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宣了旨,謝了恩,泰清帝犒賞功臣,設宴乾清宮。
紀嬋出去找兩個孩子時,聽見兩個大臣議論自家孫子縣試的名次,心裡咯噔一下——她記得紀禕也報了名的。
紀嬋一溜小跑去了偏殿。
「娘,可以回家了嗎?」
胖墩兒從椅子上跳了下來。
他正在吃點心,小嘴上還掛著兩顆白芝麻。
紀嬋道:「皇上設宴,娘帶你們去吃飯。」
「啊?」
紀禕放下茶杯,眼神瑟縮著,不安地動了動。
紀嬋道:「你都見過皇上好幾回了,怕什麼呢。」
她在紀禕旁邊的椅子上坐下,「姐還沒問你,你縣試考得怎麼樣?」
紀禕挺了挺後背,眼裡也有了自信,「姐,我考了襄縣第三名。」
胖墩兒認真地說道:「前兩名都比小舅舅大好幾歲,聽說都是大官家的公子。
娘,他們勝之不武。」
站在角落裡的小太監有些尷尬,假裝什麼都沒聽見,沿著牆邊,小碎步溜出去了。
紀嬋大笑,摸摸紀禕的腦袋,「憑自己本事得來的第三名已經非常好了,姐姐為你驕傲。」
紀禕有些遺憾,道:「姐,如果我再厲害些,說不定就是案首了吧?」
紀嬋道:「第一第二沒那麼重要,重要的是正確認識自己。
你要知道自己的真正實力,也要明白自己在社會上的地位,能補足就補足,不能補足時就要保持心態平和,明白嗎?」
這是人治的時代,寫八股文,不但要投考官的眼緣,還要看考生背後的實力。
考生實力相差無幾,身後背景差距較大時,輸了也不是不能接受。
再說了,第三名已經贏了,為何難為自己呢?
紀禕知道「社會」的意思,自然也明白紀嬋所要表達的意思,當下頷首表示受教。
「唉,讓你明年考就好了。」
紀嬋不無遺憾地說道。
紀禕不明白,「為什麼?」
「因為你姐姐現在是永寧長公主了。」
司豈笑吟吟地走進來,拱手道,「臣見過公主殿下。」
紀嬋「嘿嘿」一笑,擺擺手,「司大人笑話我。」
「啊?」
紀禕驚訝地張大了嘴巴。
胖墩兒站起身,朝司豈走了過去,邊走邊道:「我娘要是公主,那我是不是就是縣公了?
縣公,公公,嘖嘖……好老。
爹,抱抱。」
他朝司豈伸出雙手。
司豈把他抱起來,狠狠親了兩下,「有沒有想爹?」
胖墩兒回親兩下,「真的想了。」
儘管他是想念娘親時順帶著想想,但也確實是想了的。
司豈明白,一般加上「真的」兩個字時,都不太真,不過也沒什麼,孩子跟紀嬋長大的,想念紀嬋不想他再正常不過。
「走吧,皇上問你了,一起過去吧。」
他看向紀嬋。
紀嬋點點頭。
一行四人回到正殿。
太監宮女們很麻利,一張張長案已經擺放好了,泰清帝和司衡坐在前面,正在議論著什麼。
司豈把紀嬋引到泰清帝右手的位置上坐下,正想回自己的位置時,泰清帝叫住了他,「師兄,說說朱子青的事吧。」
司豈點點頭,在紀嬋的長案旁坐下,細細把朱子青殺害武文齊,以及二人戰死沙場兩樁公案詳細講了一遍,末了又道:「皇上,朱大人為民除害,為大慶戰死沙場,臣懇求皇上給他們最公正的審判。」
說是公正的審判,其實就是要泰清帝的一句公道話罷了。
泰清帝和司衡都明白。
司衡道:「朱子青俠義之人行俠義之事,但與我大慶律法相悖,且造成的影響極為惡劣,一旦從正面宣揚,必將形成一股歪風邪氣。
皇上,老臣以為,此風不可長。」
泰清帝沉吟片刻,說道:「聽說魏國公府分了家,朱子青一家被趕了出來,現寄住在左言家裡。」
「朕給紀大人另賜公主府,紀大人的院子賜給朱子青一家,另賞紋銀三千兩,唉……」
說到這裡,他為難地看向司豈,「師兄,朕手裡當真沒有合適的府邸了,不如朕出幾樣古董,跟師兄換換如何?」
紀嬋目瞪口呆,給出去的東西往回要,皇上這麼窮的嗎?
她看向司豈。
司豈點點頭,「皇上聖明,臣遵旨。」
紀嬋聳了聳肩,「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你是皇上你說了算。
另外,為了這場戰爭,皇上幾乎變賣了所有宅院,他拿不出公主府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皇上以個人名義賜朱子青遺孀,算是一種變相的平反和獎勵,這對朱子青很公平。
屆時,有司豈和左言照顧著,一家人的日子總不會過得太差。
朱子青和朱平在九泉之下也能安心了。
用完慶功宴,紀嬋同諸位大臣一同離開皇宮。
在出宮的路上,紀嬋問司豈,「朱大人的屍骨怎麼辦?」
司豈道:「送到左兄家裡不合適,還是先送寺廟做做道場吧,等朱家嫂子搬完家再說。」
紀嬋問道:「那我們先去左言家一趟?」
司豈也是這個意思。
雖然已近黃昏,但這件事拖不得。
宮車送胖墩兒和紀禕回家,司豈和紀嬋騎馬先到四季緣。
四季緣的掌柜告訴司豈,左家就在四季緣前面的胡同里,第三家便是。
二人摸了過去。
這是一座三進的宅子,從大門看,至少七成新。
司豈上前敲了敲門。
一個老門子開了門,問道:「二位大人找我家老爺嗎?」
司豈道:「左兄在家嗎?
