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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回 白馬戍

2024-08-22 07:48:14 作者: 沐華五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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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赫連文淵雖然缺錢,但是倒還保有理智。

  或者說是八百張茶券還不足以讓他拼一回命。

  他想了片刻,衝著王顯拱了拱手:「這個時節進莫賀延磧太兇險了,這趟行商生意,某實在做不得。」

  王顯原就沒打算此人會因為八百張茶券以身犯險,八百張茶券雖然價值不少,但還不足以驅使一條人命,他這樣說,只不過是先試探試探,真能就此定下此事,自然是皆大歡喜,若不能,不是還有少使呢嘛。

  少使比他官大,他辦不成的事,少使一定辦得成,要不怎麼能當上官呢。

  王顯沒有強人所難,點了點頭:「也罷,某也不能強人所難。」他掏出二兩銀子放在食案上,溫和笑道:「不過,這頓酒不能讓赫連兄破費。」

  赫連文淵眉眼深邃,推讓道:「這怎麼行,這點酒錢不算什麼。」

  王顯衝著悶頭坐著,精神不濟打著瞌睡的老嫗努努嘴:「赫連兄快收下吧,就當是給大娘瞧病抓藥的。赫連兄心善,咱們生意沒談成,可你這個兄弟,我是交定了,得空還得去赫連兄家裡叨擾一二的。」

  赫連文淵爽快的收下銀子,不見半點扭捏的朗聲笑道:「這些都好說,只要兄台不嫌棄,某燒酒羊肉管夠。」

  難得碰到個投脾氣的爽快人,王顯哈哈大笑:「好,我定然上門,和赫連兄喝個不醉不歸。」

  生意雖然沒談成,但是約了一頓酒,王顯想到這個,就覺得美滋滋的,高興的想要哼個小曲兒。

  天色微曦,天邊的鮮艷紅霞慢慢散盡,露出澄澈碧藍的天空。

  晨起就起了風,狂風捲起黃土砂礫,砸在身上,又冷又硬。

  黃蒙蒙的揚灰從東邊的晨曦中走出來,揚灰中一團團巨大的黑影慢騰騰的向西邊挪移。

  一聲聲的鈴聲悠悠蕩蕩中,黑影慢慢變得明亮,顯露出迤邐而行的壯觀隊伍。

  隊伍中為首的是兩個精瘦矮小的男子,騎著高頭大馬,後頭儘是彪形大漢,其中一個老者,一個半大孩子和一個裹得嚴嚴實實的姑娘,格外顯眼。

  這一行隊伍,正是李玉山帶領的鏢隊。

  這些人從風陵渡出發,十日來沒有投宿休息,吃喝拉撒睡全在馬背上,過了甘州地界兒,早已是滿臉倦色。

  劉義咬著旱菸袋,騎在馬上晃晃悠悠的,半眯著雙眼望著西邊半晌,勒馬回首,聲音中透著一股子滄桑,笑呵呵道:「李鏢頭,前頭就是白馬戍了,驗了路引文書,不如就在驛站里歇歇腳吧。」

  李玉山催馬疾行幾步,追上劉義,一同望了望西方,果然見荒野中橫亘著高高低低的簡陋房舍。

  黃沙漫捲處,一座烽燧高聳,格外森嚴。

  沿著祁連山麓一路西行,越走越荒涼,從芳草萋萋走到了黃沙荒野,一顆心越走越沉鬱。

  雖然天空依舊碧藍如洗,層雲飛卷,但巍峨山脈上的草色卻是越來越稀疏,原本只在山頂上覆蓋的積雪,漸漸蔓延擴散到山腰處,終年不化,泛著刺目的冷光。

  李玉山回頭一看,人困馬乏的隊伍慢騰騰的往前挪,不禁心下沉了沉。

  這還沒進入肅州地界兒,連玉門關的影子都沒摸到,就已經成了這副風塵僕僕,半死不活的模樣,等出了那春風都吹不到的玉門關,漫漫黃沙的西域商路,來回足足要走上小半年,可要怎麼活。

