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商銳穿著濕淋淋的襯衣拎著槍走到指定的位置上。道具組開始灑雨,他垂下眼,榮豐的劇組所有男演員都不能化妝,他最近的皮膚不算好。睫毛被淋濕,黑沉沉的壓在眼上,他把自己完全的放到了蔣嘯生里。
怕什麼?
拉開門,外面就是他的愛人。這裡的一切都是假的,外面的世界,才是他的人間。
姚緋說讓他放大陰暗情緒,用陰暗面去填充蔣嘯生這個人。
他有陰暗面,他的控制欲很強。他希望他愛的人一輩子都別離開他,永遠的愛他,永遠得到跟他在一起。身心都是他,眼裡只有他。
蔣嘯生沒有對錯觀,他自認為是天地間唯一的神,他信任了手下,他被信任的手下背叛,他損失了一批貨物,他還被那個該死的警察抓進了警局。若不是他的人在警局裡職位足夠高,他可能要在陰溝裡翻船了。
背叛這種情緒商銳不陌生。
雨淋濕了他的西裝,淋濕了他的頭髮。
這裡是蔣嘯生在電影裡第一次露出狠厲的一面,必須有很強烈的反差感覺。他帶著肅殺,走向了那個奄奄一息的『背叛者』。
商銳的臉上並沒有太多的表情,他很淡的看了那個人一眼,仿佛在看螻蟻。
跟他搭戲的演員愣了下神,有點被商銳嚇到了。
「CUT!」榮豐站起來拿起喇叭怒喊道,「劉辰你的表情不對,怎麼回事?」
商銳這一遍情緒非常好,榮豐被拖進了戲裡,他還沒來得及享受就被打斷了。
演劉辰的演員連忙道歉,「抱歉抱歉,抱歉銳哥。」
「沒事。」商銳很淡的看了他一眼,就那麼個眼神,演劉辰的演員又嚇了一跳。入戲的商銳,可太兇殘了。
商銳抹了一把臉上的水,道具組關掉了水,蔡偉跑過來遞給他浴巾和毛巾,「擦一擦吧,別感冒了。」
商銳擦了一把臉,擺手,「不用,繼續吧。」
再回頭看,姚緋已經不見了,她大概是回酒店了。
商銳揚起冷冽的下顎,他為了拍蔣嘯生最近在練散打,面部輪廓線條更冷硬。他抿著唇,想姚緋的演技。
「我想看一眼回放。」商銳開口,「導演,可以嗎?」
商銳從不看他的表演回放,他不愛看,他怕自己的缺點被放大,面對自己是一件很難的事。可姚緋會看回放,她會對著鏡子演戲,她會真正的面對自己,有問題一點點改正。
「來吧!」
商銳濕淋淋的站在榮豐身後,看了一遍回放。
「你這裡的眼神可以再狠一點。」榮豐提點了商銳兩句,說道,「把你的動作稍微收收,全部放到眼神里。等會兒你殺他,動作一定要乾脆。」
商銳第一次用這個視角認真的看自己,沒有想像中那麼糟糕。
「進步很快。」榮豐說,「你剛才怎麼入戲的?之前怎麼都入不了戲,一瞬間就變了。」
商銳揚了下長眉,單手插兜,他整個人濕淋淋的,手落入潮濕燥熱中,他又把手抽了出來。他抬起下顎拉出傲慢的弧度,慢悠悠道,「福至心靈,祖師爺突然賞了我一碗飯。」
「那你這福來的可真及時。」
商銳揚起唇角,看完了錄像,把需要記下的地方記住,轉身走向鏡頭,「我的小福星,鬧呢。」
暗沉夜雨中,光線穿不透黑暗。
蔣嘯生迎著雨來,閃電劃破天際,照亮了他的臉。他的睫毛很黑,眼眸裡帶著很沉的殺意。他一步步走到劉辰面前,他用槍托起劉辰的下巴,整個動作緩慢帶著居高臨下的意味。
「接應你的是誰?」
劉辰一身是血,他仰起頭,知道今日沒活路了,他看了眼蔣嘯生身後的人,「蔣嘯生,你早晚會得到報應!」
