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蘇毓的目光冷不防落到小頂的胸上——倒不是他故意去看,她這麼一挺,實在是有些無法忽略。
這種時候還在有意無意地媚惑他!蘇毓冷冷地撇開眼。
不過她能在短短一日之內便引得西門家的敗家子為她一擲千金,也的確算是本領過人了。
蘇毓目下無塵,自然懶得管這些烏七八糟的事,但是她輕而易舉拿出五十萬靈石來,還是令他有些頭疼。
若是明日她再找個西門傻那樣的冤大頭,豈不是一下子就把百萬靈石還清了?
早知道就該說一千萬,蘇毓捏了捏眉心,如今卻是被動了。
到時候她以此要挾,要他就範……
應當不至於,五十萬靈石不是小數字,派中富家子弟雖多,那麼傻的實屬萬里挑一。
若是她真有這本事,到時候再想別的法子便是,總不能叫她得逞。
想到此處,蘇毓心下稍定,將玉簡隨意置於案頭:「你的事與我無關,不必告訴我。」
小頂莫名其妙:「你,自己,問我。」
剛才分明就是他兇巴巴地問她靈石哪兒來的。
蘇毓一噎,挑了挑眉,強詞奪理:「入我手的錢財,自要問清楚來源。」
說罷,便一副不欲多言的冷淡模樣:「叫你來不是閒話家常的,坐下。」
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頭。
小頂心裡有氣,卻也不得不依言在他身邊的榻上坐下。
蘇毓:「我先運功一個時辰,你需寸步不離呆在這裡,可聽明白了?」
小頂微微噘了噘嘴:「明白了。」
蘇毓便即闔上眼,默念心訣,催動靈氣,空了大半的氣海頓時泛起微瀾。
不等他把心訣念完,卻聽「咕嚕嚕」一陣響。
他睜開眼睛,不悅地看向那爐鼎:「又怎麼了?」
小頂摸了摸肚子:「餓……」學堂給沒辟穀的新弟子包兩頓飯,但是小頂一放課就急急忙忙趕回來還債,沒顧上領飯吃。
蘇毓感到氣息有些不順:「憋著。」
說罷重新闔上眼運氣。
小頂悶悶地「嗯」了一聲。
然而,肚子叫哪裡憋得住,沒等蘇毓運完一個小周天,她的肚子又「咕嘰咕嘰」地叫起來。
蘇毓太陽穴跳了跳,這爐鼎的肚子也格外恬不知恥,還能叫出花來。
他只得站起身,從靠牆的架子上翻出個青色小瓷瓶扔給她:「吃。」
小頂拔出塞子,倒了一顆青色的小藥丸在掌心,她認得這是辟穀丸,剛來時她吃過幾回,吃一顆能頂一天,肚子不會餓,也吃不下飯。
她有些猶豫,學堂飯食還挺好吃,這是為數不多做人的樂趣了。
蘇毓催促:」還在等什麼?
「
小頂不情不願地把丹丸放進嘴裡。
蘇毓微微眯了眯眼:」這不是一般辟穀丹,藥效達十年,一顆便值十十萬靈石,替你記在帳上。
「
小頂:「!」
收她錢也就算了,十年不能吃飯,那還做什麼人!
還好沒咽下去,她趕緊把藥吐了出來,用袖子擦擦上面晶亮亮的口水:「不要了,還你。」
蘇毓:「……」說早了,失策!
他不動聲色:「這是我親手煉製的丹藥,不只能充飢,還可增加五成修為,一向不賣的,只收十萬靈石,和白撿差不多。」
任他吹上天,小頂一點也不動心,讓人吃不下飯的藥,要它幹嘛!
