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五大朝會,兵部合同禮部共同擬定一份奏章,大肆封賞此次大敗羌人的有功將領,其中涼州參將霍時英封御前四品帶刀護衛,領侍衛親軍馬軍副都指揮使位,封都虞侯!」朝野譁然。
御史台御史大夫童之周當庭駁斥,例舉祖制,禮教,朝綱,從禍亂朝綱一直說到牝雞司晨引經據典,條理分明,最後大罵嚴侯昴和禮部尚書葛尚義魅惑君主,助紂為孽為禍亂之首,罵的的那一個汗濕襟衫,面紅耳赤。
大朝會當日滿朝文武四品以上官員皆立當堂,武將一方巍然不動,文官左相王壽庭在身在冀州,右相韓林軒垂目不語,嚴侯昴和葛尚義協六部尚書無人言語,童之周慷慨激昂的罵完後,落了個滿堂清冷,連皇帝也只是坐在龍椅上淡漠的注視著下方,直到最後童之周罵完了,又等了片刻,太監唱了一聲:「退朝。」皇帝步下龍椅轉身離去,從頭至尾不置一詞。
退朝之後消息傳回裕王府,舉府震驚,霍真當日就趕了回來。
而宮內退朝之後,不到午時以賀文君為首的一批翰林院年輕的官員紛紛上書彈劾霍真父女,奏章如雪片一般不消一個時辰就堆砌了高高的一摞,皇帝擱置不理,下午申時一過,御書房傳出一道聖旨:「責令戶部三日內徹查國庫歷年帳目。」這一舉動徹底震動朝野,明白的人都知道,朝廷要地震了。
新帝登基三年有餘,從未行過如此雷霆手段,國運走至百年,國庫的帳目成了誰都不敢去動的燙手山芋。
因為說起來滿京城上至王侯公卿下至文武百官,就連後宮裡的宮妃太監都欠國庫里的錢,而且越是位高權重的,越是得勢的欠的越多,這裡面說起來是一筆爛帳,歷朝歷代以來官員真正的俸祿並不多,大家氏族沒有人真的靠著俸祿過日子,但也有一些寒門學子一朝入朝,家境清苦的遇到婚喪嫁娶就有那過不下去的,朝廷也要維護官員的臉面,按規定可以從戶部支取一些銀兩,這些銀兩就是從國庫里出的,但規定到最後往往都會走了樣子,到後來是誰都可以從國庫里借錢,而且越是有錢有勢的還越是借的多,這些錢的走向無非是這幾點:一是歷來公卿,皇族的接駕,所謂的接駕不單指皇帝一人,多是後宮皇后,各貴妃省親,歸寧。二就是貴族,官員把錢拿出去在民間放利錢,這裡面牽扯的人就多了,有公卿王侯,高官,甚至還有宮妃,一旦涉及到後宮那麼太監肯定就會參與其中於是就更加黑暗,最後真正是因為家境貧寒需要借貸的人反而借不到錢。這是一個牽一髮而動全局,動搖根本的事情,所以歷來誰都知道這裡面是污糟的,可也是誰也不敢去動的局面。
但是當今的皇帝去動了,新帝登基三年,整個後宮只有一個雍和宮中的皇后,原先登基之前有一個婕妤,後來也因為重病早逝,屬於皇家的那些爛帳多是先帝遺留下來的,所以他敢動而且動的雷厲風行,命五成兵馬司協同戶部徹查,軍隊一介入全城轟動,三日之內不知道多少顯赫世家躁動如熱鍋上的螞蟻,繁華的京城一時暗流涌動,暗夜裡多少鬼魅叢生,多少官員私下會晤。
三日之後御書房又出一道聖旨,全城戒嚴,禁止官員私會,實施宵禁。
又過得十日日,京中局勢日漸緊張,靜王與宣王皇帝的兩位親叔叔和翰林院承旨郭政被大理寺傳訊,一入大理寺兩日不得一點消息傳出。
終於至七月初三這天,憋了將近兩個月的老天忽然下了一場暴雨,這一日天空電閃雷鳴,暴雨傾注,當夜左相韓林軒冒雨往御書房上奏一本,大力為霍真歌功頌德,正面肯定了霍真的功績,鼎力支持霍時英封侯入朝,此後中層的官員迎合的奏摺如雪片一樣飛進御書房。
轉日五成兵馬司從戶部撤出,全城撤銷戒嚴,兩位王爺和郭政平安歸家,至此轟轟烈烈的鬧了十幾日的國庫徹查案無疾而終。
七月初四,聖旨出,大赦天下,退敵有功將領殿前受封。
一場席捲全城的政治風暴,風過無痕,作為風暴中心的霍家霍真親自坐鎮,府門緊閉,一切事務皆不沾染,七月初四府門打開接聖旨:「霍時英封御前四品帶刀護衛,領侍衛親軍馬軍副都指揮使位,封都虞侯!明日上殿受封。」
七月初五,寅時,裕王府闔府而動,霍真著一品麒麟補子大紅袍,腳登蟆頭厚底皂靴,出了榮裝堂,到了外書房,霍時英也是一身虎豹補子大紅官袍,黑色高幫白色厚底的皂靴,被霍時嘉和龔氏親自送了出來。
