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女兩一路沉默的回城,到了回王府的街口,霍真忽然說他不回去了,要去轉轉,霍時英想想這個時候煙花之地都關門了,酒樓還沒開張,他也就最多跑到茶館裡聽人說書去,知道她爹是個關不住的人,也就隨他去了。
回了家,正在收拾,王妃那裡派人來傳話問霍真的去向,說是有事找他商議。
霍時英正在淨房洗臉,聽見了只好出來,她想了想人傳話有時候弄不好意思就會擰了,想著自己還是要親自過去一趟,就跟來傳話的人說:「你先等等,我和你一起過去給王妃請安。」
來問話的是個婆子,自然是恭敬的等著,霍時英洗漱完去了榮裝堂,去的時候王妃那裡正在開早飯,看見她來王妃微微有些驚訝,但也沒說什麼直接招呼著她入席一起吃早飯。
王妃教養極好,吃飯的時候不說話,霍時英因一會還有事要辦,就在飯桌上把話說了:「今天王師傅走了,父親心裡有些不痛快,回來的時候到城裡轉轉散心去了。」
王妃手裡的筷子在唇邊停了停,沒說什麼,臉上也看不出什麼來,霍時英怕她多想又補了一句:「這個時候他最多也就是去茶樓聽書,有長隨跟著,他鬧不出什麼事情來。」
王妃就笑了起來,帶著好笑的神色看著霍時英:「你不用替他說話,他那個人我還不知道嗎?從來不愛在家待著,最是喜歡在市井流連。」
霍時英笑笑沒接話,王妃又道:「你這入宮封侯一事,在一般的官宦人家這是要擺三日的宴席慶賀的,到時候來慶賀走動的官員親戚都少不了,我找他也就是商議這個事情,好讓他拿個主意定下個日子,你還有五日就要入朝上殿了,時間緊的很。」
霍時英倒是第一次想起這個事,想了想道:「怕是祖母那裡會不高興。」
王妃沒接霍時英的話,放下筷子接了丫頭上來的茶碗漱了漱口才道:「有些事,你雖不在意,但做父母的也要做到,這種事情本來的原意也是趁此機會和京中官員多走動結交的意思,你若不辦到會落了一個目無下塵的意思,你本來就是個女子,顧忌就多,再有這麼個名聲,到時候你如何在官場中立足?」
霍時英也明白其中的道理,遂點了頭,王妃轉而又語重心長的對她道:「時英,有些事情看著你祖父,能忍就忍吧。」
霍時英點頭:「母親放心,時英曉得的。」然後埋頭緊扒的幾口飯,推了飯碗,漱了口,吃完了一頓早飯。
從王妃那裡辭了出來,眼看著天色不早,霍時英回了自己的院子收拾了收拾帶著懷安就要出門。結果剛出了外院在二門那裡卻碰見一群人走來。
霍時英看見是王妃院子裡的一個婆子正帶著一個中年女子往裡走,兩邊走了一個照面,那婆子趕忙帶著人給她行禮,霍時英覺得不對就多嘴問了一句:「這是幹什麼去?」
那婆子趕忙回話:「是平國公夫人派人來送帖子,王妃讓老身出來接進去。」
霍時英抬眼看了一眼那人,那是個很乾淨的女人,一身素雅,頭戴銀簪,是個相當體面的下人,那人正笑眯眯的看著她,眼睛上下的在她身上轉,笑意越來越濃厚,有點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滿意那麼個意思。
霍時英想起昨天的陳嘉俞,心裡那個糟心的,抬腿走了。
霍時英帶著懷安往城北而去,馬車穿街過巷,最後路過城北一家獸頭大門前,霍時英特意撩開窗簾往外看了看,府門威嚴,上掛一匾額,上書「平國公府」。
在往前走了片刻馬車停下,霍時英下了車,一家很平常的門庭,沒有牌匾,一個正門,兩個角門果然和平國公府只有一牆之隔,倒像是平國公家一個附屬的院子一般。
華安上去叫門,不一會就有人迎了出來,出來的人把霍時英嚇了一跳,一個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身著錦衣綢緞,嘴上一撇小鬍子,像個巨賈商人一般,來人出的門來埋頭就彎腰深深一作揖:「都虞侯這廂有禮,在下馮玉坤是馮崢的父親。」
霍時英唬了一跳,急忙上前去扶起來:「伯父您何須如此,時英當不起,快快請起。」說著就深深的拜倒,馮玉坤也像是被驚住了,伸手就擋住:「別別,快起來。」
兩人讓來讓去,在門口就僵住,霍時英只好問:「伯父,馮崢吶?」
馮玉坤這才反應過來道:「在裡面吶,快請進。」