「不要。」
她固執道。
蘇毓一挑眉,沉下臉:「你舔過了,已經髒了,我是不要的。」
小頂看看掌心的小藥丸,她明明已經擦得很乾淨了,但是人家不肯收回去,她也沒法子,只得把藥丸收在腰間的百寶囊里——這百寶囊是和道袍一起發的,是便宜貨,只能存相當於一百斤大米的物品。
這爐鼎身無長物,一副窮酸樣,蘇毓是萬萬沒想到她能一下子拿出五十萬靈石。
一個有頭有臉的當世大能,這樣強買強賣地訛一個小姑娘,換了別人多少有點羞愧。
蘇毓卻是心安理得,叫來沒嘴的阿亥,吩咐道:「去紫玉峰打一份飯食來。」
阿亥領了命,很快便將飯打了來——果然只有白飯。
這傀儡人辦事,一向是如此可靠,讓打飯,絕不打菜。
蘇毓無所謂,橫豎不是他吃的。
小頂也不挑剔,能有飯吃便很滿足了,當即滿把抓起筷子,小口小口往嘴裡扒飯。
蘇毓不經意一瞥,見她吃得十分香甜,不禁有些生疑。
歸藏飯食之差,在整個十洲境都是出了名的。
每年三界票選伙食最差門派,歸藏總是高居榜首。
由於伙食難吃得令人髮指,歸藏的「新弟子一年內辟穀率」也是一騎絕塵、笑傲江湖。
就比如小爐鼎吃的這碗飯,一半夾生,一半焦糊,充分體現了歸藏廚子的鬼斧神工。
但看她陶然的模樣,簡直像是在吃什麼珍饈美饌。
這是沒生舌頭麼?
蘇毓思忖,不過吃東西的模樣倒有些逗趣,鼓囊囊的腮幫子一動一動。
小頂不一會兒便將一碗飯吃得乾乾淨淨。
阿亥上前收起碗筷,蘇毓便悠悠道:「這一頓便算你一萬靈石吧。」
阿亥手一抖,瓷碗摔了個粉碎。
他知道道君不做人,沒想到這麼不做人!
蘇毓一個眼風掃過去,阿亥一縮脖子,趕緊拿了掃把收拾瓷碗碎片,一邊悄悄給小頂遞眼色。
都是缺心眼,自然是要守望相助的。
爐子不會看傀儡的眼色,但是她再傻也發覺不對勁了。
學堂吃飯是不要錢的,連山君卻要收她一萬塊。
一個她十萬塊,一萬塊差不多得有一條胳膊了吧?
吃碗白米飯要一條胳膊,怎麼也講不通啊。
她眉頭一皺:「學堂飯,不要錢。」
蘇毓氣定神閒:「飯雖不要錢,大淵獻替你跑這一趟,難道不要工錢?」
大淵獻:「!」
他們傀儡人,一年的工錢才五百塊靈石!還是中品!不夠買幾身漂亮衣裳的。
蘇毓:「再說因你吃飯,耽擱我運功,這損失認真算起來,再加一萬也不夠。」
既然這爐鼎先不守規矩,那就不能怪他手狠了。
小頂隱約覺得哪裡不對,但是又掰扯不過他,只能認栽,心裡打定主意,以後可得在學堂吃完了回來,不能再讓阿亥替她打飯了。
蘇毓不再與她多言,便即打坐運起連珠九轉功法,開始從小頂身體中汲取靈力。
小頂只覺有什麼絲絲縷縷的東西從她身體裡緩緩地流淌出去,有些撓不著的癢,不過連山君不許她動,她便在原地呆呆坐著。
一個時辰後,蘇毓緩緩睜開眼睛,看了一眼仍舊坐在原地一動未動的小頂,眉頭微蹙:「行了,你先退下吧。」
汲取靈力的速度比他料想的還慢,按照這進度,即便他一絲靈力也不耗費,要讓氣海恢復充盈狀態也得兩個月——但是有些靈力是省不了的。
比如驅使傀儡人的靈力,一般傀儡人可以用靈石,但掩日峰的傀儡人是師父替他特製的,只認他的靈力,因此絕不會背叛他。
除了大淵獻這個雜役,他每日都需要兩三個天干傀儡人陪他練劍。
此外還有幾處必不可少的禁制,也是不得不動用自己靈力的。
如此一來,充盈氣海便需要三個月。
不到兩個月便是一甲子一度的十洲道法大會,他是必須要去的。
蘇毓撫了撫額角,能將夜裡的時間用起來就好了……
不過他立即掐滅了這個念頭,與這爐鼎孤男寡女共處一室,豈不是如了她的願?