蔣嘯生是個多疑的人,這個眼神就足夠他想很多。他順著劉辰的目光,緩慢回頭很淡的看向跟他多年的三號人物,那個眼神是久居高位的人才擁有。
「生哥?」三號被看的後頸一麻。
蔣嘯生抬腳就踹翻了劉辰,他出腳迅猛又狠辣,劉辰被踹到地上有出氣沒回氣。他乾脆利落的抬手一槍打死了劉辰,搶扔給了三號,他站直在雨水中抽出潔白的手帕靜靜的擦拭修長肅白的手指,雨水浸濕了他的睫毛,吩咐手下,「把他扔下去。」
面前是暗沉沉的湖面。
這場戲拍完已經是十二點,商銳披著浴巾靠坐在寬大的座椅里。他還沉浸在戲裡,在商銳和蔣嘯生之間拉扯。
「銳哥。」
「嗯?」商銳抬眼。
蔡偉後頸發麻,商銳這樣的眼神真的很可怕,難怪跟他對戲的人會害怕,蔡偉都害怕,「銳哥,你別用蔣嘯生的眼神看人,真的很可怕。」
商銳垂下眼,「她給我留東西了嗎?」
「留了。」蔡偉知道他問的是誰,能讓商銳一下工就問的人,除了姚緋還能有誰?「給你留了半截煙,半截煙是什麼意思?」
蔡偉看到袋子密封袋裡的半截煙,一臉懵。
姚緋從劇組順的道具,裝證據透明膠袋被她拿來裝了半支煙。
商銳接過袋子打開,取出煙捏在指尖觀察。蘇煙,確實是半支。狹長的眼尾眯了起來,悠悠揚揚的笑在黑眸中飄蕩開,他往後仰靠在座位里,把煙咬到唇上。
「這玩意能抽嗎?」蔡偉目瞪口呆。
「蔡總,你一個單身狗是不會懂這種浪漫。」商銳嗓音慢沉,拿起打火機點燃了香菸。抽同一支煙,做最親密的事,他們是彼此的羈絆,「有時間去談個戀愛吧。」
淡菸草氣息在空氣中蔓延,蔡偉蹙眉看他。
這樣的商銳他很熟悉,又是曾經那位驕矜的少爺。
「談戀愛的都愛抽半支煙嗎?」蔡偉嘖了一聲。
商銳眼角的笑更深了,他緩緩呼出煙霧,很輕的在旁邊的菸灰缸里彈落菸灰,「沒談過戀愛的人,真的太可憐了。」
蔡偉:「……」
他們抽同一支煙,他們隔空接了個吻。
蔡偉那種單身狗懂個屁。
他在淡薄的煙霧中想,姚緋可太會了。
他想要的靈魂伴侶就是這樣,她懂他,他們有默契。
「我後天回上海,以後張林跟著你,你這邊注意著點,別被媒體拍到不該拍的東西。」蔡偉要回去處理工作了,商銳公開表示喜歡姚緋,倒是沒掉什麼商務。他還是血厚,六年時間積攢的粉絲數量非常龐大,不會輕易掉到一無所有。
「嗯。」商銳把半支煙抽的十分珍惜,半支煙太短了。
「我看榮導這進度,寒雨可能要拍到年底了,明年你有什麼安排嗎?」
「不接劇本。」商銳說,「留一年。」
「一整年?」蔡偉回頭,「那接什麼?綜藝?商務接麼?」
「我要籌備演唱會,商務你看著接,綜藝不要超過兩個。」商銳姿態散漫的抽菸,想像跟姚緋接吻,「明年會發專輯,我寫了十二首歌。」
蔡偉張了張嘴,「銳哥,你都寫了十二首了?」
「再不讓我和姚緋見面,我估計寒雨拍完我能發兩張專輯。」商銳把煙抽到了盡頭,他看著菸蒂滅了下去,徹底的陷入黑暗,他把剩餘的煙屁股塞到了密封袋裡,裝好枕著手後壁靠在座位上,「談戀愛讓人靈感爆棚。」
口水歌也寫的很嗨,他寫歌時很快樂。
「你不會十二首歌寫的都是姚緋吧?」蔡偉有種不好的預感,他拿起一瓶水擰開灌了一大口,「銳哥,戀愛題材嗎?」
商銳唇角上揚,「都是她。」
蔡偉:「……」
商銳:「全是愛情。」
你個死戀愛腦。
「你的演唱會估計賣不出去票。」蔡偉委婉的提醒商銳,「你的粉絲可能沒那麼想看你和姚緋秀恩愛,而且,明年你發專輯?姚緋讓你發?」
姚緋那種事業腦,怎麼會讓你騷?