我姓司,煩請通報。」
「哦哦,司大人啊。」
老門子混濁的眼裡有了幾分喜色,「小人這就去通報。」
不多時,左言快步迎了出來,臉上雖帶著笑意,但眼裡的不安也十分明顯。
他拱手道:「司大人紀大人一回來就光臨寒舍,有何貴幹啊?」
司豈道:「確有要事,左兄要在這裡講嗎?」
左言微微一笑,「左某失禮了,二位大人請進。」
暮色降臨了,各房都掌了燈,式樣新穎的窗欞在燈火的映襯下,格外漂亮。
左言把二人請進外書房。
書房裡收拾得十分素雅,書案上的蒲草長得肆意旺盛——那是紀嬋剛剛入職大理寺時送給他的。
三人在會客區分賓主落座。
杜河上了茶。
司豈正襟危坐,說道:「左兄,深藍兄沒了。」
「咔嚓!」
左言手裡的茶杯落了地,滾燙的水濺到他的腳和腿上,濕了一片。
「老爺!」
杜河急忙找了一塊抹布去擦。
紀嬋道:「速速去拿涼水,用涼水敷一敷。」
杜河起身就要出門。
左言舉起獨臂,制止了杜河,「不必了,水沒有那麼燙。」
他眼裡有了淚意,瞪著司豈,咬牙切齒地問道,「他是怎麼死的?
是不是你逼他的?
他殺的那些狗賊,哪個不該死?」
司豈道:「左兄誤會我了,深藍兄和朱平死在戰場上,回來的傷兵都可以作證。」
左言不說話了,呆坐在椅子上,直勾勾地看著搖曳的燭火,過了很久才問道:「他葬在哪兒了?」
司豈道:「我火化了遺體,把他們帶回來了,現在在別院,明日一早,我送他們去歸元寺。」
左言點點頭,「多謝司大人,這樣很好,弟妹也會感激你的。」
紀嬋便道:「嫂子他們還好嗎?」
左言拭了拭眼角的淚,道:「不大好,但日子總要過下去,會好起來的。」
「深藍兄求仁得仁,也算圓滿了,我和紀大人剛從宮裡回來,皇上……」司豈把泰清帝賞賜的事說了一遍。
左言眼裡有了兩分喜色,站起身,朝司豈長揖一禮,「我替深藍謝謝司大人。」
司豈躲閃不及,生受了,起身又還了一禮,說道:「左兄不必客氣,深藍兄與我有恩,這是我應該做的。」
左言嘆了一聲,「他請紀嬋幫了你,他去乾州你幫了他……罷了,人都走了,我還計較那些做什麼?」
「去了也好……」他欲言又止。
司豈和紀嬋對視一眼,雙雙起身告辭。
紀嬋道:「左兄,我那邊搬家也快,等安置好朱大人,我請諸位去我家裡看看。」
「好,明日歸元寺,我們同去。」
左言也不挽留,送他們二人出府。
三月的晚風微微涼,好在二人穿得厚,騎在馬上倒也愜意。
說完朱子青的事,二人心情都有些沉重,一直沉默著到了紀嬋家門口。
「我到了,就不請你進去了。」
紀嬋下了馬,把韁繩遞給司豈的長隨。
司豈下了馬,手搭在她肩頭上說道:「你早點休息,不要胡思亂想。」
紀嬋答應著進了院子。
大門關上了。
司豈臉上有了一抹溫柔的笑意。
他自語道:「雖說沒有按照預想的來,但這個結果也不錯,至少我的子女都有爵位了。」
司豈縱馬回家。
洗漱後,他被九叔請到老夫人的正院。
行了大禮,司豈在老夫人的貴妃榻上落了座。
老夫人揉了揉太陽穴,說道:「你這孩子別的都好,就是婚事總不讓人省心,唉……說說看,你打算怎麼辦?」
司豈看向首輔大人,首輔大人喝著茶,臉上無悲無喜。
「父親母親怎麼看?」
他試探著問道。
李氏道:「逾靜,娘以為,你現在是正三品大員,更是我二房長子,並不適合尚公主。」
司豈道:「娘,我在咱家旁邊買了宅子,今兒皇上收了回去,說賜給紀大人做公主府。」
「兒子以為,皇上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
李氏啞口無言。
司老夫人嘆了一聲,說道:「既然如此,就沒什麼好商量的了,逾靜讓欽天鑒擇個吉日,家裡也準備準備,即便用不著彩禮,像樣的院子也得置備一座。」
李氏抹了把眼淚,委屈地點點頭,行吧,逾靜自己願意,皇上也看好這樁婚事,她總不能逼著兒子請皇上賜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