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本虛無，無極一道生。乾坤是無物，是始亦是殅。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
「天地有道，道亦無形，道法心生，言出法隨，吾悟了，終於悟了。」
「這裡好冷，我是要死了麼，我都還沒見到夫君，難道就要餓死在這雪地里。」
「父親，母親，我好怕，這裡好多水，我怎麼都游不出去，我好想你們。」
「仙又如何，魔又何懼，吾妖族縱是死，也要與你們血戰到底，縱是死，妖丹也不會留給你們這些貪婪之輩。」
「天道麼，老夫縱橫天地十萬載，從未低頭，從未退，縱然是死，也不可能退縮於你這區區雷劫。」
「娘子，為什麼。為什麼殺我的人會是你，為什麼會是你。」
「喂，張蒙兄弟，你在嗎，哥死了，來陪你了。哈哈！哥哥在死之前還殺了二十多個敵人，下輩子投胎，咱還做兄弟！哎！張蒙兄弟，聽到了麼，你在哪裡，哥哥來找你了。」
「爹，您聽到了麼，吾兒成仙了，兒帶您的孫子來看你了，從此咱家族便可在這中洲之地有了一席之地，你說吾兒要是成仙，便只報喜不報喪，孩兒不孝，這次得違了您的意，咱先辦喜，再辦喪，縱然你走了，兒也想讓您看看你這一生牽掛的事。」
「哎，我怎麼這麼倒霉，吃顆丹藥也能把自己吃死，還好我無依無靠一個人，死了也不會有人注意，不然真的會被人笑死。」
「吾一生，縱橫天地，斬奸除惡得一萬世仙祖之名，八個徒兒天資卓越，皆是一方豪傑，宗門也在老夫的打理下，聲震一界，吾之宗門自開山建宗自此，從未有之，從未有之，足以，足以，哈哈，足以……」
「我不想死，我不能死，我得回去，誰來告訴我，我要怎麼樣才能出去，我還有妻兒，我還有父母，我要死了，他們如何能養活自己，我不能死，我還有好多好多未完成的事，我不能死，我要回去，我要回去。」
「哎喲，這裡是哪裡喲，這麼美，我剛剛不是還在睡覺麼，怎麼突然就來了這裡。這裡好漂亮，好美。」
「哇，真好吃，從來沒見過這麼多好吃的，我一定要把他們全部都吃下去，嗯，真好吃。」
「這門功法好難，為什麼我怎麼都練不會，我一定可以的，一定可以的，我一定要成為宗門第一。我一定可以的。」
「這麼多靈石，這麼多靈石，全是我的，全是我的，哈哈哈，全是我的。」
「我這是死了麼，哎，我這一生都幹了啥事，食飯，睡覺，等著父母的靈石，哎，還幹了啥事來著？哎不管了，先吃點東西繼續睡。」
「哞哞……嗷嗚……汪汪汪……呱呱……」是牛叫，虎鳴，狗吠，鴨叫的聲音。
「沙沙沙……呼呼呼……滴滴……轟隆隆……」是樹葉摩挲，風，水，雷鳴的聲音。
是誰在說話，這是哪裡？我是誰？虛無中，一個少年低低的呢喃道，一瞬間擊碎了所有繁雜的聲音。
少年呆呆地站著，看著茫然自己，又茫然地看著一切。四周虛無，無光自明，前面一座發著淡淡靈光的四方碑，無根無盡，碑上三行古樸大字，悠悠流淌。後面，是一片茫茫無盡的白，如月光照亮了這個空空的世界。
少年茫然地看著四周，努力的思考，想弄明白這裡一切，可又什麼都不記得。
他掐了一下自己，痛麼？好像痛，也好像不痛！更準確的是，如果心裡想的是讓自己感覺到痛，就會真實的感覺到痛，如果心裡不想，就會沒有任何感覺。這種感覺很奇怪，就像生和死沒有了界限。
少年靜靜的摸索，這裡很奇怪，無限大，無論怎麼走，都像是在原地。無限小，只要你心裡想著要看更遠的地方，視野便會脫離身體，連著這裡的一切，無限跌落，直至虛無。你能很清楚的看著自己，無限的在變小，眼睛已經不是以前的眼睛，更像是一個獨立的個體，就像是別人在看你，而不是自己。
