藥想必很快就能好轉。」
洛翊宸洶湧的氣息一頓,這才從那種幾近窒息的狀態中回過神來。
「那她什麼時候能醒?」
「微臣也不確定,娘娘似是氣血損耗十分嚴重,怕是要昏迷一陣子才能醒來。」
待張御醫走了之後,洛翊宸把景天叫了進來,吩咐道,
「讓赤雲軍守著宣和殿,任何人都不要放進來。再安排幾個黑羽衛暗中保護太子妃。」
景天躬身稱是,而後問道,「之前那些暗中搜捕太子妃的御林軍,屬下等人還用盯著嗎?」
洛翊宸壓低了眉眼,凝視著夏落沉睡的臉龐,緩緩道,
「想必此時宮中上下已經知道了太子妃回到了東宮,那些御林軍不會再輕舉妄動,你們查不出什麼的。」
景天忿忿地哼出了聲,他雖然不甘心,卻也知道太子說的是事實。
洛翊宸瞥了他一眼,幽幽道,「此事,孤心中自有定數」
景天聞言雙眼頓時一亮,「您是說,您知道那些人的背後是誰」
洛翊宸沒回答,只是道,「去把凌霄叫來。」
凌霄道長很快就來了。
他看到在床上昏迷不醒的夏落,平日裡總是笑嘻嘻的臉上倏然凝重起來。
「方才御醫來過了,不過孤信不過他們。」
凌霄心領神會地點了點頭,上前就要去解開纏在夏落肩膀上的紗布。
望著向夏落伸過去的那隻手,洛翊宸的眼角動了動。
「你閉上眼。」
凌霄:???
凌霄滿臉問號,「殿下,貧道要是閉上眼怎麼檢查太子妃的傷口呢?」
洛翊宸面無表情地擠出幾個字,「你可以用鼻子聞。」
凌霄一臉的不可思議。
雖然他是單身狗,但是太子殿下不能真的把他當狗用吧?
凌霄扯了扯嘴角,一臉的苦大仇深。
「殿下,您這就是為難貧道了,貧道還要給太子妃縫合傷口呢。這要是閉著眼睛,萬一下針不准」
在洛翊宸陰惻惻的目光下,他說到最後聲音越來越小,然後只得以尷尬的嘿嘿兩聲作為結尾。
洛翊宸盯著一臉無辜的凌霄看了半晌,不得不敗下陣來。
「別傷了太子妃。」
「好嘞!」
洛翊宸小心翼翼地抱著夏落,把她翻了個身,讓她趴在床上
凌霄得了准,繼續去解那纏成一圈又一圈的紗布,逐漸露出了猙獰的傷口。
那是一道短卻極深的刀傷,嵌在瑩白柔潤的皮膚上,顯得更加可怖。
那血肉模糊的傷口落入洛翊宸的眼裡,讓他漆黑的眸子動了動,袖中的手指狠狠地扣入掌心,直到鮮血淋漓也絲毫不覺。
凌霄仔細檢查了一番,面色緩和了些,道,
「那張御醫看起來像是個好的,這傷口清創做得很乾淨,傷口外面也敷的是太醫署最好的金瘡藥,看著沒什麼問題。」
洛翊宸點了點頭。
凌霄拿出早已準備好的針線,在火上燒了燒,然後為夏落縫合傷口。
洛翊宸在旁邊若有所思地看著凌霄的動作。
「你們靈醫谷的縫合之術,為何太子妃也會?」
他曾看到夏落為寧親王的小世子縫合喉嚨的傷口,自那時起,他心中便存了疑惑。
此時,凌霄縫完了最後一針,在傷口上打了個結。
聽到洛翊宸的話,他有些不以為意。
「哦,太子妃也會嗎?許是因為貧道的師妹出自靈醫谷,她傳給了顧氏,顧氏又教給了太子妃吧。」
洛翊宸挑了挑眉,沒說話。
連他這個外行人也能看出,夏落的技術明顯更加嫻熟,傷口縫合得也更加美觀。
這個解釋,說不通。
夏落醒來的時候,正好是黃昏。
她有些記不清她昏迷之前發生的事,只知道好像是自己躲進了錢昭容的馬車裡,然後她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她感覺腦子昏昏沉沉的,四肢酸軟得無法動彈,嗓子裡像是有一把小刀一般,剌得她生疼。
一直守在床邊的半夏發現夏落睜開眼,激動地撲到了她的身上,紅著眼圈喊道,「娘娘你終於醒了!」
守在外面的若蘭立馬向屋裡張望,看到夏落半睜著眼睛,她也開心到不行。