父女兩在外書房會和,王妃攜霍時嘉夫婦親自把他們送出府門外,來到門外兩頂官轎等在門口,霍時英轉身拜別家人,起身之時手被霍時嘉握住。
王府門前紅燈高照,天邊不見一絲曙光,霍時嘉目中血絲充盈,霍時英手微微一掙,霍時嘉用力一握。
「二哥。」霍時英輕微的叫他。
霍時嘉垂目不語。
王妃垂淚:「時英,我們對不住你。」
霍時英轉頭,火紅的燈火下,王妃一臉水光,她坦蕩的目視過來,真實的毫不掩飾眼中的悲傷和愧疚。
霍時英唇角緊抿,低頭望著被霍時嘉緊握的手,霍時嘉似乎用盡了力氣,手骨僵硬,指肚發白,用力一掙,手背被劃出一道紅痕,霍時嘉手臂頹然而落,霍時英轉身大步而去。
寅時三刻霍府兩頂官轎抬至宮門,宮門外官員林立,人聲嗡響,霍府兩頂官轎到來讓人群出現了短暫的寂靜,眼前的轎簾掀開,霍時英邁步而出,一眼望去百官林立,眾人皆目視而來,她挺直了腰背,收回目光,昏暗的燈火下襯托出幾分孤寂的身影。
霍真下了轎子,回頭看了霍時英一眼,目光在人群中一掃,文官轉身側開目光,武將騷動,人群中擠出一個人來,朝著霍真拱手道:「裕王爺。」
霍真大笑著拱手還禮:「平國公。」
那人和霍真一樣著一品武將的官服,蓄著文士須,面白文雅,身材健碩修長,目光溫和,兩人走道跟前,還沒來得及寒暄,他就對著霍真有幾分玩笑的意思道:「你家姑娘吶?還不領出來讓我們見識見識?」
霍真一笑,轉過身朝著霍時英道:「時英還不來見見你陳伯伯?」
霍時英邁步上前躬身行禮:「見過陳伯父。」
陳慕霆望著彎腰的霍時英捻須而笑道:「時英潁昌府一戰當真悍勇不讓兒郎,我都沒有想到你能練出那樣一支隊伍,以一萬人之力扭轉整個戰局,當真後生可畏啊!」
霍時英把腰彎的更低:「伯父抬舉時英了,時英愧不敢當,時英有今日之功也是伯父當日在後方幫時英整軍的緣故。」
陳慕霆站在原地笑眯眯的道:「嗯,你既知道,那就記下這一筆,將來我可要討回來的。」
「是。」霍時英低頭應著。陳慕霆點頭,笑容中幾分玩笑幾分認真。霍真在一旁沒吭聲,有人上來跟他打招呼,皆是武將,態度恭敬之輩,他一一拿著架子認真的回禮。
這邊霍時英再直起身抬頭之時,就撞上了一個人的目光,陳嘉俞站在他父親身後,父子兩差不多的身高,陳嘉俞的腦袋就從他父親肩膀上露了出來,他定定的看著霍時英,片刻後才啟唇出聲叫了她:「霍時英。」
霍時英朝他拱手:「陳公子。」
陳嘉俞沒吭聲,只是看著她,倒是陳父扭頭看了一眼兒子,然後眼中目光一閃,扭身到一邊跟霍真說話去了。
剩下兩人站在當地,陳嘉俞也不說話,目光始終在霍時英身上流連,只是他現在再看她的眼神已經再也不是,暴躁,以及鄙視了,眼底除去了憤怒和狂妄之後,清明一片,眼神暗暗的,有些許的低落。
霍時英對著這個不再暴躁憤怒的沉默的青年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別開目光,在文官人群里掃了一圈,然後她在人群里看見了韓棠,韓棠應始終一直留意著她的,她一看過來就朝著她送過來一個微笑,然後隔著人群向她拱手打了個招呼,霍時英也遠遠的朝他拱拱手,兩人一番作為引來無數視線,二人卻都是鎮定的很。
等霍時英招呼完韓棠,放下手就聽見旁邊的陳嘉俞忽然開口問道:「你的傷好了嗎?」他聲音很低,還帶著些許猶豫的口氣。
霍時英擺出一個淺淺的微笑,轉過身對他道:「已經好了,多謝陳公子掛念。」
「在冀州的時候,你後來轉天就隨聖駕回京了,聽說當時你還昏迷著,後來我也隨父親回了雍州,五天前才回來的,想去你家看你,可你家人說你不見外客。」
陳嘉俞低著頭,小聲的絮絮叨叨的一頓解釋,霍時英心下就一陣忽悠,有點目瞪口呆的看著面前的青年,半天都說不出一句話來。
青年卻還要說話,不想剛一張嘴,宮門忽然開了,太監出來拖長了聲音唱:「上朝!」
卯時宮門大開,百官騷動,陳嘉俞趕緊急急忙忙的對霍時英說了一句:「我在西域得了一支天山雪蓮,回來我給你送去。」
後來青年急急的走了,留下霍時英一個人留在原地怎麼想怎麼覺得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