「好奇怪。」少年感嘆，瞬間，熟悉、陌生、空虛、孤獨、疑惑、衝動、興奮，各種複雜的情緒在身體裡感同身受。
如藤密布，肆意生長，凌亂無章的攪動心神，似無數個自己，在耳邊叨叨絮絮。像剛開始聽到的雜亂的聲音一樣，默默的腦袋裡迴響，不停的低語。
每一息，都像是沒有歲月和盡頭的無限沉淪， 每一呼，都是兵戈不止的萬緒穿心。少年頭痛難忍，雜亂的聲音，像鑿子一般，似要鑿穿每一面神魂和理智的壁壘。
少年很害怕，這種感覺，就像進入了無限循環的迷宮，沒有開頭，沒有結尾，無數個人喋喋不休的在你腦海里唱跳，無限輪迴。
最後，少年發現，只有看著方碑，放空思緒，才能擺脫這些奇奇怪怪的感覺。於是，少年毫不猶豫的朝著方碑，一步一步的向前。
一年，兩年，少年漸漸忘記了時間，好似過了無數年，又好似一瞬間。
一步，兩步，少年漸漸忘記了距離，好似踏了億萬步，又好似永遠都只是在原地徘徊。
「咚」好似一石入靜水，微音於俱靜，打破了這天埋地葬的孤寂。
「少年，你這是要往哪裡去？」
少年轉過頭，一個白髮灰衣的老頭，手持一根盤節密布的魚竿，背對著少年盤坐於蒲團上。桿頭無線，座地無水。
「不知道。」少年淡淡道
「那你可知，前方何地？」老者聲動，如浪潮卷過沙地。
「不知道。」
「那什麼都不知道，為什麼還要一直前行？」
「我也不知道。」少年依舊淡淡的道。恍惚間，一縷暖流舒淌全身，呆愣之色漸漸驅散。少年才漸漸反應過來。我走了多久，為什麼要一直走，為什麼什麼都不記得。少年頓時心中駭然。
「感謝前輩點撥之恩！」
「哦，那你說說，何來點撥之恩。」老者微動，灰白髮絲無風自揚，和藹的問道。
「晚輩似乎迷失了，如若不是前輩點撥，恐怕會一直迷失在這方天地，無知無感的走下去，直至完全迷失在自己失控的情緒夢魘里。前輩一語醒夢，自然該受點撥之恩。」
「悟性不錯，孺子可教也。」
少年往前一步，欲施大禮，卻發現並未有任何靠近，又試探的行了幾步，依舊寸距未短。正當少年再試探的時候，忽聽老人言語。
「不用試探了，這方天地，歧路千萬，前途無方，你還不完全屬於這方天地，所以無論你如何努力，都跨不過這段距離。」
「那前輩可否告知，此方天地為何。」少年施一禮，虔誠的問道。
「此方為何？」老者仰頭看向虛無，似有沉思。「生之始，亡之終，生滅同存，想為何，既為何，卻始終無人知曉這裡真為何。是過去，是現在，是未來，是一方天地，又不是一方天地。古往今來，無數人來過這裡，來人不同，此方天地有所不同，所知所想不同，此方天地亦有所不同。」
少年有些迷糊，似乎聽了，似乎又什麼都沒聽，似乎懂了，又似乎什麼都不懂。
「不同人來，不同所想，就是不同的天地，這方天地會因為來人的不同而改變，這裡是我幻想的一個天地麼，或者說這是因為我而生的一個虛幻的天地？」
「你說的對，但也不對。對，是正如你說，不對，是因為這裡的的確確是一片天地，它不過是真實和虛幻同在而已。」
「就是說，這方天地，介於不存在和真實存在之間麼？」少年問完後，眉鎖成川，他真的無法理解有什麼東西是一個存在又不存在的存在。存在很好理解，就是真實的天地，不存在也很好理解，可以用完全沒有來理解。可是一個東西，他存在又不存在，這個少年始終是無法理解。突然，少年好像想到了什麼。
「前輩，我是死了麼？或者說，我快要死了，這裡就是關於我生死抉擇的天地，就像陰曹地府，這種在生死間游離間的天地？一開始我腦袋裡，聽到了好多聲音。有些聲音說自己死了，有些聲音是對死人說的，還有動物，還有風和水的聲音。而且這些聲音就像是真的在我腦袋裡。」