他一時也沒什麼更好的辦法,摁了摁發脹的太陽穴,便走出東軒,順著迴廊向後花園走去。
每日戌時,他都要沐浴,這是雷打不動的習慣。
他順著竹林間的幽徑,穿過草木扶疏的花園,弦月已經升到了樹頂,耳畔傳來靈蟲的鳴聲,隱約夾雜著外頭庭院裡金鳳婉轉飄渺的吟唱聲。
這是一日中最愜意的時候,刀光劍影似乎都離他遠了。
蘇毓走進浴殿,大淵獻已將乾淨衣裳、澡豆巾櫛準備好,浴池水是從山泉中直接引的,也用靈石加熱好了。
霧氣繚繞的溫熱池水從四壁的二十八隻獸口中「嘩啦啦」注入池中,白浪如雪,聲震如雷。
蘇毓順手便要下禁制,轉念一想,府牆下了禁制,沒有外人能闖入,吸了一個時辰才漲這麼點,何必浪費在這種地方。
想到此處,他便收回手,除去衣物,舒展長腿,跨入池中。
正閉目養神,耳畔忽然傳來一陣鈴聲,是師兄雲中子給他傳音。
蘇毓無可奈何,只得動用靈力回應:「師兄。」
都在門派中,非要用什麼千里傳音,是嫌他靈氣用不完麼?
耳邊傳來雲中子的聲音:「師弟,試過運功了麼?」
蘇毓嗯了一聲。
雲中子:「收效如何?」
蘇毓如實說了一遍。
雲中子倒是暗暗鬆了一口氣,他巴不得這祖宗在門派中老老實實呆著,少出去搞事。
假意安慰了幾句,他又問道:「小頂姑娘在掩日峰可還好?
你可別欺負人家。」
蘇毓知道師兄被那爐鼎哄得團團轉,還以為她不諳世事,他也懶得爭辯,敷衍道:「我知道。」
「對了,說到小頂姑娘,我想起一事,」雲中子語帶笑意,將今日心法課上的事說了一遍,「沒想到我教了心法課,第一個拿到藏書塔令牌的卻是這姑娘。
更沒想到,她居然轉手就把令牌賣了五十萬。」
蘇毓聞言一怔,原來她說的憑本事,還真是憑本事……倒是他冤枉她了。
雲中子還在叨叨:「你說她一個小姑娘,在門派中呆著,也沒什麼花錢的地方,要這麼多靈石做什麼?」
蘇毓自是不會告訴師兄,是他訛了人家一百多萬。
他大言不慚道:「攢著養孩子吧。」
雲中子恍然大悟:「哎,也是,如今養崽子可是費錢,洗髓,開蒙,養靈根,處處都要花錢,若是像那西門小公子要矯靈根,每個一百萬都下不來……」
蘇毓哪裡耐煩聽他講養兒經:「師兄有道侶了?」
雲中子莫名其妙:「沒有啊,你聽誰說的?」
蘇毓:「原來你記得。」
雲中子:「……」
蘇毓掐了傳音咒,師兄的聲音漸漸遠去。
他將脖頸以下沒入水中,不覺又想起那爐鼎的事,心裡有些不舒坦。
倒不是良心不安,而是因為自己料錯了她。
若是這事上料錯了,那別的事又如何?
他一時沒了興致,「嘩啦」一聲從池中站起身。
一轉身,便看到一個人影蹲在他身後,在繚繞的霧氣中若隱若現。
蘇毓心頭一凜,手腕中的小劍已脫出經脈,朝人影飛去。