「奴婢這就去稟報太子殿下!」
轉頭就一溜煙跑了出去。
半夏抱著夏落嗚嗚嗚地哭了出來,仿佛壓抑了許久的感情此時都傾瀉而出。
夏落無奈地摸了摸她的頭,艱難地開口,「半夏,我好渴」
那聲音嘶啞得厲害,像是嗓子裡撒了許多的沙子,聽著怪難受的。qqxδnew
半夏趕緊彈起身子,衝到桌邊倒了杯溫水,餵夏落喝了下去。
喝完水,夏落感覺好多了。
她環顧一周,發現這裡確實是她最熟悉的宣和殿,不免有些疑惑。
「我是怎麼回來的?」
半夏把那日錢昭容把她送回來的事講了一遍。
聽完,夏落有些好奇,「她說她是從宣和殿附近發現我的?」
半夏點了點頭。
夏落垂著眸子沉默了一會兒,不知在想些什麼。
過了一會兒,她抬頭望著窗外的天色,問道,「我這是暈了半天嗎?」
半夏紅著眼眶,一副又要哭出來的樣子。
「您何止是暈了半天,您暈了整整兩天半!」
夏落目瞪口呆。
怪不得她一覺醒來覺得自己渾身無力,眼冒金星,搞了半天原來是餓的!
半夏把她扶了起來,讓她上半身舒服地靠在軟墊上立了起來,一邊念叨。
「大前天您被送回來之後,太子殿下就一直在宣和殿。除了每日上朝,他都會來您床邊守著您。」
「您一直發高燒,張御醫連著幾天給您施針,昨天晚上您的燒才退。殿下不放心,這兩日夜裡整宿陪在您身邊,連餵藥換藥都是殿下親自做的。」
「奴婢勸過殿下,說奴婢可以陪著您,好讓殿下去好好睡一覺,可是殿下就是不聽。」
半夏邊說邊感嘆了一聲,「太子殿下一定很愛您。」
夏落垂著眸子,濃黑色的睫毛投下一小片陰影,遮住了眼底的情緒。
她問道,「殿下他人呢?」
半夏如實說道,「方才景天好像是有要事稟報,殿下看您退燒了,稍稍放心了些,便去了奉歆殿。不過他走之前囑咐奴婢等人,若您醒了,一定要派人去通知他。想必現在若蘭已經到了。」
夏落「哦」了一聲,懶洋洋地又要往被窩裡出溜。
「那我再睡一會哈」
話音還沒落,若竹端著一碗黑乎乎的湯藥走了進來。
「娘娘,喝藥了。」
一股草藥特有的酸苦味頓時瀰漫了整個屋子。
光是聞味兒,就能把夏落苦得小臉皺成一團。
夏落不客氣的拒絕,「我不喝。」
她雖然是醫生,但是她從小就被祖母灌各種各樣的草藥,早就喝藥喝傷了。
長大後她自己生病都絕對不喝湯藥。
要麼吃西藥,要麼不辭辛苦地做成藥丸子,再往下生吞。
此時,她一看到那碗黑漆漆苦兮兮的湯藥,嚇得把頭蒙在了被子裡。
然而,一向對她言聽計從的半夏此時卻非常強硬。
她一把掀開被子,義正言辭道,「不行,您知不知道您失血過多,差點因為這個沒了命!」
「這藥就是給您溫補氣血的,御醫囑咐您必須要喝。」
夏落見硬的不行,只能來軟的。
她一臉哭唧唧的表情,抱著肚子直哼唧,「我不想喝,半夏,我肚子疼。」
果然,半夏一臉驚慌地把藥放在桌子上,趕緊上前去揉她的肚子,「怎麼會肚子疼,是不是傷勢惡化了,用不用叫御醫來啊?」
夏落見半夏滿臉著急,有些心虛又有些內疚,不好意思道,「唔可能是餓的」
半夏:
她就知道。
半夏有些為難,「可是御醫說,您一醒來就要把這碗藥喝了,空腹喝下去溫補氣血的效果是最好的。」
夏落抱住半夏的胳膊,撒嬌似的左右搖晃,「半夏,我好餓,等我吃飽了再喝藥好不好?」
反正能拖一時是一時!
半夏有些猶豫,低頭對上夏落小鹿一般充滿無辜渴求的水眸,她心一軟,剛要答應。
洛翊宸正好從外面走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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