霍時英這才進了門,門內假山石亭,僕役穿行也是個富貴人家,一路上馮父絮絮叨叨的不住說著感謝霍時英的話,直說自家犬子不懂事多虧霍時英照應,這次回來大是不一樣,滿臉激動感激之意掩飾不住,霍時英就想,她本是來見馮崢的,兒子不出來老子倒是出來迎,可見這一家是多寵著這個獨子的了。
馮玉坤把霍時英領到一個院子門口,就說:「他就在裡面,你們進去談,我就不打擾了,中午一定留下來用個便飯。」霍時英趕緊恭送,馮父這才轉身走了。
進了院子見是個極清雅的所在,院中雕花影壁牆,露天兩個大魚缸,牆角搭著葡萄架子,院中兩株海棠,帶前廊的正房,東西兩廂房。
霍時英穿過院子,來到正房撩簾進去,屋內一股撲鼻而來的白檀香氣,馮崢一身白玉色的罩衫,沒有系腰帶,松松垮垮穿在身上,也沒有束冠,頭髮隨便挽了一個髻,霍時英進去的時候他似乎正在指揮著小廝收拾書籍,房內到處是箱籠,一屋子的書凌亂的擺著,他站在窗前,日光透過竹簾照在他身上,有幾分飄塵出世的味道,看見她進來也只是隨意看了她一眼道:「你來了?」
霍時英一腳邁進去,腳下都沒有落腳的地方問他:「你這是幹什麼吶?」
馮崢抬頭看她:「把往年的書都拿出來趁著天氣好曬曬,你等我片刻,我這交代幾句就好。」
霍時英忍不住打趣他道:「你這是打算參加科考啊,弄這麼一屋子書。」
馮崢回頭瞟她一眼,那一眼意味深厚,霍時英心下打了一個突,怕是自己隨口一說被說中了,疑惑的看過去,馮崢卻已經轉過了身去,對她道:「我這也沒什麼消遣,你稍等我片刻,我這就好。」
霍時英也就不再言語,轉身出了屋子,站在廊檐下看那兩缸子游的自在的肥胖金魚。也就幾句話的功夫,馮崢就出來了,一邊往外走,手裡還拿著根腰帶,站在霍時英旁邊就開始系,他們兩在冀州幾個月對方什麼樣子沒見過,從死人堆里滾出來的交情,都淡定的很,馮崢對霍時英說:「走吧,這裡太亂,我們去書房。」
兩人又一起出了院子,霍時英一路走一路問:「當初是怎麼回事?我後來到戰場找過你們,都沒找到,後來我醒了聽說你毫髮無傷的,是怎麼個情況?」說著還上下看了看他。
馮崢扭頭撇她,沒好氣的說:「你當時沖的那麼狠,我和陳路帶著人要跟上你,只能拼了命往前沖,我被撞下馬暈了過去,等我再醒過來的時候不知道誰把我埋到一匹馬肚子下面,身上堆著好幾個死人,還差點被人當屍體埋了。」
霍時英就笑,拍著他的肩膀道:「哈哈,你是個福將來著。」
馮崢也只有無奈的笑:「沒能殺幾個敵人,卻還被人救了,窩囊了來著。」
霍時英卻只是笑,迎著日光道:「能活著就是最好的事情了,沒什麼窩囊的。」
兩人來到書房,有家僕上了茶,兩人坐定,霍時英才開口問:「莫非你還真準備參加科考不曾?」
馮崢這次受封,升了軍部給事中,正好是霍真當初給霍時英活動的位置,估計這也是馮家活動來的,以霍時英看來他在軍部某這麼一個差事,又有軍功在身,以後說不好真就能有一番作為,大可不必走科舉的路子。
馮崢卻喝著茶淡淡的道:「家父為我操勞半生,這是他生平所願,我不能再虧欠他們了,等我處理完那些戰後士兵的退役,撫恤之事,等該做的事情都了結了,我本就有功名在身,待明年的春闈我是一定要參加的。」
霍時英端起茶碗來垂下眼皮想起門口那個殷勤的父親什麼也沒說,過了片刻才道:「說起撫恤之事,我今日來找你,也是要和你說這件事,那些本來應該是我來完成的事,卻要連累你了。」
馮崢淡笑:「你我還談這些?那些人,我們一起把他們挑出來,一起帶著他們去送死,我們都欠他們的,誰做都一樣。」
霍時英放下茶碗:「最後到潁昌府的時候,所有士兵隨身的財物我都收了上來,放在我父親那裡,回來我給你送過來,你按著地址都給他們的家人送去吧,其實朝廷的那些撫恤沒有多少,那些被他們從羌人身上搶來的財物倒是值錢的很,一定要妥善處置了。」
馮崢蹙眉:「按說這樣最好,但卻不好操作,銀錢和值錢的物件都還好說,但銀票之類的就不好處理了,各家商號的票號上都有記號,尤其大宗現銀的兌換不是專門的人兌換不出來,有那不懂的人家貿然拿出來,怕會出事,最後追查起來你我都要牽連進去。」
霍時英低頭沉吟:「這事我想辦法吧,不能再虧欠他們了,這是他們用命博回來的東西。」
馮崢點頭:「事情還是要做的隱秘一些,你慢慢謀劃,我這邊儘量拖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