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小蛋糕的問題,宋晴嵐又問了句什麼,季雨時沒有聽清:「啊?」
宋晴嵐問:「味道怎麼樣?」
他緊緊地看著季雨時的臉,還是用那種輕鬆的語氣,並且說:「你傻坐著,盯著它那麼久都沒有下口,是不是太難吃了?哪來的?」
上次季雨時回到這一天,身上並沒有錢,因為設備限制,他也無法進行行動支付。
所以宋晴嵐才有此一問。
「蛋糕店老闆娘送的。」季雨時答道,「……很好吃。」
至少,和他記憶中的味道一模一樣。
「只要我一不盯著就有人送你東西。」宋晴嵐「嘖」了聲,「看來我不把你盯緊點都不行。」
季雨時的思路卻跟著宋晴嵐的話在跑,這樣不著邊際的話語很好地緩解了他此刻混亂的心情,將他拉回了他原本的現實里,重新變得頭腦清晰:「老闆娘比我大三十歲。」他背靠牆壁,回復宋晴嵐的話,「我小時候經常光顧她的店,她人很好的。」
宋晴嵐露出點笑意。
雨霧蒙蒙中,季雨時說話的聲音似乎也變得朦朧了些。
他接著道:「出事那天,我放學回家也買了她家的蛋糕。」
身處十幾年前的那一天,記憶卻變得遙遠,即使季雨時還記得那天發生過的每個細節。
「我買了四個,如果他加班到很晚的話,我也不會餓。他一般晚歸時都會在常去的那家餐廳打包飯菜,有時候還會帶回來餐廳里的小卡片,上面有香水味。餐廳的女老闆想追他,他不懂,我後來想過如果我早點提醒他就好了。說不定他會開展一段約會,到了那天,說不定就會有不一樣的情況發生了。」
世界上沒有如果,他們都懂。
但宋晴嵐沒有出聲反駁或者安慰。
這一天註定是屬於季雨時的一天,是屬於盛晗的一天。
他們在屋檐下站了一會兒,路上的人漸漸變多了。時不時有經過的路人朝他們投來目光——大多是因為宋晴嵐個子太高,兩人又姿勢親密,有些招人注意引來的。好在路人們都或趕著上班或趕著去早市,都沒有在他們身上留下太多注意力,因此他們也未做調整。
約過了十幾分鐘。
宋晴嵐從牆角看了外面一眼。
只見上次來到這一天的季雨時還坐在長椅上,竟然還在對著小蛋糕發呆。
「你在那裡坐了多了?」宋晴嵐問,「什麼時候離開的?」
「7點44分離開的。」季雨時記得很清楚。
事情發生的時間大概是在7點50分左右,上一次他下定了決心,所以臨到時間卻斷然離開。
宋晴嵐看了下通訊器,上面顯示著[:16:32]
距離現在還有差不多30分鐘,果然和上次季雨時偷跑回來向他交待的差不多,季雨時把這次機會用來發呆了。
「怎麼了?」身邊,季雨時有些緊張地問。
宋晴嵐剛要回答,卻微微一怔。
距離他們不過十幾米的位置,那個身穿黑色作戰服的季雨時正習慣性地從口袋裡拿出了遊戲機,一張紙順著他的動作掉了出來,金閃閃的,飄落在地。
那是一張金色的錫箔紙。
包過巧克力的那種。
季雨時把它捏在指間,低著頭看不清表情。
他們在魔方時,宋晴嵐曾悄悄給了他一顆巧克力,只有他們兩個人知道。
看到這一幕,宋晴嵐的心臟被重重一擊,像是有人拿著棍子在他的心上猛敲,他驀地收回視線,將正要探頭過來查看情況的季雨時抵在了牆壁上。
人來人往。
路人們的目光再次在他們的身上停留。
「有人在看我們。」季雨時小聲提醒。
「我知道。」宋晴嵐手勁很大,捏得季雨時的肩膀有些疼,低沉而隱忍地說,「不然我……」
因為距離太近,這話說得簡直是輕言細語,溫熱的鼻息掃在彼此臉上,比平時多了幾分曖昧。
兩人的面孔都不同以往。
彼此的眼中卻真真切切映著對方的影子。
宋晴嵐黑眸如點著一簇火苗,叫季雨時生出自己馬上就要被灼傷的錯覺來,不太懂對方為什麼忽然這樣,他從未在宋晴嵐眼中看到過那麼濃重的情感。好像一放手,他就會消失不見似的。
還好不過三四秒鐘,宋晴嵐就慢慢地地放鬆了手。
他什麼也沒做,只低頭道:「突然好感謝我自己給你巧克力。」
季雨時:「?」
時機、場合都不對,現在不是談這些的時候。
因此宋晴嵐只輕輕一笑,就此略過提起了別的,還對季雨時進行現場情況播報:「現在,另一個『你』開始玩俄羅斯方塊了。」
季雨時當然知道十幾米之遙的另一個自己都在幹什麼。
宋晴嵐問:「如果我們現在路過的話,另一個『你』會不會發現我們?」
另一個季雨時所做的長椅是進小區的必經之路。
宋晴嵐不太確定現在適不適合做這樣的事,或者他們應該不進去小區,而是等待另一個季雨時離開長椅。因為只要他們抓緊時間,還是能趕上小盛晗遇到的那個兇手進入小區。
只要他們能占據絕佳位置——那條長椅,他們便能看清路過的兇手的臉。
「應該不會。」季雨時說,「在我的記憶中,上一次的『我』沒有看到過兩個鬼鬼祟祟、gay里gay氣的可疑分子。」
宋晴嵐:「……」
頭一次聽見有人把自己和男朋友形容成這樣。