  看來還是要張弛有度,不能一味的催命啊。

  他低聲問了一句:「老哥,到了白馬戍,還有多久進肅州。」

  劉義眯著眼,灌了一口燒酒:「快了,過了白馬戍,還有三四百里,也就三四日的功夫。」

  李玉山揚著馬鞭指向前方,回首衝著鏢隊道:「快些走,在白馬戍歇歇腳。」

  眾人一聽可以挨著地面歇歇腳了,精神一振,急忙催馬前行。

  韓長暮和姚杳依舊慢悠悠的,像是在馬背上還沒顛簸夠,落在了隊伍最後頭。

  韓長暮微微側身,神情肅然的低語道:「可準備好了。」

  自打出了甘州地界兒,風沙便漸漸大了,姚杳早就摟頭裹緊了氈毯,把自己裹得像一顆粽子,頭在氈毯里微弱的點了點:「好了。」

  風聲吹散了兩個人的聲音,鏢隊中沒有人留意到兩個人的動靜。


  韓長暮巡弋了裹得奇形怪狀的姚杳一眼,挑了挑眉。

  姚杳一笑。

  不就是配合著演一場戲嘛,這有什麼難的,她可是個演技派。

  那白馬戍看起來很近,可走起來實在不近。

  這或許就是望山跑死馬吧。

  一行人從晨起看到白馬戍的時候,就開始催馬前行,一直到晌午才進了白馬戍。

  這處驛站不大,但挨著烽燧,常年駐有五十戍軍,一半胡人,一半漢人。

  這時節,走西域商路的商隊並不十分多,多半都是返回的,關牒照驗的很快。

  驛站里只有一間酒肆和一間車馬行,店主人是夫婦倆,男人是高鼻深目,頭髮微禿的高大胡人,而婦人卻是個身材嬌小,容貌秀麗的漢人。

  河西一帶原就是胡人的故土,從前朝起,朝廷就非常重視河西的大片土地,幾次征戰,終於收了河西一帶,屯兵屯田,又遷了大量困苦漢人和罪人到此地開荒。

  姚杳在前世時看過看過一本書,提到過古時候的這種做法,名叫「摻沙子。」

  將大量漢人遷到胡人故土之上,經了百年的雜居,胡人血統漸漸被漢人同化。

  而同化的往往不止只有血脈,還有生活習慣和風俗。

  百年下來,這些胡人和漢人們,有的二十歲入了行伍,數十年征戰戍邊,掙一份軍功和軍餉,有的穿行在茫茫沙漠中,掙那份微薄的籌資。

  姚杳嘆息,世道艱難,掙的都是一份搏命錢。

  見這拉拉雜雜數十人進了驛站,這是一筆大生意,店主人早樂的眉開眼笑,迎了李玉山一行人進院兒。

  院子裡早早燃了旺火,支起一口黑漆漆的大鐵鍋。

  這鐵鍋上了年份,油漬煙漬都滲入了鍋里。

  店主人手腳利落,尖刀從肥羊的脖頸刺進去,血潺潺流出,流到大碗裡,待凝固後,下到鍋里,也是一道美味的羊血湯羹。

  姚杳累的狠了,在馬背上顛簸的骨頭架子都快散了,也不顧的看地上干不乾淨了,貼著牆根就地一坐,緩了口氣。

  抬眼就看到高大的店主人拎著肥羊,嫻熟的開膛破肚,剔骨取肉,手法遊刃有餘。

  看著大鍋上冒出的滾滾熱氣,她咽了口唾沫。

  可算是有口熱乎的吃了。

  那乾巴巴的胡麻餅和肉乾吃的她口舌發乾,連嘴唇都裂開了,早吃的夠夠的了。

  她眼風一錯,又見店主人遊刃有餘的拆了羊骨的各處關節,莫名的想起一句成語。

  庖丁解牛怕是就是這樣的吧。

  韓長暮也坐到了姚杳身邊,意味深長的問了一句:「我看你馬騎得很是不錯。」

  「......」

  這人怎麼無時無刻不惦記著套話,真是盡職盡責的令人髮指,太討厭了,姚杳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了。

  高大的店主人突然扭頭,衝著婦人罵了一句什麼,婦人哆嗦了一下,低著頭訥訥的應了一句什麼,轉頭去揉面去了。

  韓長暮二人都被這一聲斥罵引了去,轉頭一看,只見婦人伸出來的一雙手,白皙柔軟,是全然沒有勞作過的模樣。

  二人吃了一驚,對視一眼,皆從對方的眼中看出了驚詫和懷疑。

  韓長暮抬了抬下巴。

  姚杳會意一笑,撐著膝頭起身,慢慢走到婦人身邊,一臉羞怯怯的模樣,笑問道:「姐姐,妹妹想去更衣,不知道哪裡方便。」

  婦人不知道是原本就格外膽小,還是太久沒有人跟她和和氣氣的說過話了,身子狠狠抖了一下,連頭都沒敢抬起來,細細弱弱的聲音顯得格外溫柔:「繞到院子後頭,西邊矮牆上掛了個氈簾。」

  姚杳墩身道了個謝,藉機看了一眼婦人低垂的臉。

  說是個婦人,其實比姚杳大不了幾歲,也就剛剛二十左右的模樣,生的眉目如畫,十分清秀,皮膚也格外白皙細膩,梳了個婦人常梳的圓髻,簪了枚素銀簪子。

  姚杳沒做停留,就繞到院子後頭轉了一圈兒,又走回到韓長暮身邊,搖了搖頭:「沒發現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只是那婦人,看著像是剛來的。」

  韓長暮點了點頭。

  肯定是剛來的,那一雙手伸出來,比姚杳這個長居長安的人都要細膩,怎麼可能是個久居河西的婦人。

  但事情不明,他們也不好做什麼。

  鏢師們把駝馬隊都趕到了一處,在院中找了合適的地方,三三兩兩的坐著。

  十五六歲的少年背著褡褳,牽著那批青騾子,跟著駝馬隊一起進來,在院子中看了一圈兒,選擇坐到了韓長暮二人不遠處。

  坐下後,抬頭局促不安的衝著二人咧嘴一笑,露出雪白整齊的牙齒。

  韓長暮看了少年一眼,有些詫異,這一路上,這少年可從未與他們說過一句話,怎麼這會突然親近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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