老者沒有立馬回答，而是正了正身子，微微擺了擺手裡的魚竿，欣慰而淡然的說道。
「悟性頗高，於你而言的天地，倒也悟了七七八分的樣子。」說完，老者似有所思，沉默半晌，繼續說道。「你還沒有死，至於會不會死，等等便知。釣過魚麼？要不要，陪我一起試試。」
「前輩，我不會釣魚。」
「那你會什麼。」
「說實話，前輩，我也一直在想這個問題，但我好像什麼都不記得了，就像剛出生一樣，啥也不會。」
「既然想不起，那不妨順其自然，來釣魚試試，說不得能釣出一絲生機。」
「真的麼，前輩，那我試試。前輩，你也死了麼？是不是來這裡，都得釣上魚才可以回去。」
「何為生，何又為死，老夫不解，所以無從定義自己的生與死。自有記憶以來，老夫就一直在這裡，這麼多年了，也從未看透過這裡的生死，那又何敢談是生還是死。如若，想回去，是你想從這天地釣起的魚，你倒是不妨釣一釣，試一試。無數人，直至坐化都釣不起的生死、紅塵和生機，還有你要的回去。就像這空無的世界裡，看不見的魚，全都是各憑機緣而已。」
說完老者指尖微動，一根魚竿便出現在了少年手裡。回頭間，便見地上有一蒲團。少年於老者身後坐下，斜排著老者，學著老者的樣子，開始了釣魚。
空無的世界，看不見的魚，沒有線的魚竿，少年迷茫了，可想多了，頭又會疼。坐上蒲團，少年感受到了久違的通達和暖意。最後決定，啥也不想了，先聽老者的，一起釣魚，其他的，一切隨他去。
「前輩，這生機長什麼樣。」少年學著老者釣魚的樣子，輕聲的問到
「無形無質，因人而異，老夫也沒見過它真實的樣子。」
「前輩，是不是釣上了，你也能從這裡出去。」
「你釣的是天地的魚，而我就是這天地的魚。所以我，出不去。」
「那前輩，我是不是可以釣你呀，哦不是，不是，前輩，對不起，我不是那個意思，我的意思是，如果我能出去了，我能不能把你一起帶出去。」
少年想到了一種可能，但又立馬否定了這種可能，最後連連示意賠不是，見老者不為所動，心裡也寬慰了些。哎，我怎麼能有這麼奇怪的想法呢。
「你非我，又怎知我想出去。此方天地讓我化為這裡的魚，天地是魚的牢籠，亦是魚的天地。你非魚，只是你還暫時不屬於這裡，生死本無解，天地本無序，你想跳脫生死，解下這方天地束縛的枷鎖，那你要有屬於自己的解才是，是天地留住了你，還是你留住了此方天地。」
少年思忖良久道，卻發現疑惑越來越多，然後少年把，從開始到現在的事情又捋了一遍。解，可以是解決，可以是解脫 ，也可以是溶解和融入，融入不同，結果也就不同，而這個結果很可能會影響到能否走出這方天地的困局。此方天地，似乎可以隨心所欲，希望什麼樣就會是什麼樣，融入自身，便會執迷其中，會被各種情緒瘋狂的支配，甚至神魂崩潰，而融入此方天地，會被虛無吞噬，慢慢的無知無感，直至完全迷失在這裡。
什麼才是這方天地的本質呢，什麼是魚，我是魚，我也在釣魚，老者說他也是魚。還有，魚竿為什麼沒有線，釣魚還看不見水和魚，這前輩釣了多久，他不想出去，但又為什麼釣魚，還讓我和他一起釣魚。須臾間，少年發現頭越來越疼，既然想不明白就不想了，有些東西，想多了還不如直接驗證，隨即少年說道。
「前輩，我可以這麼理解麼，我自己就是一方天地，此方天地是一方天地。魚越龍門而重生，但躍過龍門沒有水也會死，所以，魚得從一片水裡越到另一片水裡才行，這兩片水，就是我和這邊天地。同樣，困在自己的各種情緒世界裡崩潰，和在這方天地里無知無感的迷失，也是這兩片水。可是前輩，就算知道了，我也還是不知道怎麼出去。」 少年試探性的說完，然後靜靜地等著老者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