就很精準。
季雨時做過那麼多記錄者任務,其中不乏做上好幾次才會成功的。他對於同一個時間點同時有好幾個自己存在這件事接受良好,只不過也是第一次在回到過去的時間點,遇到不能被另一個自己看見的情況。
任何一點差錯,可能都會讓過去的自己改變主意,哪怕那樣的機率很小他們也不能冒險。
「但是我們還是可以等一等。」季雨時看了看表,想法和宋晴嵐一樣,「兇手早晚會從這裡經過,等另一個『我』走了再過去不遲。」
*
[:44:12]
從魔方任務結束的獎勵中而來的季雨時離開了長椅。
黑色作戰服襯托下,那背影單薄瘦削,消失在了街道盡頭的細雨中。
躲起來的兩人走出街道拐角,沿著屋檐一路走到了長椅處。
長椅立在路邊的木柵欄下,春日裡,綠茵茵的黃木香長得茂盛,將這裡圍成了遮日避雨的一方小天地,似乎還殘留著另一個季雨時留下的暖意。
長椅上放著一枚小蛋糕。
它的主人走得太落寞,把它遺忘在了這裡。
季雨時撿起了它,走了兩步,將它隨手放進了一旁的垃圾桶,誰能想到,他還能替十幾天前的自己收拾濕垃圾呢。
小區正門口是一條大路,算是主幹道。
兩人在這裡更加顯眼了。
季雨時重新坐回了長椅上,宋晴嵐則站在稍遠的另一頭,看上去素不相識,只是恰巧都在這裡避雨等人而已。
他們默契地沒有講話。
彼此都在注意著時間的靠近。
[:49:45]
五分鐘過去了。
主幹道上一切正常,沒有可疑人士。
季雨時有些坐不住了。
宋晴嵐靠著木棚立柱,手中捻了一塊黃木香的葉片,不動聲色地看著小區周圍。
時間過得很快,也很慢。
一分一秒都被拉得無限長,卻又在急速的消失。
[:51:45]
「如果他本來就在小區內,而不是現在才從這裡進去的呢?」季雨時騰地一下站起來,顧不得那許多,神色不安,「當年的事我並沒有看過具體的時間,不確定到底是幾分幾秒,但是『我』應該快出來了,8點15分上第一堂課。」
他說的是趕去上學的另一個他。
年僅八歲的小盛晗。
如果再等下去,他們會等到走出小區的小盛晗,那麼就說明他們錯過了關鍵時間點。
宋晴嵐也想到了這一點,當即道:「一起進去。」
季雨時嘴唇失了血色的。
細看之下,竟在微微顫抖。
宋晴嵐走過去抓住他的肩膀,快速道:「不要著急,就算我們錯過了關鍵時間,也能看到他行兇後出來的樣子!」
季雨時當然是明白的。
這一切反正也無法改變,父親的死早已是定局,他到底是看到行兇前的兇手,還是行兇後的兇手,對他回去結案來說都沒有區別。
可是,他即使明白這一點,也無法眼睜睜看著父親去死。
就像……只要提前看到兇手,他便能阻止這一切。
這是一種本能。
這想法很危險。
雨下得大了些。
兩人渾身冰涼,並沒有帶傘。
宋晴嵐快速拉起季雨時的帽兜,替他戴在頭上擋雨。
這一切宋晴嵐做得很細緻,做完後在他額頭親了親,又狠狠地抱了他一下:「不怕,我們一起。」
季雨時:「嗯。」
兩人一頭鑽進了雨幕中。
沒走幾步,季雨時忽然停住了腳步,臉刷的一下白了:「宋晴嵐……」
雨幕中,宋晴嵐鼻尖掛著水珠:「怎麼?」
季雨時身上被雨水打濕了。
原先老土的橡皮粉連帽衫顏色變得很深,乍看去,幾乎成了紫色。
他毫無記憶點的模擬臉孔被帽兜遮住小半,雨絲落在他的眉毛與睫毛上,將他的眉眼顯得漆黑,整個人蒼白如紙。
「我知道了。」他說,「我……」
不等宋晴嵐詢問,他便握緊了拳頭,指甲攥得生疼,一個字一個字地說:「我得一個人進去。」
宋晴嵐直覺不對勁,嚴厲地拒絕:「不行。」
季雨時沒有說話。
宋晴嵐替他擦去臉上不知道什麼時候滑落的淚水,大拇指擦過長而濃的睫毛,雨聲中對他說:「我是你這一次的監護人,你一個人進去,不能保證會發生什麼。」
季雨時抬眸看他,眼中神色讓人心驚:「已經發生過了。」
宋晴嵐升起寒意:「什麼已經發生過了?!」
「沒時間了!!」季雨時渾身都在發著抖,抓住他的衣服,那關節用力到泛白,咬牙道,「我得去論證!你必須讓我一個人進去!在既定的時刻去完成既定的事,你忘了?!」
在既定的時刻去完成既定的事。
這句話點開了絕對信任的開關,宋晴嵐心中巨震。
放開了他。
季雨時也鬆開了手指,轉過身進入了小區,沒有再回頭。
花草繁盛,一切如舊。
夢中回來過無數次,卻哪一次都比現在更真實。
一步一步,他行屍走肉般上了樓,前不久物業才清理過的小GG貼得到處都是。
一層一層,樓道燈光亮起。
他踏過九層台階,來到了樓梯拐角,
眼前出現了一個身穿黃色雨衣,背著雙肩包的小孩,長得有點乖,手拽著書包帶子。
他停下腳步,看了看這個小孩。
小孩也抬頭看他。
那雙眼睛乾淨清澈,天真無邪。
命運是一個圓。
他們擦身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