「她不讓我發的話。」商銳閉上眼,嗓音里有著明顯的睏倦,「那給我空出一年,我全職談戀愛。」
蔡偉:「……」
你還是發專輯去吧。
「給我放一首小星星,英文版的。」商銳幾乎要沉入夢想,他濃密漆黑的睫毛覆在眼下,像是濃重的陰影。他仰躺在座位里,冷肅凸起的喉結拉出脆弱的弧度,嗓音越來越低,「我們的定情歌。」
蔡偉:「……」
「你們兩個幼兒園畢業了嗎?手拉手唱小星星?」蔡偉還是打開了車載音樂播放器,點了一首小星星。
商銳唱蔡偉還能理解,姚緋那麼高冷的人?跟著商銳唱小星星?
這個世界還好嗎?
商銳就笑出了聲,淡淡道,「我們要是幼兒園認識就好了,我護她一輩子,誰也不敢欺負她,我讓她無憂無慮的長大。」
商銳的戲在九月,這是西州最後一場戲,拍完他們要回昆明補拍KTV的床戲。之後大部分都是緬甸的戲份,這裡的內容在劇本中也偏後期。
劉辰手裡的消息是景白透露出去的,當時是想讓警方在沒有防備的情況下抓捕蔣嘯生。可她低估了蔣嘯生的勢力,警察隊伍里有蔣嘯生的人,而且位高權重。劉辰雖然不知道她的具體身份,在死之前還是本能的相信景白,把鍋甩到了蔣嘯生最得力的助手之一陳三身上。
其實景白的嫌疑更重,她之前搶在陳三面前槍殺臥底。在出事的時候,陳三一直跟在蔣嘯生身邊,而景白消失了一段時間。
蔣嘯生生性多疑,對誰都不信任。哪怕是枕邊人,景白跟了他多年,為他出生入死多年。
景白弄了證據甩鍋到陳三身上,離間了蔣嘯生和陳三。蔣嘯生折斷了陳三一隻手,但也沒有放過景白,他給景白注射了最新型的毒|品。
這一段戲情緒非常重要,蔣嘯生不能動一點惻隱之情,景白對蔣嘯生只有滔天恨意。
一旦注射,景白再也回不去了,全部的希望都沒了。她剛進緝毒大隊的時候,為一位老警察處理過後事,那位前輩功勞赫赫,辦過好幾個大案。但他在臥底期間染了上毒|癮,案子辦完了,他卻再也回不了頭。眾生以毒為伴,他失去了工作,失去了榮譽,他再也不是曾經那個令人驕傲的緝毒警。
最終他選擇了自殺,保留最後那點尊嚴。
這一段前前後後演了十天,特別折磨神經。一開始姚緋和商銳都沒辦法入戲,姚緋一哭商銳就出戲了。
商銳出戲就把姚緋的情緒帶了出去。
但電影要拍,這場戲非常重要,他們必須得把這個點給順下去。兩個人不斷的磨合,不斷的對戲試戲。他們約定了一個入戲和出戲的點,拍攝漸漸順利起來。
最後一個鏡頭。
景白被注射後看了蔣嘯生一眼,一滴淚順著她的眼角滑落。她昂起頭,身體顫抖,新型毒|品成癮性更大,她永遠的失去了太陽。
姚緋在拍攝之前看了大量第一次被注射時人的反應,她表現的特別真實。
鏡頭落到她身上,她的顫抖和昂起的蒼白脖頸,她瘦削單薄。她的絕望與痛苦,她在極度的扭曲下身體發生的變化,一點點出現在那張熟悉的臉上。
商銳呼吸都在顫抖,他沒到約定的時間就出了戲,他站在原地看那樣的姚緋,他有些無法喘息。
姚緋的演技太好了,讓一切變得真實。
導演喊了卡。
榮豐站起來抬手抹了一把臉,說道,「拍的很好,姚緋,起來吧。」
姚緋還躺在骯髒粗糙的地面上,裙子在她身後散開,她蒼白的仿佛下一刻就要從這個世界上消失。她有些恍惚,眼角的眼淚沒幹。
景白的情緒太強烈了,這場戲她醞釀的時間很久,久到她覺得注射進身體裡的就是毒品,她也跟著失去了太陽。
視線里走進來高大的男人,姚緋抬眼看去,擰了眉。
狗比蔣嘯生。
隨即她被摟起來,男人用力把她圈到懷裡,臉埋在她的脖子上,滾燙的眼淚滾到了她的脖子上。他哭的顫抖,死死的抱住姚緋的腰。
姚緋在短暫的恍惚後,也回抱了商銳。
這不是蔣嘯生,這是商銳。
她抱著商銳放聲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